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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曾月眼里闪过一丝眷恋,很快又被隐忍的情绪压死:后来家道中落她爹娘前后脚都走了,为了生计我跟她去了乐坊,她唱曲我跳舞,我们玩得开心,客人也看了我们表演也开心。不过我爹娘因为她爹娘看不起我所以并不喜欢她,她不愿跟我回家,一直住在乐坊里。
曾月带两人去了酒楼,找了个挨窗的地方坐下,一边跟店小二点菜,一边在心里说着:我们那时候年纪小,太天真了,以为那些客人是真心喜欢我们表演才喜欢我们——我爹总说,那地方坏人多不许我再去,我与他吵过很多次没当回事,后来他扬言要打死我,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曾月给小乌栖撕开一个粽子,笑意始终没从她脸上下去过,旁人盯着这幅模样,很难想象她内心是一种怎样的悲伤淡漠。
曾月忽而转头对李知稹一笑:“公子,这里的菜是我在徐城这一年,发现最好吃之一!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结界里另外一个声音仿佛与眼前笑容明媚的姑娘毫无关系,李知稹嘴角微扬,礼貌地说了句客套话。
那声音染上了几不可查的悲伤:我在家照顾了我爹一个月,期间去找过小清儿一次告诉她我最近不得空,她不介意只让我好生照顾我爹,她还说……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曾月的笑容终于僵硬起来,那筷子的手因为太用力几不可查地抖了抖。
曾月在心里冷笑:我没见过那狗男人的模样,小清儿甚至连那家伙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而且从那以后这傻丫头的心思全在对方身上,我不喜欢也气不过索性不去找她,直到两个月后,她突然来找我说是有身孕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小乌栖,小乌栖不明所以抬起头,鼓着腮帮子与他们大眼对小眼。
两人又同时对小乌栖笑了笑,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小乌栖心里打了个寒颤,莫名感觉气氛中有种压抑。
曾月继续给李知稹解释:乐坊里不适合养胎,小清儿跟上头打过招呼后在外头租了一间小屋,她本打算等下一次那畜生来的时候商量这孩子怎么办,结果等了大半年孩子都要生了,那畜生还没出现。
曾月压不住的怒意从七窍噌噌往外冒,小乌栖察觉不对劲,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月姐姐?”
曾月收不住的情绪积压在眼底,没忍住牵连到眼前人,烦躁道:“没事吃你的!”
“……”小乌栖无助地望向李知稹,后者摸摸他的头,笑笑没说话。
曾月冷静良久,好不容易叹了口气:孩子生下来之后,小清儿情绪不好,我常常安慰了大的又照顾小的,忙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宰了那畜生,直到有一天,小清儿上街买日用,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她把孩子塞给我,死活让我把他带外面去养几天,还让我藏好这孩子的身份,我犟不过只好先把孩子送到我爹娘手里,我又跟我爹娘吵了一架,孩子也哭得厉害,等我安抚好一切再回去找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说到这,曾月顿了顿,轻飘飘落出几个裹着森寒的字:我看见她躺在地上,额头上有个血坑,已经没了......
曾月抬眸盯着李知稹,眼神幽晦:肯定是被人害的!屋子里有东西碎了被人处理过,她身上还有淤青!她肯定是被人害的!而且她不可能突然寻死!可我不敢告诉别人,我甚至不敢让人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万一有人要来杀这孩子斩草除根,那我和我的家人还能活么!所以我只能把小七藏起来,这些年我过得战战兢兢,但幸好没人找上门。我回乐坊打听过那男人的消息,可惜没有结果,加上我惜命,后来索性不找了。
曾月瞥见小乌栖盯着他一动不动,便问:“怎么这幅表情,不喜欢吃吗?”
小乌栖摇头:“你为何皱着眉头,你有不高兴的事情吗?”
“哪有皱眉头!”曾月故作夸张瞪大眼睛,“你赶紧吃吧,等会河边有热闹看,吃完咱们就去啊。”
满桌子菜李知稹几乎没动筷子,曾月逮着面前一盘鱼跟有仇似的戳个稀烂,小乌栖实在吃不下了,便道:“我已经吃饱了。”
曾月夹起一块奶糕放嘴里:“那好啊,咱们走?”
三人慢悠悠逛到河西,水里架了一个擂台上面两人打得火热朝天,周围观众屏息凝神,时不时喝彩几声。
李知稹想起什么:曾月姑娘,去年来找你打听情况的松山派弟子你还有印象吗?
曾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思索一阵:那人挺年轻的,自称是松山派什么大弟子,好像叫什么......清?琴?
李知稹笑笑:庄凊。
曾月恍然大悟:对对,好像就叫这个,我只跟他说小七是我弟弟,是我娘远房表妹的私生子,那头家里人没了,才把孩子丢在我家门口的——你回去了可别把小七爹娘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让他们姑且这么认为吧。
李知稹点头:那小七今年到底几岁了?
曾月算了算:十一岁,应该是六月份生的,具体日子我也忘了,应该还没到呢——我对外把他说大了两岁,也是怕有人找过来认出他,可谁知道这小子从小长得瘦瘦小小的,要是说小两岁就好了。
李知稹明明记得,当年翻看小乌栖档案的时候,小乌栖的年龄是正确的,而母亲那一处填了一个“何”字,父亲那一栏是空白。
如此看来庄凊早就查清了小乌栖的身世,可他为何从未提起过?他又为何不写清楚何采清的全名?
若他私以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信息不重要,那他为何又费尽心思来到徐城找曾月?
夏赫当年偷偷来找曾月又是为何?小七为何又要杀他?
一个荒诞的念头从凭空冒出来——难不成夏赫与此事有关联?
以李知稹对夏赫的了解,此人心高气傲非比寻常,不可能为他人跑腿干活或者残害无辜者的性命,想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月月?!”一个男声冷不丁冒出来,打断李知稹的思绪。
李知稹回过神,定睛看清面前站了一个相貌平平,气质憨厚活泼的年轻男人。
男人也注意到他,转头对曾月讪讪一笑:“月月,你娘不是说你儿时的好伙伴千里迢迢来看你了么,我还以为是……是个女孩。”
“……”李知稹与小乌栖对视一眼,同时确认了这位的身份。
闻言,曾月噗呲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娘这么说的啊——这是小七,我跟你说过的在松山派的弟弟,另外一位是也是松山派的弟子,是小七的师兄吧,公子,他叫肖谦。”
曾月从前问李知稹的姓名被拒绝,所以此刻也没提起,肖谦恍然大悟“哦”一声,嘿嘿一笑摸了摸小七的头,“小七啊,你好哇,我是你未来姐夫!”
说着,肖谦转眼一脸好奇地打量李知稹,兴致勃勃道:“师兄好!请问师兄尊姓大名?”
眼见李知稹支支吾吾没说话,曾月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想来自己常年不下山在世上也半件功绩,或许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松山派掌门叫什么名字,再者又是第二次与曾月见面,将来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机会,便实话实说:“李知稹。”
此言一出,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肖谦眉毛挑的老高,狐疑道:“那你跟松山派掌门是……”
李知稹:“……”
曾月也一脸严肃:“公子,我把你当知心人,你到底……”
小乌栖天真道:“哥哥就是掌门呀!不过我们是出来玩的,不能在外头随意说出身份——对不对?”
小乌栖一脸求夸奖地望向李知稹,后者在六道目光里哭笑不得,点头干笑道:“对,按规矩我们此刻是不能来徐城的,所以还请二位保密。”
曾月与肖谦同时无声地“啊”了一句,肖谦表情丰富地皱起眉头,低声道:“你这个掌门也要按规矩来啊?”
李知稹违心地点了点头,肖谦立马凑到曾月耳边嘀咕道:“你看他们规矩这么严,连掌门都没办法,难怪咱们上次见不着人!”
这话说的声音小,可惜李知稹耳力惊人完全听到了,而小乌栖练了这一年功夫,五感也有所提升,听到后马上会意,惊喜道:“你们去上山来看过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曾月抬肘不轻不重给了肖谦一击,后者脸色一变,低眉顺眼闭上了嘴巴。
“回浠水镇处理点事,顺便看看你啊。”曾月揽住小乌栖的脖子把他弄得趔趄几步,带着他穿过人群四处闲逛,“谁叫你几个月没声没息,我还以为你傻乎乎被人拐了呢!”
“我不能下山,山上也没寄信的地方。”小乌栖从曾月的臂弯里仰起头,笑眼弯弯,“姐姐,昨晚我让师兄帮我寄了一封信,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到,那是我亲手写的!我会写字了!我还认识了很多字!”
曾月夸赞不停,肖谦在一边守着时机时不时插上两句话,估计是想在未来小舅子面前混个面熟。
李知稹慢慢走在他们身后,肖谦正好一回头,两人对视一秒,肖谦无所顾忌地冲上来好哥们似的揽上李知稹,一脸奇妙道:“李掌门,你真的才十七八岁吗?可我看你周身这气场……虽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确实像那种修行多年法力无边的……大仙!”
“……”毕竟是十年后来的,虽说相貌其实变化不大,但李知稹还是要脸的,他没承认这句话,不自在地躲开肩膀上的手,尴尬笑笑而已。
四人沿着河,把能逛的地方从头逛到尾,天色渐暗,四处开始挂灯笼,水里也的河灯也开始多起来。
夜里五彩纷缤,行人言笑晏晏,这样祥和的氛围快乐的日子,李知稹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感受到。
可惜欢乐不可耽溺,他掐着时间点,无奈打断另外三人的笑声,摸着小乌栖脑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要赶回山上去,跟哥哥姐姐道个别吧。”
小乌栖下意识抓紧李知稹的袖子,乖乖道:“那我们回去了。”
曾月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几次没说出完整一句话,肖谦见状嘿嘿笑道:“行啊行啊,那下次再来,中秋也不远了!还有我跟月月的婚期预计在八月!等确定了我来给你们送请帖,你们要过来喝喜酒啊!”
肖谦努力活跃气氛,谁知这三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奇怪。
曾月叹了口气,爱抚地摸着小屋的脸颊,用小乌栖这辈子从未没听过的温柔话语道:“小七,好好照顾自己,凡事不要太逞强,山上规矩多,你若是在那里不自在了,就到我这来吧,姐姐现在开店了,有钱了,养个你肯定没问题。”
说着,曾月转头看向李知稹:“劳烦您照顾他了。”
头顶的灯笼落下光晕,仔细一看,曾月琉璃色的眸子里似是铺了一池水。
李知稹点头,可一个“好”字堆梗在喉咙里,让人窒息。
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口头答应只是自欺欺人,他甚至知道往后几年,小乌栖会遭受什么……
要把小七留下来吗?留在曾月身边,永远地远离山上的是非,这样好吗?
他又妄想改变过去,可以吗?
不行——
回去吧——
一个虚幻的声音好似从遥不可及的地方好不容易飘到了李知稹内心深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像是要窒息的人临死前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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