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清水黄尘
“你……当真是华雷吟……?”
董云天一副不可置信模样,耸起肩悄悄捂上心口,只得问出句尖尖的气音。
他印象中的华雷吟,从来都是个如梦似幻的神秘英豪角色,如今却以一个茶楼掌柜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实在感到不可思议。
一旁夏浔先开口道:“半点不假,正是你昨夜说的,夺泯玉剑的华雷吟。”
董云天转过头去,愣怔注视他,又转向华雷吟,问道:“为何,为何告知我这事?”
从来对言话敏感的董云天,蓦然忆起十来年前的那个上元灯会。
年幼的他同阿姐手拉着手,一齐跟着董二三管事的下人在灯市闲游。
二人均着了年关里新制的毛领大袄,他的袄子最上处被阿姐用两侧红绳系的紧紧,绳尾亦坠着两团绒毛球,走起道来便晃荡晃荡,讨喜得很。
汴京城内冬日天寒,姐弟二人面上被冻得红红,却欢天喜地地仍要走街串巷,瞧瞧究竟是哪一家的花灯最最大、最最好看。
董云天瞥见高处光点好似星河流转,携着元宵芝麻馅甜香的一股暖风细细拂过,他不禁吸了吸鼻子,抬眼只见壁边悬着许许多多张灯谜纸,踮起脚来伸手取下一张来,红底碎金箔纸上写着:“池头定有右军,打一字。”
他脑筋一转,片刻便喜笑颜开地捏着红纸去找出题人。
一旁的高瘦男子见这样一个衣着华贵的独行小娃娃,心头顿时便起了歹念,挤出个亲切的笑容,招招手对董云天道:“小公子,你是猜出灯谜了?来这儿!”
闻声,董云天便快步行了过去,将红纸递给他,轻声道:“谜底是‘浑’吗?”
他眉眼弯弯,惨白的小脸挤出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对,对!来,再猜一个,猜对了便能挑一盏花灯带走!”
那男人怎知是对还是错,胡乱糊弄了两句,一心只想好好从这个无知小儿身上敲一笔。
董云天又信心十足地取了一张,“谜面未着一字,打一中药草名。”
他病得时间长了,对这些药草还真是有些认识的,只一瞬便想到了谜底为白芷。
此刻他又忽的想起,董梅莺曾亲自磨了白芷制成香,置于笼中,点燃后为他和自己熏衣物,有一段时间的二人,行迹所至之处均是一片药草香。
可下一瞬他又意识到,董梅莺并未同他一道在此处猜灯谜,周身一片冷冷清清,只有自己和那陌生男人……
董云天顿时感到不安,丢下红纸灯谜便要跑去寻阿姐。可惜刚跑出去两步,便被那男人一把拦住,惊惧的董云天顿时满眼是泪,边去拨开那人的大手边念道:“呜呜……快让我走,我要去找阿姐……”
那人脑筋一转,好声好气地问:“小弟弟,你阿姐姓甚名谁?大哥同你一道去寻,如何?”
“呃嗯……我阿姐叫董梅莺,你真能帮我找到她?”董云天抹抹眼泪道。
那人本想应下,结果一听得这小子家里竟是汴京城内有权有势的董家,一下子便吓得屁滚尿流,他一个老赖又如何惹得起董家!
于是他撒开了董云天,立刻便逃得远远的……只留下可怜的小少爷一人站在寒风里,泪眼朦胧地四下唤着“阿姐”。
幸而有一年轻家丁发现了蹊跷,跑前跑后寻自家的小少爷,听见弱弱的呼声后终于找到了他,不然可真要酿成大祸了。
待董云天被家丁紧赶慢赶送至宅中时,已是眼泪鼻涕凄凄惨惨地折腾了满脸,小脸因疲倦而无甚血色。
宅上等候多时的董梅莺,见三弟终于是平安回来了,便立刻跑上来接过他,帮他脱去了冰冷的大袄,用温水沾湿了软布,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擦拭着他柔嫩的面颊,不一会便昏沉睡去。
明朝甫一睁眼,董云天便发起热来,本就弱的身子骨如今更是连风吹都经不住了。卧床近三日,他双足才敢沾地,随后同阿姐将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董梅莺听后牵着他手,温温柔柔地说,在外是万不可随意自报家门的,多留心些。
他心有余悸,只得点头应和。
今日菡萏楼里四人到齐,华雷吟这样放低了姿态,董云天不得不留了个心眼,紧张兮兮问道。
花鸿霖虽未同二人一齐议事,但也默默猜了个十有八九:掌柜的定是有求于董云天和董家了,要不然为何偏偏破例告诉他呢?
董云天稳住心性,竭力让自己不露怯:
“华侠士……莫不是想叫董家为您做事?可惜董某别无他法,还望诸位另请高明吧……”
本以为自己同夏浔花鸿霖酒过三巡,已是相互见过真性子的人了,可董云天还是因眼下此情此景而感到陌生而可怖,他掌心当中亦习惯性地发了汗。
不过他心思早早地便被眼前人看穿了去,华雷吟也只好长叹一口气,思考如何开口才能圆滑地拉拢这聪明小子。
“董公子,花楼主就是华雷吟,这点不假;华雷吟有事相求,这点亦不假。”先上前一步打破寂静的是夏浔,“只是,这一事即便是让董家来帮,也帮不得,偏只有靠你才能办到。”
他一双黑而锐利的灿灿明眸望着董云天,昨日里那沉默寡言、冷漠孤高的形象似乎亦一去不复返了。
“靠我?实在是想不通……”董云天兀自喃喃道,他的挣扎由花鸿霖尽收眼底,可惜当下他无法帮着华雷吟再说两句,只得绞着手指,在一旁不露声色地左思右想。
夏浔和华雷吟你瞒我瞒,最终还是认定了这一事瞒不得,又想起昨晚董云天说及泯玉剑旧事时精神百倍的模样,便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董公子,如今吕肆海终于现身,那变作两段的泯玉剑不久后亦可合二为一。”
言毕,董云天终于抬了眼,聚精会神听着。
“不出多少时日,汴京城外演武场,试剑大会将行,还请董公子助我等一臂之力。”
众人均无言,华雷吟未想到夏浔会直接说到这份上,他摇摇头,未再开口说些什么。
“今早董公子不是说要学武?方才也添置了行头,就当做一物换一物……我教你这一回,日后你相应也助我一回,如何?”
夏浔视线全无半点游移,一脸正人君子气派、满目真挚恳请之意,“我保证,你助我这一场,我夏浔,以及华雷吟、花鸿霖二人,定不会谋取你钱财权势,更不会危害你平安。”
反而是董云天还真吃这一套了,似乎是被他一张帅气面庞哄得团团转,先前的十分紧张变作四分,又多出了三分羞赧三分犹豫。他抬起头来,又望向华雷吟和花鸿霖,问:“二位,也有此意?”
于是二人均点头称是。
董云天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追究,只是转身向楼外走去,轻声道:“我想先独自待些时候。”
三人均未出声留他,仅是目送他徐徐推门而去。“叮铃”“吱呀”两声,片刻又将楼内外分割成两片天地。
华雷吟走向夏浔,指尖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道:“你太过心急了,夏浔。明明用不着同他讲这样多的……”虽是以一年长者的立场指摘着后辈,话语中却未曾带有些高高在上的心气。
夏浔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摇摇头,直且硬的黑发小幅度抖动着,好似无感情地解释:“我苦苦等了七年,怎样不着急?”又回头注视着华雷吟双眼道:“在杭州的今日能瞒,可真要在汴京,到了端午,又要怎么圆?凭什么瞒呢?”
语罢,目光又转向花鸿霖,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也同夏浔一道往楼上行去。
他总是如此一语中的,华雷吟不语,眼眉低垂想道。
最终,三人间似乎亦是不欢而散了。
董云天扶栏立在西湖边,即便春风拂面,却总感心中坠坠烦闷难解,久而久之,他内心波澜蔓延开去,无端地飘忽着。
——西子湖,看久了也只觉得同我一般,软软弱弱,总是掀不出几点波澜来的……
随后他又将脚边一粒碎石推入湖中去,目光也随石子悄悄流入湖底。
那浅色水幽幽,日光照于其上,好似丰润滑糯玉石料子一般,后因石子的到来而破了势,荡开两三重波,片刻后便又止歇了。
而湖畔此人,心结仍未了,神色茫茫然时刻,却好巧不巧忽的被一声鸟雀啼鸣惊得慌了神,向侧跨了半步要去躲,结果身子一个不稳,便即将要向湖中倾倒去。
董云天的嗓子仍然挤着,发不出半点声响来,思来想去也实在手足无措,便自暴自弃地紧闭双眼,准备落入这湖水当中了。
死到临头了,他却还莫名想着:这样一来,便成了西湖水清濯我面了……可谁又知道,这湖水中是否真的无人濯过足,哎!苦恼!
殊不知,夏浔同花鸿霖简短交代几句后,小花便悄悄跑到西湖边来探望,却正正巧撞见董云天西子捧心状,欲投湖的一副模样。
小花顿时吓得脸色刷白,不由分说地便运起一套大轻功起承转合冲了过去,火急火燎也只堪堪勾住他顺滑衣角,不过也算是赶上了,正合花鸿霖心意。
他食指中指发力,猛地一勾,到底竟使出些巧劲来,单手便把将要落湖的董云天捉了回来,再一摆手,董云天便顺势欲将狼狈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为防节外生枝,花鸿霖又一个闪身过去,用力把住了董云天的左肩与右臂。
这下人是终于站稳了,可受惊了的魂似乎还未归回,董云天眼神空洞,面色铁青,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呆滞地立在地上。
——哎呦,方才那一趟可当真是潇洒惨了,若是有谁见识到该多好!
小花边喘着气,边笑想道。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