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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将至2
她唤来府上的暗卫首领,细细摩挲着袖中的一块金属硬物,思索道:“即刻着追风和照影去漳州探查,我要知道龙王楼倒塌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哪些异常。另外,我要知道靖国公世子高炽在漳州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皆需回报。”
“若他二人探明实情归京,我已下狱待罪……”江月明略一停顿,将袖中之物缓缓取出,“持此物……去找富闻谦,向他交代来龙去脉,但莫要打草惊蛇,教旁人知晓。”
暗卫首领一瞧她手中之物,惊愕跪地,“秦王金令?!小殿下,这可使不得!此物怎能轻易……”
江月明只是笑笑,抚着那块金光粲然的令牌,指尖滑过令牌上古朴大气的篆体“秦”字,怅然道:“爹爹过世多年,秦王印却不知所踪。我无印信在手,朝廷便不允承爵,何况还是异姓封王……”
“如今我不过大成一介臣工,这秦王金令……于我也不过是块寻常勋贵信物罢了。”
然见令如见秦王,亦如见她亲临。
富闻谦他那么聪敏过人,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定会明白其中深意。
雨幕渐浓,遮去一切声影痕迹。两道身影一北一南,疾行而去,转瞬没入茫茫雨中,相府复归沉寂。
雨声哗然如瀑,洗的满院芳草失色。苍穹之上,墨云翻涌如沸,沉沉欲坠,将天光尽数吞噬,恍如永夜骤临。倏然一道惨白闪电撕裂浓稠黑暗,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吞没。
狂风自廊下穿堂而过,带着刺骨的湿寒,肆意撕扯着江月明单薄的袍袖,卷起她泼墨般的长发,凌乱飞舞。
江月明倚在榻上,眉也不抬一下,闲喝了口茶,道:“春桃,落锁罢。今儿雨骤风急,任他天王老子来扣门,我也一概不见。”
……
“吱呀——轰——”
两扇高大肃穆的乌漆大门沉沉闭合,锁钥相扣之声在狂乱的风雨中格外清晰沉重,像是某只静守在晦暗雨幕中的巨兽,缓缓阖上了森然巨口。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雨势更急,长街空寂。
忽地,一只修长匀称、满是水痕的手,紧紧握上了鎏金雕玉的兽首门环。
……
门,被叩响了。
江月明裹着薄毯坐在榻上,将案上和榻旁的灯盏悉数点亮,手里拿着根漂亮的孔雀翎逗着怀中的雪球。
“哎呀,好雪球!你要是抓到我晚上就给你加鱼干吃!”
“……啧,抓空了罢?”
“再来!”
“喵呜——”
……
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好似院中的滂沱大雨和隆隆雷声与这份闲适毫无干系。
偶有疾风裹了雨丝冲来,江月明也只是抬袖擦干面上沾惹的水汽,继续逗着眼前憨态可掬的猫儿。
一阵疾风掠过廊下,案上琉璃灯台里的烛火倏地一抖。
江月明随眼望去,只见春桃提着裙角急急穿过回廊,裙裾湿了一大半,声音被风雨搅得破碎。
“主子,是富大人……他、他候在府门外,浑身早浇透了!那雨泼天似的……”
“什么??”
江月明猛然一惊,手中逗猫的孔雀尾翎一松掉在了榻上。
“你瞧清楚了,是富闻谦,富希成?!”
“春桃瞧得真真儿的,当真是富大人!他连伞都未打,瞧着是冒着雨来的!怎么也劝不回去,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江月明愕然侧首望向院中,只见天光晦暗,雨声如雷,水势如瀑,滔滔雨水似是九天银河倒灌!
这样大的雨,他就,就淋着过来啦?
“疯了罢他?!”江月明猛地掀开披着的薄毯,翻身下榻,“平日风掀片叶子都怕惊着的主儿,竟敢闯这泼天雨阵?!”
她口中叱着,人却已从榻旁弹起,却不想脚刚沾了地,膝盖便是一疼,险些踉跄着一步栽倒在地上。
“主子!”春桃忙去扶她,“你这才伤了膝盖,可千万莫乱动!”
江月明只是摇头,她实是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在乎仪态举止,衣不染尘,端方卓然的人,竟会冒着泼天大雨来寻她?!
她推开春桃的搀扶,抓了案上的竹簪匆匆给一头散乱青丝挽了起来,赤着足踩上冰凉的石板便直扑府门。
“这呆子!淋出个好歹来,倒要我……”
余音碎在齿间,化作风雨里的焦灼。
“主子,鞋——!”
江月明话春桃还想拦她,却见那道身影已经扶着廊柱跌跌撞撞跑远了。
*
沉重紧闭的乌漆大门“吱呀”推开一角,风雨卷着湿气扑面而来。
只见阶下那人垂首立在泼天雨瀑中,湿透的影青色缺胯袍紧贴着身躯,竟意外勾勒出肩背劲阔、腰身紧实的线条,将那身惯常的温润端方,洗出一副峥嵘骨相。
江月明的目光紧盯着眼前这道人影,扶着门框的指尖扣得发白。
“富……希成……?”
眼前这淋的像落汤鸡似的人,竟真是富闻谦!
这么大的雨,他当真连把伞都未备!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下意识便想将他拽进门内。
可手指却似是钉死在了厚重的乌漆大门上,怎么也动弹不了半分。喉头也堵得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雨中那道身影。
门轴的轻微响声惊动阶下之人,富闻谦缓缓抬首,向她望来。
那张素日温雅含笑的容颜,此刻被冷雨浸得微白,唇色浅淡,偏那眼尾处,不知是雨浸的还是泪染的,洇开一抹薄红,平添一笔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喉间溢出一声颤音,“……安隐……”
清亮的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淌下,含蕴的玉泽被冷雨浸得微黯,唯有那双平日沉静如寒潭古玉的眼睛里,此时波涛翻涌,揉杂着愤怒、不甘与深重的愧疚,层层叠叠,激荡回旋。
透过重重雨幕递进她的眼中,像是将她也一并裹挟进了那片滔天巨浪里!
江月明急急敛了目错开视线,怕多瞧一刻便会泄露心底的关切。
见他拾阶而上,她的唇角挂上一抹疏离讥诮,话出口像淬了冰似的:
“哟,富参知这是打龙宫述职回来,虾兵蟹将没给您捎伞,竟教您淋成个水鬼模样?”
富闻谦只是自嘲笑笑,“富参知……”他的目光在她颊边一缕松垂的发丝上流连一瞬,语气怅然,“千般伎俩……到底还是瞒不过你。这般疏离相称,自该如此……”
“此事是我……”
“雨势滂沱不留情,”江月明不耐地抬手打断,声音又冷硬几分,“富参知请回罢。跟我这待罪之臣多待一刻,有损你君子清誉。”
说罢,她向里后退一步便要关门。
“江安隐!”
富闻谦猛地伸手顶住那扇将阖的乌漆大门,硬生生阻断了她的动作,“我若是在意虚名,今日便不会来!……我只问你,那封引咎辞官的折子,可是你昨日亲手递的?”
江月明推了两下,发现大门纹丝不动,便没好气道:“富参知何时也学得浮浪子做派?青天白日扒着别家的门框不撒手?要是教人瞧见了,明儿指定得参你一本‘仪表不端’!”
“要参便参!”富闻谦手上加力,将门缝又推开些许,灼灼目光似是要将她洞穿,“漳州之事纷扰繁杂,其后势力盘根错节,远未至穷途!你为何要抢先认罪!”
江月明推不动门便索性松手,宽大的袖袍扫过雨丝,半倚着门框与他对峙,“这浑水我趟够了,递折子图个清净,不行么?张界的囚车顶多三日便可抵京,届时伪令原件一到,我这宰辅怕是要从政事堂挪到天牢做了。”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紧抿的唇,“你可莫要自作多情,以为我是为了你。我不过是不想在进大牢前,还苦哈哈地蹲在政事堂里批折子,不然那也太惨啦!”
她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挥挥手打发他走。
富闻谦轻嗤一声,“好,某便当你是为了家国大义,辞官以谢天下。但如此匆忙认罚,可考虑过后果么?”
“哎,无非就是什么朝堂动荡,权力更迭啊之类的俗套嘛!”江月明懒声一叹,“江某本就一介俗人,自私得很,若非撞大运做了宰辅,这会儿还不知在何处游山玩水呢!富参知若有兴致,可以去争一争那个锦绣前程,管一管凡尘俗世。”
“江安隐,你……”
富闻谦被她的话噎住,满腔怒火似是都锤在了棉花上,心道这人怎得油盐不进!
昨夜疾风骤雨,执相令夜拜宫门,明明弃尊严安危于不顾,还偏要将自己描绘得自私凉薄!
“为什么呢,江安隐?你为何总——”
“富参知哪来恁般多的为何?你快快走罢,我这山野散人还急着要去喝茶听雨,逗猫啃果呢,再说您要是淋出来个三长两短,谁去为国分忧呢?”
江月明语气轻松,富闻谦却瞧得分明:面容憔悴枯槁,素白罗裙裹着的身形单薄而瘦削,发间的青竹簪堪堪挽住半瀑墨发,颊边还散落几缕青丝,显是匆匆挽就。
再仔细一瞧——
竟还赤着一双玲珑玉足,踩在冰凉的暗色石阶上!
十点丹蔻染得极艳,雨水洗过,宛如玛瑙莲瓣浮在白玉盘上,灼灼生辉。
他心头猛跳,慌忙间别开眼,先前的焦灼却燎得更旺。
“伪令原件必有蹊跷!”他终是一急,“我已再遣人赴漳州细查,况且重修的政令亦可为证,你何苦——”
“富希成!”江月明倏地厉声打断,“你是淋雨淋昏头了不成?好好活着不行么?天牢里关进我一个宰辅还不够,还要再搭上你这参知政事么?!”
她逼近一步,素白裙裾扫过湿漉漉的石阶,掩住方才无意显露的玉足,“你当我不知?那份‘丢失’的副本,是在你手里罢?”
富闻谦闻言骤然一惊,江月明眯了眯眼睛,又笑问道:“我的富大参知,你告诉本相,参知政事职责何在啊?”
犹疑片晌,他的声音低到听闻不见,“……审政令,修律疏,监察百官……尤重……宰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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