只是一棵树

　　安小西走后，任泽坐回了刚刚的那块儿巨石上，拍了拍身侧，“坐。”

　　林木没动，她脸上的笑瞬间变成了不耐烦的蹙眉，她环抱着胸，“有话就说。”

　　“你……”

　　任泽咬咬牙，但又想到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没有顶嘴，只是低低地说了声，“大宝又发疯了。”

　　林木没有意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发疯了就去找医生，找我干嘛？”

　　任泽气得捏住了自己的手指，他看向地下城的方向，“你对他们好像都很好。”

　　林木歪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刚刚那小子。”任泽伸手指了指安小西离去的方向，“他是觉醒了吧？”

　　林木摇摇头，“没有，只是借给他一些。”

　　任泽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无名火，在心里酸得咕嘟咕嘟直冒泡，咬牙说道，“你对他们都很好，偏偏像是只对我一个人有意见。”

　　林木微微挑眉，“你好像搞错了。”

　　她见任泽一脸困惑，解释道，“我没空对你有什么意见。我没有接触过外界，会的也只不过是模仿和学习。袁锦姐把我当妹妹，我就会把她当姐姐，安小西把我当朋友当师父，我也会那样对他。至于你……我付给你的钱应该够多了吧？”

　　林木说完，也懒得去看任泽是什么反应，绕过他直直地向前走去。

　　任泽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料到林木会是这个回答，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转过身去拦住林木。

　　任泽：“就算如你所说，那大宝呢？他可是一直真心把你当朋友，他发疯了你就一点都不管他？”

　　他今天回到家时是真的被吓慌了神，大宝手里高举着菜刀正在店里无差别攻击，他的双眼通红，就和林木走的那日一模一样。

　　徐爱梅就躲在店铺的角落里，她的手臂在疏散顾客时被大宝砍伤，正汩汩的流着鲜血，她泣涕涟涟地望着任泽，冲着他手里的铁棍摇了摇头。

　　任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下不去手，只能和徐爱梅趁着大宝愣神时，俩人合力制止了他。他将大宝捆在椅子上，慌不迭地来到了地下城寻找林木。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也终于明白了林木那天所说的“发疯”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宝确实一直有些傻傻的，但他从来都不会发疯，更不会无缘无故的伤人。

　　他知道自己贸然来寻林木有些莽撞，但是她确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救大宝的人了。

　　林木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无法理喻，她冷笑一声，“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没空管他。”

　　任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找到那个东西了？”

　　林木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任泽急声否认，“不对，那你就不会还在这里了，你遇到困难了。”

　　他实在太过笃定，林木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又一次绕过了任泽，“与你无关。”

　　“安叔他们在这儿已经过惯了安稳日子，只有我可以帮你。”任泽最后一次拦下了林木，盯着她的眼睛，“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

　　林木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自己能救大宝，他又怎么舍得放弃？

　　任泽的手上满是汗水，但还是努力绷紧手臂，死死得盯着林木，“要不你先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林木的眼神划过了一丝犹豫，缓缓开口，“我确实遇到了困难，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他的问题。”

　　任泽心一沉，眸子在一瞬间黯淡下来。他低着头，睫眸微颤，半天才强撑出一点笑容，“好吧，没关系。”

　　“不过我有个猜测。”

　　任泽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又听见了身后林木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发现林木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幻听。

　　“你不听听吗？”林木微微抬眸，“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听！听！”

　　任泽终于确认是林木出声，他抑制着内心的狂喜，拼了命地点着头。

　　林木的层次比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高上不是一星半点，即使只是推测，也总比他们无头苍蝇乱转得好。

　　林木：“一起来吃饭吧，正好我也要说给安叔听。”

　　*

　　“你怀疑，是这玩意儿有问题？”

　　安小西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薄荷水，不明白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老伙计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徐家弟弟发疯的缘由。

　　“我也只是猜测。”

　　林木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这些事情说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告诉他们自己的直觉。

　　她不喜欢薄荷水，倒不是它对晶核会有什么影响，而是那里面的味道光是闻闻就像是在侵蚀她的神经，一点一点地缓缓浸湿她的意识。

　　他们需要控制晶核，在感知方面的灵敏度超越常人，一点点的不对劲都会产生反应，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袁锦姐过敏的原因。

　　“那这也没办法证实啊？”安小西撅着嘴，还是不相信自己天天上班的公司竟然是这种地方，他半信半疑地说道，“师父，你会不会是今天在垃圾堆待久了，嗅觉出了问题？”

　　林木靠在椅背上，还没说话，身后其他几个人就已经接过了话茬。

　　袁锦半信半疑，她不否认她对薄荷水那种天然的抵触，只是她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她开口道，“如果是为了赚钱，它为什么不直接加点水？还非要害人？”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所有人都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中的薄荷水，似乎想要看出个答案。

　　任泽从听见“薄荷水”这几个字时就开始微微颤抖，他起身，用左手按着右臂才勉强从冰柜里拿出俩瓶其他的饮料，他将饮料递给了安家父子，自己则望着它们发呆。

　　薄荷水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它在十年前突然兴起，当时甚至是打着精神营养液的名头到处推广。那时它的受众还不像如今这样广泛，购买者大多还只是想让自己孩子赢在起跑线的家长。

　　多少个夜晚，徐爱梅自己吃着的都是客人剩下的营养膏，只为将那点儿钱省出来，替大宝买上一箱薄荷水。

　　任泽的目光看向了同样难以置信的安小西，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名为贫穷的庆幸。

　　安徒生恐怕是这屋里唯一高兴的人，如果真如林木所说，那仪器失灵便都不是他的问题。

　　他回到屋里，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测试仪，他把测试仪塞到任泽手里，“阿泽，你回头给大宝也测测，看看数值是不是有问题。我去研究研究它的配方。”

　　任泽点点头，沉默地接过了它们。

　　“这也都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

　　林木见几人全都魂不守舍，连忙补了一句。不过她对这些也没有兴趣，吃饱后就一个人起身回到地面上，躺在巨石上开始搜索洛执枫有关的信息。

　　洛执枫是在聚光灯下长大的，他从出生后说的每一个字走的每一步在网上都有记录，林木翻了半天都没翻到底，挑了几条都是些花边新闻和有关他神奇晶核的吹嘘。

　　她知道他年轻，也很帅，还有一个漂亮大方的未婚妻，甚至知道他小时候在酒会上糗事，可是却找不到任何他唤醒晶核时的视频。

　　她不确定他那里还有没有姐姐的其他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失踪的弟弟妹妹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林木越翻越烦躁，突然，她听见了一旁金属楼梯的“咚咚”声。她关闭了界面，在看清来者后，重新搜索起有关进入首城的信息。

　　那人坐到了她的身边，今晚的风比昨夜要大，细碎的沙砾吹得安小西睁不开眼。

　　他见林木在忙，也不着急出声，只是细细观察他的师父。

　　林木如今穿得都是袁锦的衣服，宽大狂野的T恤下露出她稚嫩的娃娃脸，躺在石头上也是乖乖的模样，像是叛逆期偷穿姐姐衣服的小姑娘。

　　安小西不敢多看，他盯着林木肚子上的金毛狮王，努力压抑着笑意

　　首城的信息不多，除了广告，大部分都只是些庆祝觉醒的帖子，翻到底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林木关闭脑机，扭头望向他，“有事？”

　　“师父。”

　　安小西的脸在眼前倏地放大，林木甚至能看清他脸上一粒一粒小小的雀斑，男孩咧着嘴，满眼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师父，今天最后那几分钟，我好像可以控制声音的大小了。”

　　“这么厉害。”林木随口敷衍道，“你还想试试吗？”

　　“可…可以吗？”安小西没想到林木会主动提起，半躺在巨石上朝着林木的方向拱了拱，“会不会不太好？”

　　“看你自己。”林木倒是无所谓，“等我走了你别不习惯就行。”

　　“要不试试？”安小西摇了摇林木的衣角，“我决定把薄荷水戒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也能有晶核呢！”

　　林木没说话，她把手搭在安小西的胳膊上，下一秒，安小西的笑声就传遍了整个地下城。

　　安小西被自己的声音下一秒，他捂住嘴，尝试着调节自己的声音。

　　“注意力集中，不要想东想西。”林木看安小西眉头紧锁，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安小西张开嘴，想要再尝试，却只能发出浑浊的气声。但那声音甚至没成句子，瞬间便消散在风中。

　　安小西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他指指自己的嗓子，迫切地想要寻求林木的帮助。

　　林木摇摇头，“后面的就得你自己摸索了。”

　　说完，她也没再理安小西，继续查看自己的脑机。

　　安小西知道没事就放下心来，他深吸俩口气，向后退了俩步，约摸着不会吵到林木，才开始尝试继续发声。

　　“啊——”

　　他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气息，尽量让自己不要抖动得太过厉害，但发出的声音却完全不受控制，大大小小高低起伏，没坚持一会儿他就感觉提不上气来

　　“咳咳——”

　　安小西猛地咳嗽起来，他感觉再这样下去，晶核没能练成要先被自己呛死。

　　他看了一眼专注自己手头事情的林木，默默又向后退了俩步，开始唱起了歌。

　　流行乐需要词曲，安小西没办法分心去想那些，下意识就挑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一首摇篮曲。

　　之所以叫它摇篮曲，是因为它根本没有名字，只是大家口口相传来的。

　　“皎洁月亮弯弯，娃娃不能进深窟——深窟里面黑黑，唯有晶核与书本。”

　　除了觉醒晶核，早年的首城还可以凭借考试或发明进入，只可惜这项规定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取消了，不然安徒生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地下城蹉跎。

　　安小西也不知道自己唱了多少遍，张牙舞爪的声音才渐渐有了些摇篮曲的雏形，歌声伴随着朦胧的月光笼罩在地下城的上空，也让林木也渐渐有了一丝困意。

　　她听过这首歌。

　　这是她与姐姐一起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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