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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行
“沈桑神医,自家种的,别客气,拿着吧。”妇人热情说道,“多亏你,救了我家二郎一命。”
那是一些蔬菜瓜果,种类多,分量却很少,有些蔬菜的叶子已经蔫了,有些带着土,是刚在土里挖出来。
远桑拒绝说,“救人济世,本就是作为医师的责任。”
那妇人看上去有些生气。
“沈桑神医莫非看不上我这些。”
远桑知道今年旱天为多,此地人族收成不好,又要交土地的租子,活着能吃饱本就不易,她只食雨露,又怎么能要。
“拿着。”妇人往她手里硬塞了一个红果子。
远桑拗不过她,看着手里的红火说,“我只要这个果子,其余剩下的,我就送给您家的小娃娃了,小孩子年幼不知事,还请大娘为我保存。”
远桑费了好一会功夫,总算是成功推拒了这好意。
“沈桑神医好啊。”
刘叔啃着被剜掉一半腐烂的苹果,问候说。
远桑说,“刘叔也好,不过,您不宜吃这样甜的。”
“刘老头,听到了吧。”
一旁的另一个男人抢过苹果说。
刘叔没计较,乐呵呵的说,“知道了。”
路过点心铺子,里面两个娘子正在为天不下庄稼枯死发愁。
远桑买了两块点心,笑笑说,“两位娘子不用愁,我观天象,很快就会有雨的。”
远桑在人族生活了千年,她再也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远桑,她为自己取了个人族的姓名,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沈桑。
来到村口,俩小孩远远就在等着,远桑将包好的糕点掏出。
人族帝王征城掠地千百年,成王败寇,独坐高台,享无边荣华,遭殃的却只有平民百姓,世人疾苦,尽管为半神,远桑也无法改变这些。
人妖秩序不同,不可打乱。
是一对兄弟,远桑初见他们时,两人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若是遵天命,两人早就饿死在草堆里。
人间疾苦,却是不忍冷眼旁观。
他们吃的很凶,想来是饿了很久。
远桑说,“今晚会下雨,你们可以去医馆暂避,家里也会熬粥,记得来。”
两人连连点头。
年纪稍大的孩子停了动作,他顿了顿,随后说,“今日,我与阿弟来的路上,有个铁匠铺子,里面的铁匠师傅在招徒弟,我准备带弟弟去试试。”
远桑赞许笑道,“是很好的归处。”
回了此地的家,门是打开的,窗也被打开,远桑顿觉不对。
“既为同族,为何要躲藏。”远桑话里尽是冰冷的杀意。
只听一道远桑极为熟悉的声音。
“我并没有躲藏,只是不熟悉这里,不小心在屋里迷了路。”
远桑全身都在抖,她眼眶里蓄满泪,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的声音。
苏韵乐故作害怕地说,“神仙娘子可是要杀我。这怪不得我,我醒来就在此,绝非随意闯入,还请神仙娘子好心饶我一命。”
苏韵乐站在远桑面前的屏风后,背对她。
远桑说话也染上哭腔,“既不是有意,又为何不敢现出真身。”
苏韵乐沉溺了一会,“我怕现出真身,神仙娘子会忍不住落泪。”
“那便由我去见你。”远桑说。
“是我应该去见神仙娘子。”
看清眼前人,远桑眼里的泪骤然落下。
在此刻,天命降下,那是属于远桑的。
是为,离别,失而不得。
终是错的,一切都是错。她逆天而行,天谴亦不过如此。
明知故行,远桑虽悔,可她不惧。
生灵涂炭,万物寂寥。
远桑不明白,为何是这个?这与她有何干系?
远桑等了千年,两人终是无缘,再也不会相见了。
苏韵乐也看出了远桑的不对。
苏韵乐问,“你找到苏素了对吗?”
“是。”
苏韵乐试探般的问,“她不在了对吗?”
远桑没有否认,却终是不知如何开口,“她托我转告你,她日日夜夜都在念你。”
苏韵乐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了,她声音颤抖,问,“那她这一生过的可否安宁幸福?”
“我不想骗你,”远桑说,“人心难辨,过了千年我仍猜不透人心中所想,我亦不知人心如何。”
“她死前曾来见我一面,只说一生幸运,我不懂。”
都不在了,苏韵乐心中万般无奈,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轻叹。
苏韵乐说,“你要我离开对吗?”
远桑犹豫着,嘴里支支吾吾,苏韵乐猜的是对的,天命使然,可远桑舍不得,她等了千年,与她却一日呆不得。
得见,不得生。
“足够了。”苏韵乐说,“这些对我足够了。”
远桑心中凄苦,她不懂为何上天对她如此苛刻。
苏韵乐起身,满是不舍,说道,“你已经历这样多,变得如此稳重大方,我想我也要离开这出去看看了。”
苏韵乐是晚上离开的,临走时,她在远桑耳边输了句话,远桑装睡不敢再面对分别。
她说,“一个人等待百年,她一定过的很苦。”
天命的禁锢,一道道落在远桑身上,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她没有听清苏韵乐后半句说的是什么。
苏韵乐踏着雨离开了,远桑千年依旧孤寂。
一场春雨落下,又是一年人族好风光。
百年来,远桑再不愿出门,唯一陪伴她的只有孤独,每隔五十年,她就离开一个地方,换一个新地方居住。
这百年的辗转,倒给她一种颠沛流离的感觉。
不过短短百年,她又从沈桑,变回了远桑。
今日,她感受到了劫难,那是属于她的,逃不开的分别。
她苦笑,像是笑自己的无能,天命如此,无论做何,终是逃不开。
到了此时,远桑心中竟有生出几分释然之感,她一只妖,活了不过两百岁就成了半神,活了千年,上天给予了她人的感情,永无止境的寿命,却给了她不好的天命。
求而不得,得之必失。
她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族,或男或女,却终是人族寿命短暂,每当他们寿终时,远桑总忍不住要去见他们。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面对离别,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像是心被重物碾过一样,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可每次相见心却依旧悲痛难忍。
远桑无聊时总是会回忆和苏韵乐相处的往事,她有些怅然,如果当时没有答应苏韵乐,或许她依旧可以做那只胆小怯懦的白鹭妖。
可若问远桑再来一次,她还要不要答应苏韵乐,答案是肯定的。
远桑枯坐在屋内,她孤独的快疯掉了。
她神色黯然,抬头望天,今日天气晴好,太阳暖暖的,近日没有风雨,树和花都要发芽迎来新的春日了,今后入了夏也不会太冷。
是很好的日子,是新的生命。
她愿意为她献出一切。
天命降下,最先预兆则是人族,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大喊,“妖怪杀人了”,人群瞬间骚乱开。
远桑认命似的闭上眼。
她割破手指,蘸着血在桌上画了阵,阵法也显现,一个羽毛做成的罩子围住了整座城,天命,今日除她无人能离开。
她慢慢起身,无奈走进别人的命。
魔族连屠十二城,生灵涂炭,万物寂寥。
天命果真应验了,如此悲苦,她不忍旁观。
远桑逆着奔逃的人流,直直走向前,不知是风沙迷了她的眼,慈悲不忍,大颗大颗的泪花落在地上。
生出绿草与鲜花,下一刻被无情踏碎。
她已做好一切,心中再无牵挂,她绝不再回头。
魔族围住了整座城,他们乱杀无辜,取其魂魄。
有些魔族见远桑不怕死,边冲上去要砍杀她,可半神终是不同,他们还未靠近,就碎成了灰土。
黑云笼罩了整座城,是那样压抑,伴随着哭嚎声和刀刺穿皮肉的声音,人族的血流了满地,此般场景,便如同人族画本子中的人间炼狱。
远桑见到了苏韵乐,现在她去了人族姓氏,只是韵乐,而非她认识的苏韵乐,远桑不知魔族许诺了她什么,竟让她甘愿为其卖命。
韵乐罪无可恕,理应受天罚,万劫不复诛灭与天地。
远桑嘴里喃喃自语,不停重复说着,“不会冷的。”
远桑再次与韵乐相逢,二人处境已全然不同。
韵乐身后跟着万千魔兵,而她孤身一人。
远桑对着坐在魔兽上的韵乐大喊,“你可以杀死任何人,却杀不了我。”
“若听劝,放下杀心,叛出魔道,我还可留你一条命。”
远桑再没了
韵乐对于再次见到远桑这事,甚是意外,她冷漠道,“我与你有几番情谊,我今日只取人族之魂,若你离去,我可饶你。”
远桑对此不以为意,“这话应该是我对你们说。”
“若你离去,我便饶你。”
远桑还是心软了,她心里不想杀韵乐。
只要韵乐离开,远桑就放过她。
可她等来的不是服软,而是一支利箭,箭矢擦肩而过,韵乐并不想杀她。
可她想杀万千苍生,无辜百姓。
远桑冷冷说,“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并没有选择正确的路。”
炼狱,你们也该体会一下。
远桑不喜死亡,不贪杀戮,而此刻,她毫无办法。
“阵开。”
远桑神色狠厉无比。
笼罩在城池上空的阵法猛地并和。
“诛。“
远桑说的很轻。
整座城的上空浮满了羽箭,颇有种万箭齐发的态势。
魔兵们看着漫天羽箭,心里也生出畏惧,不由乱了阵脚。
韵乐抬头看天,她毫无胜算,一只妖和神,云泥之别。
普枭现已成魔界之尊,韵乐见他时,他蛊惑她,普枭应她,屠尽十二城放过当年村子里人的魂,让一切重来。
祸人毁己,一切终是错。
韵乐为人屠刀,如此是她死有应得。
“灭。”
一声令下,漫天羽箭冲天而下。
魔族死亡的戾气绕了整座城,却因阵法的笼罩消散不去。
反抗的魔族,在神的威压下一动不能动,只能祈祷,死亡会晚些降临。
人族与魔族的血混合在一起,像是一条以血水做源头的溪流。
羽箭毫不留情地穿透韵乐的身体。
魔兽也消散与天地。
惨叫声未持续太久,不过半晌,整座城寂静无声。
远桑走到韵乐面前,韵乐没有死,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水里。
远桑满目悲悯,安慰道,“这不会很痛的,我以前对你说过的,你千万不要忘了,今天是晴天的,地里是暖的,等一切散去,不会很冷。”
韵乐则毫不留情,用术法幻化出一根缠满荆刺的藤条,贯穿远桑的身体。
远桑像是感知不到痛一般,将韵乐抱起来,她用颤抖的手拭净韵乐脸上的血污。
“我不舍,神渡众生。”
远桑参透了因果,无论如何,就算她们没有相逢,今天也会相见。
唯一不同或许是远桑会毫不留情杀死韵乐。
天命轮转,不朽不灭。
“无人渡恶妖韵乐,我渡。”远桑小心翼翼的说,“天也阻拦不了我。”
“十二城内所有死去的人族将再得新生。”
远桑挖出妖丹,“神令,逆。”
妖丹碎裂,化为金色白鹭,飞过城内每处屋檐。
远桑撕裂了她一半的魂魄,“天地诛灵,得我之令,替。”
那魂魄化阵,围住远桑与韵乐。
“我欲渡你,愿担你罪恶,承你记忆。”
韵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远桑推开,可远桑抱的实在是紧,韵乐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
远桑生挖出自己的一只眼球,融入一半魂魄。
远桑十分认真说,“妖是有感情的,我愿赐你新生,去寻你未踏之路。”
“睡一会吧,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会醒来,”
韵乐不甘,她想要的仅仅是家人,为什么上天不肯赐给她?
“你应该杀了我。”韵乐说,“我是你成神路上最后的阻碍,为什么不杀了我?”
远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若非体内剩余一半神格,这一遭下来,她估计早就死了。
她说,“我从未想过当什么神,我已活了太久太久,比起做神,我更想做一个人,会生老病死,不听从于天命的人。”
“这人世很好,你也不妨去看看。”
韵乐被收入阵法。
远桑强撑着站起来,她哭了。
她没有说后半句,一个能留住挚友的人。
天上落雷与暴雨同落,像是为她悲鸣。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恶妖韵乐,只有恶妖远桑。
秘境中。
远桑不停狂奔,她原想飞过去,真身却被打碎。
她很熟悉韵乐的气息,她执迷的慢慢寻着。
远桑终是看到了。
韵乐唱着,那晚她未听懂的歌。
下一刻,利剑穿身而过。
韵了也感受到了,她的阵法被破了,她所找寻之人已不在了。
巨大的树星星点点地散于空中,挂在树枝上,死去的人落在地上,本干瘪的身体,随着树的消散,如回春的树木一样,慢慢焕发生机,活了过来。
韵乐并没有慌张,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家人,嘴里依旧唱着那支歌,只是有几颗泪珠划过脸颊。
在她唱到“溯洄从之,道阻且右”,后便再没了声音。
神与恶妖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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