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糖画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到了覃念初的手里。日已上三竿，她随江原走在回小院的路上，这头正咬着手里的糖画撒气，转头又被他推着走进一家大型文创集市。

　　文创集市就开在回程的路上，现在时候尚早，街上拢共也没几个游客，大部分摊主才刚把要卖的东西摆出来。

　　停停逛逛，两人随机走进一家卖陶瓷瓶的小铺。这家铺子里的东西很有意思，小小的物件皆堆积成山，从堆里随意挑出来一件，很容易便能找到它的独到之处。

　　看着底下这堆稀奇的小玩意儿，覃念初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她随手挑了几个陶瓷小瓶起身准备向摊主问价，抬头却见江原拿着个东西往她这边赶，于是又将踏出去的那只脚浅收了回来。

　　“你觉不觉得这个瓶子表面的花纹，与《彼岸》那幅画的色彩纹理很接近？”江原说着便把手里的陶瓷小瓶翻转展示给覃念初看。

　　覃念初无语瞥了他一眼：“你是魔怔了么？怎么见到什么东西都说和《彼岸》像……”

　　她说完立刻越过他扫码付钱，从摊主手里接过打包好的东西，礼貌道谢走出了这家铺子。

　　江原见状也火速买下手里的陶瓷瓶，快步跨出铺子追出去。

　　“不像么？可我真的觉得很像啊！”江原小跑到覃念初身旁停下，紧接着又把手里的小瓶递到她面前。

　　“你看这瓶子上的颜色纹路，繁杂却不失清晰，许多种颜色融合在一起看着还有种十分独特的美感，是不是和《彼岸》……”

　　“你别再白费力气了！”覃念初不耐烦打断他，“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彼岸》这幅画作的版权不卖，你现在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江原顿时愣怔在原地。

　　覃念初无情越过他继续朝前走。

　　“怎么会没有用？”回过神来的江原重新追上来。

　　“至少我一直都在努力尝试去理解你的这幅画不是么？而且我们昨天在一起看日出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猜到一部分了！”

　　覃念初被他烦得停步深吸了一口气：“你之所以想要买下《彼岸》这幅画的版权，不就是单纯想利用它自身的流量给你们乐队造势，然后争取在之后的比赛中拿到更好的名次？”，她直视着他，眼里满是质问与不解。

　　“现如今艺术圈明明还有那么多有名气的艺术家，况且我的个人作品集里也还有很多其他可供售卖的作品，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就只盯着《彼岸》这一幅画不放？”

　　江原没接话。

　　覃念初见他默不作声，只低头冷笑了一声，便再次越过他朝前走。

　　“因为它是《彼岸》，而且是你覃念初的《彼岸》。”

　　身后，江原的回答掷地有声。

　　覃念初听闻恍然停下脚步。

　　“从我见到这幅画的第一眼起，我就很神奇地被它所吸引。”江原缓缓走向覃念初。

　　“它莫名让我想起一段很熟悉的旋律。并且我希望等到将来这首歌彻底填完词之后，能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听到它。”

　　“这次的比赛，有支参赛乐队早就在业内小有名气，所以我承认，我的确是有想过要借你这幅画作的影响力，来帮助我们乐队拿下这个比赛的第一名。”江原双手插兜，低头看了看地面。

　　“因为只有得到了这个第一名，我们才能获得顶级团队MV制作与宣发的机会，这样我的这首歌，才有可能让更多人听见。”

　　“也许说到这里你也还是不太能理解，我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但我现在也只能告诉你，这首歌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江原说着抬起头，态度虔诚看向她：“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有关《彼岸》的创作经历？兴许我能从中获得一些启发，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也可以。”

　　覃念初听闻将头微微仰起，见他眼里闪烁着真诚，语气总算是柔和下来：“也不是不行……”

　　她讪讪走开。

　　头顶的烈日照射入眼，她下意识抬手托了托鼻梁上放眼镜的位置，等到彻底扑了空才发觉，今天居然粗心把墨镜落在了房间。

　　“但你真的想知道？”覃念初问身后。

　　江原闻言立刻飞奔过来替她遮去烈日强光，嘴角扬起一抹明媚：“嗯，想知道。”

　　覃念初迟疑着点了下头，随后故作轻松地开口：“我十三岁那年，有段时间过得特别痛苦，几乎每天醒来是都浑浑噩噩的，感受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希望，甚至一度严重到没有办法正常生活。”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旁，确认他是真的有认真在听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后来我妈就决定带我来觉西山散心。

　　“有天她特地起得很早，想带我上山看日出，结果那天我们爬山爬到一半，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原本我觉得既然上天都这么不愿意帮我了，倒不如就此放弃算了，但我妈却丝毫没给我反悔下山的机会，所以我最后被她硬拖着上了山。”

　　“我记得那天山顶的雨下得比山脚下要大很多，周围还特别地冷，从山顶俯视下去，是一片深不见底却又十分诱人的黑……”

　　覃念初说着不自觉停顿出神，但很快又敛神将思绪收了回来。

　　“我们原本都以为那天肯定是看不到日出了，没想到在临走时雨居然毫无预兆地停了，然后天边的乌云也都慢慢散了，我一回头，真的看到了从对岸升起的太阳。”

　　话音落下后，她尝试迎上前方的烈日，只是没坚持多久，她便控不住再次闭上了眼。

　　“《彼岸》这幅画其实是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创作的，灵感就来源于那次爬山意外见到日出的经历。”

　　覃念初落寞垂眉，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缓缓说道：“也是隔了这么多年，我才有勇气重新回望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然后通过作画的形式，将掩藏在心底的情绪完全表达出来。”

　　眼角的那道伤其实早就已经愈合，可那时所承受过的伤痛，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也还是十分清楚地记得。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原以为只要能把这幅画作出来，她就算是勇敢面对了那件事，也算是真正放下了一切。

　　可是，她真的放下了吗？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指尖抓紧在掌心留下的痛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不，她还没有。

　　天边的太阳璀璨夺目，却也还是刺痛了她的眼。

　　覃念初下意识眯上眼，江原这时却再次替她遮去眼前的烈日强光，逆着光向她走来。

　　“你看那边。”江原指向街边一间摊铺说道：“那有间买颜料和彩纸的铺子，我们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不等覃念初反应，江原这便主动转到她身后，直接搭上她的肩推她走进了那间街角小铺。

　　铺子里的东西皆摆在支起的木桌上，覃念初随意往四下里扫了几眼，发现这不过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美工用具，她不明白江原为什么执意要带她来这里。

　　“来这里干什么？”覃念初问。

　　“我是想着反正现在孩子们都还在放暑假，整天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倒不如在这买点材料回去，一起教她们做创意手工画。”江原答。

　　“创意手工画？”覃念初疑惑抬了抬眼，“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这个？”

　　“心怡她不是爱画画么。”江原拨弄着面前的彩纸解释道：“办个这样的活动，也能让她更好地融入大家。”

　　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覃念初这便主动过去帮忙挑材料。两人于是围着整间店铺逛了一大圈，最后收获满当地从铺子里走出来，不想却碰巧遇上天气骤变，天空在一声轰鸣下，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这阵雨下得急，看起来应该只是场阵雨。为了避雨，两人跑进集市上的一家咖啡店，本想着等到这阵雨彻底停了再回去，没想到雨却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覃念初见来电显示的是林双的名字，本以为是到了饭点她要催促她们回去吃饭，没想到接通电话后，那头传来的却是蒋心怡的声音。

　　“念初姐姐，我妈妈刚刚打电话过来跟我说她下午要来，你和江原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蒋心怡问。

　　窗外仍旧是湿漉漉的一片，覃念初收回视线看了看坐在对侧的江原，听着电话那头的追问，逐渐面露难色。

　　江原这时循声抬眸，突然朝坐在对面的她使了个眼色，只压下声音说了句：“我去借伞。”，便利落起身离开了餐桌。

　　对面的人从她身旁经过去了前台，覃念初这便紧忙与电话那头回话：“别担心心怡，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因为这阵雨下得突然，店里的雨伞这时已被其他客人借得差不多，最后就只留下一把可用。

　　仅剩的这把伞被江原拿在手里，两人带着它一同来到店外，将手里的伞撑开仔细看了眼，这才发现这伞的伞面似乎不够大，只能勉勉强强挤下他们两个人。

　　屋外雨势多变，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细密，屋檐下本该靠近的两个人却始终隔着段距离，好似谁都不愿先上前一步。

　　“覃念初。”江原把伞举过头顶，雨淅淅沥沥落到地面上，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沙哑：“过来点。”

　　覃念初闻言哦了一声，僵着身子缓慢朝身侧挪了半步，不想下一秒却被江原轻轻一揽，带进个满是香气的怀抱。

　　她下意识抬起头：“你——”

　　轻搭在肩头的那只手瞬间松下来几分，江原故作随意地挑了下眉，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调侃：“隔那么远，估计还没走到就要被雨淋成落汤鸡了。”

　　视线讪讪收回，覃念初被江原轻揽着带入雨中，凛冽的薄荷与浅淡的橙花交织在一起，随风踩过几处洼地，溅起阵阵水花。

　　雨点细碎如沫，细雨裹着斜风扑面而来。女生的声音纤细，混杂着雨声慢慢传至伞顶。

　　“江原。”

　　“嗯？”

　　“你这伞得再往下打一点，雨水全都糊我脸上了。”

　　“……”

　　-

　　雨过天晴，天空中难得惊现双虹。女孩们一下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陆续飞奔至窗边跪坐成排，发出连声的惊叹。

　　身后，覃念初与江原还在为下午的手工活动做准备。

　　两人合作将教室里的桌椅全都拼接在一起，把彩纸颜料等工具分别归类好，又整齐分发在桌子上，这才抽空一起到窗前陪孩子们欣赏这阵奇遇。

　　两道彩虹转瞬即逝，只在蓝白的天空中留下些浅色泡影。女孩们还在为消失在眼前的美好感到惋惜，江原则在一旁催促她们快速归位。

　　“好了，孩子们！我们的创意手工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江原一挥手便将孩子们依次引入座位，“最后一个坐到位子上的小朋友，可就得不到江原哥哥亲手做的小红花喽！”

　　虽说这场活动的发起者是江原，但毕竟是与美术绘画有关的内容，所以孩子们的教学工作，主要还是得让覃念初这个专业老师来负责。

　　覃念初是此次活动的主讲老师，江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助教，专职替她打打下手，于是在讲到颜料的使用注意事项时，覃念初特意把他叫上来给底下的孩子们做示范。

　　“下面让江原哥哥给大家演示一遍吧。”

　　江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基本上是覃念初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听话做什么，而且还只做不说，没半点不愿意配合的样子，最起码从态度上来看，是真的完全没话说。

　　但怎么说他这个助教毕竟也只是个外行，难免会因为手生出错，所以每次江原犯了错，覃念初都会毫不留情把他的错误直接拎出来当成反面案例教学，两人还因此在台上闹出不少笑话，引得底下笑声接连不断。

　　在这场教学活动正式开始之前，覃念初是完全没料到，她与江原之间的配合，会产生那么多令人捧腹的笑料。

　　底下的人在放声大笑，台上的人却只觉得窘迫。每次见孩子们都在因她们而笑得前仰后合，覃念初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权当是活跃课堂气氛了。

　　兴许是这种充满欢乐的教学模式起了作用，孩子们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兴致高昂，做手工时一个个都特别认真，像是真正体会到了做这件事的乐趣。

　　教学部分算是顺利结束，覃念初在孩子们动手时开始下场巡视，走在半道上忽然见蒋心怡乖乖举起了手，于是满脸温柔地朝她那边走过去：“怎么了，心怡？”

　　“念初姐姐，我这个蓝色的颜料快用完了，能不能再帮我加一点？”蒋心怡说时指了指那块即将空缺的颜料格，抬头水灵灵地望向覃念初。

　　覃念初点头道了声好，随后转身回到讲台那边，从一堆杂乱的颜料里翻找出那支颜色，拿到手里时却发现已经空了管，于是又果断换了另一支相近的颜色带过去，添进女孩空缺的颜料格内。

　　“不是这个颜色。”颜料只加到一半，蒋心怡便开口打断她。

　　覃念初听闻心里猛然一惊，因为这两个颜色看似极其接近，普通人几乎很难用肉眼分辨出来，所以她不确定女孩这是碰巧猜到了，还是真的能看出这颜色的区别，便试探问道：“你能看出来这两个颜色有哪里不一样？”

　　“是啊，你给我加的这个蓝色，比我之前用的那个蓝色要亮一点，虽然这两个颜色看起来很像，但其实并不是同一个颜色。”蒋心怡说着疑惑抬头看向覃念初：“姐姐，你是不是给我拿错了？”

　　覃念初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转而上手摸了摸蒋心怡的头：“确实不是同一支，你用的那个颜色用完了，我再去拿几支颜料过来，等会儿教你调色。”

　　几分钟后，拿上新颜色的覃念初折返回到蒋心怡身边，这便俯下身开始耐心教她调色要领。

　　蒋心怡这孩子悟性极高，覃念初只简单教了一遍，她便很快摸通了窍门，开始变着花样给自己调想要的颜色。

　　眼见女孩如此省心，覃念初于是在她聚神动手时默默离开去了别处，中途见女孩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这才又再次回到她身边，俯下身细心替她处理桌面上的残局。

　　颜色被打得七零八落，单纯用纸巾很难抹去，覃念初整理桌面到一半，怀里的女孩突然推开她的手朝门边飞奔，吓得她差点又因为失手将手边的颜料打翻。

　　循着女孩急促的脚步望去，此时教室门外正站着位妆容精致且衣着贵气的女人。

　　女孩嘴里不断喊着“妈妈”，满心欢喜地扑进女人怀里。

　　女人含笑低了低头，主动与女儿抱在一起亲昵，抬眼见覃念初正慢步朝她们走来，顿时愣在原地惊讶不止。

　　眼角的笑意重新凝聚起来，覃念初主动开口与女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蒋正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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