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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层
秦枢偶尔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就像他在隔离室浑浑噩噩的那几天,哪怕感官过载一直让他处于一种深陷于无法逃脱的、混乱梦境的状态,他依然记得季方身上那种淡淡的、像是被捣烂的花瓣一样的甜香味。他始终记得向导是怎样不客气地探寻他的隐秘处,深入他的精神海,在他一片荒芜的吹着龙卷风的精神世界里建筑高墙,把他从噩梦伸出拉出来。
每当他被拉出来时,他便会恢复一点理智,哨兵天赋一般的视力让他在昏暗光线下看清向导琥珀色的眼睛,看清他薄而凉的嘴唇,看清他脖子上、手臂乃至前胸被自己咬破的伤很,和那双握着他勃发的器官的手。
医生的手心柔软而冰冷,与他的热烈截然不同。季方为他建筑精神屏障的时候,秦枢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以、也有能力阻挡——混乱的状态可以让他完全放松,那是所有哨兵都无法抗拒的、一种接近于死亡的沉睡——可他舍不得拒绝季方。
他在那双手下尽情的发泄着原始的欲望,只剩下本能的野兽可以任由失去理智的自己向季方索吻。
医生起初还会拒绝,后来实在累的懒得动,便会由着他随便亲、随便咬。向导的口感像是一块带着香气的、极韧的豆腐,哨兵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身下、或者抱在怀里。越靠近他,香气就越浓,所以哨兵总是趁他睡着的时候紧紧地搂着他,亲他,咬他,季方通常不会抗拒,甚至偶尔会摸摸他的脸颊,或者无意识的往他怀里靠。肌肤相贴的感觉好的像是渴了一个月的人突然喝到了一碗甘甜可口的井水,让他很想再做些什么——将他据为己有,或者给他烙上仅属于自己的标记。可他不敢、也不能……
“……「永昼」醒过来了,季医生把自己锁在里面,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秦枢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超敏的听力让他能听到三堵隔音墙后的声音。
那是哨兵听过的声音。秦枢头痛欲裂,双眼紧闭着,混乱的思绪在久违的清醒下迅速梳理清晰,听到周崇接着说。
“……曹工,别固执了,找个A级喂了药照样可以结合的,秦枢要是在底下那几个彻底醒过来以前死在这里,你我都不好向上面交代。”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曹锐成的声音疲惫:“别说A级向导,哪怕是个普通人……”
周崇惊讶:“普通人也不行吗?”
曹锐成说:“连摩章那一关都过不了。”
周崇感叹:“没想到真有可以实体化的精神体……可他怎么会这么抗拒外人接触?照理说他的皮肤饥渴症严重到这个地步,根本没法撑这么久。”
曹锐成冷哼一声:“毕竟最初试图让他分化成黑暗哨兵,再说了,基地总指挥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是是是,都知道这位是除了尉老师以外曹工最看重的作品。”周崇皮笑肉不笑,语音一顿,接着说:“……那就再等三天吧,如果还没办法,就只能作废处理了。反正聂知远大概也会醒过来,新的人从楼下休眠舱那几个哨兵里选,只要这个位置不空,上头的也不会说些什么。”
“那得要当年那个向导起死回生。没有黑暗向导,楼下那几个和这里面的有什么区别?”曹锐成不赞成道:“引导分化和百分之七十的身体改造他都熬过来了——周处觉得秦枢一定会输吗?”
周崇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赢。”
话音落,过了许久,都没有新的对话响起,秦枢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混乱。他听到了周崇和曹锐成讨论的那个名字。聂知远。秦枢想起了那张拥有一双湛蓝色眼睛的脸,还有季方……
他撞见了,也是平安夜。季方宿舍门口,湛蓝色垂头,吻了向导。
那年秦枢十五岁,接受引导分化第一年,全身百分之五人体改造,每日呆在研究所接受没日没夜的训练与实验。平安夜那天,他逃出研究所,打算将一封写了一整年的情书悄悄塞到季方的桌前,就撞见了这一幕。
说实话,他们看起来很好。
秦枢看到季方抬起手,手心盖在聂知远的脸颊。
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宿舍楼,情书丢了,接受引导分化的第一年他便不再住在保育院,所以748也不再是他的宿舍。
他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少年的头脑一片空白,心脏跳的很快,跳的他哪里都疼。
秦枢想到那些切开自己身体的刀。
他有点想回研究所了。
这时,他又见到季方,向导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墨发柔软,正半蹲在地上,用手里的创口贴为一个摔破膝盖的孩子止血。
季方的神色十分温柔,琥珀色的眼珠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惋惜与心疼。
秦枢看到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甚至还对他笑。
秦枢看到旁边的老式秋千翘起的钢钉,挽起了自己的袖口。
于是,季方在水库去往保育院的路上、一片根本没人的荒地里,看到了不知从哪里追过来的少年,与他身上血淋淋的一条胳膊。那孩子大约有十几岁,个头已经长到自己的鼻尖,穿的很薄,黑棕色的眼睛带着狂热与不知来处的畏缩,可哪怕他犹豫着,却依然将那条受伤的胳膊递到自己面前。
季方觉得他很眼熟,却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但他还是打开了所有士兵都会随身携带的简易医务包,一点一点地将他的伤口包好。
这整个过程他都做的冷若冰霜,秦枢一直期盼着他对自己说点什么话,比如问自己“是怎么受的伤”,那么他就会说“刚刚不小心在那边的枯草堆里摔倒了,手臂碰到了地上的废铁,所以划破”——大概类似于这样的话。秦枢也希望他看看自己,希望他记起宿舍天台、观星仪,或者操场上的二十圈。
可季方什么都没说。
包扎结束,季方才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十分复杂的神色,秦枢大气不敢喘地等着他开口,期待到心跳几乎骤停,却听到美丽的向导带着责备地轻声对自己说。
“哪怕你想要得到大人的关注,”季方尽可能用不会伤害到他的语气说:“也不能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
——却仿佛一把刀插在了秦枢的心脏上。
秦枢眨了眨眼,很慢地低下头。
季方将莫名其妙陷入低落的少年带回到保育院,像去年一样,他依然选择向孟芷兰掩盖了一个孩子违背院规的罪行。他们到的时候,后院上有许多人正聚在一起,秦枢呆呆的目视前方,半分化的视力已经足够他看清这么远的事物,他看到有个孩子手里捏着一张看起来很熟悉的纸,正骑在另一个孩子的脖子上,正扯着嗓子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季方走过去,秦枢眼神偏了偏,注意到湛蓝色自然而然地向他走来,将向导的斗篷拢紧了一些。
季方问:“怎么了?”
聂知远笑得无奈:“他们捡到了一封写给你的情书。”
后来发生了什么秦枢已经记不得了,他吃掉了那张情书,带着一口纸屑的味道回到了研究所,并接受了他擅自离开应得的惩罚。引导他分化的医生是他平安夜偷送情书计划的唯一共谋,曾在午饭时间顶着背处分的危险来禁闭室悄悄问他情书送的怎么样,秦枢不说话,被问急了也只是摇头。
自那时起,他开始无比渴望自己登上高塔,为此引导分化和人体改造给他带来的痛苦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他想见到他,他想身为一个哨兵、一个士兵而见到他,他希望他对自己发号施令,他将会对他所有的命令——哪怕季方让他去死——他都会言听计从。
而眼下,在他生命之末,聂知远这个名字再次和季方一起出现了。
出差任务中途再一次陷入感官过载,他支撑着完成了任务,并在回程将自己关在了飞行器的隔离室里。
他以为这一次他会很快就好,作为一个经常接收超负荷任务的哨兵,感官过载对他来说如家常便饭,他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克服它,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这一次,精神海的混乱迟迟没能平静。回到基地,他被束缚住手脚送入隔离室,混乱的五感让他听到,他们要将季方请上来。
秦枢不想在此时见到季方,他不想让季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样子。
但他又那么期待他。
秦枢觉得自己很不好,精神海混乱的程度加大了,他感受不到自己活着,却比活着更痛苦。他不觉得疼,可能疼痛对他来说还能轻松些。秦枢第一次如此渴望自己能意识到疼痛。他让摩章撕咬自己的皮肤,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想再听到点什么,哪怕是关于季方的任何事、哪怕让他再听到一次季方已经死亡、或者有谁来告诉他季方已经和别人永久结合了,永久的、哪怕他因为嫉妒将那个与季方结合的幸运儿杀掉,结合的印记也无法消除……
那会让他感到心碎吗?他为什么会心碎呢?他的心不是已经在听到季方已经死去的时候就已经碎成渣、碎到一无所有了吗?难道他说他爱他、还有他那颗因为他的死而碎掉的心,全都是骗人的吗?
难道是因为他骗了他,所以他现在受到了惩罚吗?
这秦枢感到好了点。是了,哨兵想,他现在感觉到的这些痛苦,这些绝望,都是因为他欺骗了季方。他对他的爱也许根本不够多,也不够真挚。现在想想,自己怎么配说爱他呢?只是因为一见钟情,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短短的不到几个小时的相处,只是因为一个执念,他就可以声称自己爱他吗?这样的爱太肮脏、太苍白、也太单薄了,根本配不上季方。
所以,他当然会被抛弃。季方为什么要来救他呢?不,季方已经救过他了,隔离室那十六天,他的每一次精神崩溃,都是季方不眠不休一点一点补救回来的。治愈池的晕倒,也是季方把他救活。这么算来,季方其实已经救过他很多次了,这些恩情就已经足够他再活几辈子都报答不了,怎么还敢奢求……
……花。
他还喜欢吗?
……会像那副眼镜一样被丢掉吗?
求婚。
自己这种人……当时怎么敢和他求婚呢?
好疼。
他感觉到的……是疼吗?
疼痛忽然像是一道撕开了混沌的口子,热烈地、激烈地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感。秦枢痛的想要尖叫,他无法发声,于是摩章代替他嘶吼出来。他挣扎得很厉害,利爪企图撕破触碰自己的一切,直到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包拢,使他寸步难行。
凉意贴上伤口,贴上他发热的身躯。
渴意得到最大限度地缓解。
哨兵安静下来。
精神海数值归为正常,混乱终于结束,强大的精神力不受控制的爆发,差点撞破治疗室加固了一万次的屏障。
秦枢醒来的时候,怀里靠着一个人,那人浑身赤///裸,身材很瘦,皮肤柔嫩白皙,骨架也生的十分漂亮,唯有后背肩胛处生着灰粉色的细长伤疤破坏了这具近乎完美的男人身躯。
向导正半坐在他怀里,浑身上下大片大片的青紫,腰侧尤重,仿佛被人狠狠捏着整个人撞向什么;颈侧则被咬的满是牙//印,印记遍布前///胸,蔓延往下,就连大腿和脚趾都没有放过。
秦枢神色微怔。
怀里人正发着烫,似乎意识到他身体僵直,勉强从昏睡中恢复了些神智。
“先别动。”
季方声音嘶哑,低声说。
“我们结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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