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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年年有余（上）
牌局就以这样突兀的方式不欢而散了。
季鹏程和赵一萌各自走开。
赵一萌泪眼婆娑地被孙雅彬搂着肩膀，带去厨房，陪宋琪和季雨霏包饺子。
季鹏程怒过之后，气也就消了，见赵一萌已哭肿了眼睛，想到媳妇肚里还怀着儿子，就有些后悔，面上讪讪的，问季伟泽道：“三叔，下楼下去玩会儿游戏不？”
“行呗。”季伟泽无可无不可地说。
叔侄二人就下楼梯去楼下书房。
佑儿被独自剩在了沙发上，呆呆地看看在厨房里抹眼泪的妈妈，再扭头看看爸爸在楼梯上的背影，从沙发上溜下来，跟着爸爸下楼去了。
稳稳早被刘丽娜搂过去哄着。王旭升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那张牌局记分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点儿小遗憾地揉成一团，扔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
小贝正在茶几上把两副混在一起的扑克牌逐张分开，就问王旭升：“大旭哥，哪伙儿赢了？”
王旭升说：“分数咬得挺紧，可惜最后一把没打完，不然应该是咱伙儿赢，你们输了。”
“不可能吧，”小贝一边整理扑克牌，一边笑道，“咱伙儿的牌一直挺硬的，就算最后这把进去了也不影响，输的应该是你们伙儿才对。”
“我觉得也是，”刘丽娜抱着稳稳，在一旁说，“老公，你后来有好几次出错牌了，害得咱伙儿连着当了好几把婆子。”
“哪有那回事儿？”王旭升不肯承认。
小贝笑道：“大旭哥，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不信你把刚才那张记分纸掏出来看看。”
“鸭子……嘎嘎嘎……”稳稳早就不哭了，在刘丽娜怀里扭着身子笑得欢。
“我才不翻垃圾桶呢，要掏你俩自己掏去。”王旭升笑道，冲着稳稳挤了挤眼睛，“妮儿，你啥时候还学会拣笑了？”
“你都不翻，凭什么让我和小贝翻啊？”刘丽娜也笑。
王旭升从茶几上抓起一摞小贝刚分好的扑克牌，作势向刘丽娜脸前一抡，压低声音笑道：“我看你也欠我用扑克牌盖脸了。”
“呸，小样儿，咋还‘人来疯’了？你盖一个试试？”刘丽娜挑起一条眉毛，也压低声音笑道。
小贝从王旭升手里一把抢回扑克牌，冲厨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别闹了，大旭哥。”说罢，把两副牌分别墩齐装盒，收进电视机下面的窄柜里。
电视上正在演一段相声，刘丽娜就把稳稳抱坐在膝盖上看电视。
王旭升和小贝也跟着看了两眼，觉得无趣，就到厨房帮着包饺子。
“三舅妈，你歇一会儿，我帮你擀皮儿呗？”王旭升笑问。
“也行，”罗兰就把擀面杖递给他，双手互搓着，笑道，“今天这面擀起来还真挺累手的。”
孙雅彬拿起一个王旭升刚擀好的饺子皮儿，边捏边说：“你看人家大旭脾气多好，啥时候都笑呵呵的，不像咱们鹏程，跟他爸一个样，都是顺毛驴子，戗着一点儿就撂蹶子。”
“二舅妈，那是我发脾气的时候你没看见，”王旭升一边擀皮儿，一边笑道，“我这一天天的，烦心事儿多着呢，我也不是啥有能耐的人，家里外头、大人孩子，哪样都够我喝一壶的。”
小贝挤在宋琪和季雨霏之间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果然个子大，长得胖。
季雨霏看着小贝包的大胖饺子，笑道：“小贝贝包的这饺子是够个儿，跟谁学的？这看着指定不是你妈教的。”
“嗯，不是，我妈在家里不用我干活，我这是在学校聚餐的时候跟同学学的。”小贝边包边说。
渐渐地，包好的饺子在料理台上整齐地排成好多排，最后，馅儿全用完了，面还剩下网球大的一小团儿，终于如了季雨霏‘剩面不剩馅儿’的愿。
孙雅彬见赵一萌始终蔫蔫巴巴的，提不起兴致，就把特意给她留的那些彩色面团和纯瘦肉馅都拿出来，说：“来，咱大伙儿把这几个专给萌萌吃的饺子也一起包出来吧。”
赵一萌就走上前，说：“不用，你们包这么长时间了，都歇歇，我自己一个人包就行，我想包小饺子。”
大家就都停下手，各自退后，给赵一萌让出地方。
只有孙雅彬怕她累着，拿了擀面杖替她擀皮儿，还不时问几句：
“萌萌，你看我把饺子皮儿擀这么大，行不？”
“薄厚怎么样？……”
赵一萌包的饺子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大小都只有寸许长，饺子边儿还捏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花式，个个看上去都十分精致。
宋琪笑道：“哟，原来包饺子的高手在这儿呢。”
“可不，咱们萌萌最是心灵手巧了。”孙雅彬由衷地赞道。
于是，大家就都言不由衷地顺着孙雅彬的话夸赵一萌，你一言我一语，把赵一萌夸成了一朵花。
赵一萌明知大家是在宽慰她，心里却也不免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总算在众人面前找回了些许颜面。
客厅里早已没有了打牌的痕迹，只有刘丽娜带着稳稳蹲在电视机下面的窄柜前，摆弄放在柜上的那瓶百合花。
赵一萌四下里看看，没找到佑儿，就问孙雅彬：“妈，佑儿呢？”
没等孙雅彬开口，王旭升就说：“我看见佑儿刚才下楼梯到楼下去了。”
季雨霏也跟着说：“没事儿，鹏程和他三叔也在下面呢，佑儿肯定看他们打游戏呢。”
听季雨霏提到季鹏程，赵一萌脸上多少还有些不自在，就闭了口，不再多问什么，只低了头，继续专心包自己的彩色花边小饺子。
孙雅彬见了，很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哎，这个鹏程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众人不好接口，一时无语，只专心看着赵一萌包饺子，直到最后一点儿肉馅也裹进了彩色饺子皮里。
宋琪把包饺子的家什都收起来，笑道：“完活儿了，过一会儿就把饺子煮上。”
季雨霏见季伟峰和季伟杨还没有回来，看看餐厅墙面上的电子钟，对儿子说：“大旭呀，你给你二舅打个电话，问问他啥时候能回来，就说咱这边儿还等着他一起吃饺子呢。”
“不好吧，”王旭升不肯打，说，“好像咱们故意催大舅和二舅回来似的。”
孙雅彬也说：“就是，去都去了，就好人做到底吧。不着急，咱们就多等他俩一会儿，正好都消消停停地坐下看看春晚。”
众人就在客厅里随意闲坐。
季雨霏的嘴闲不住，随口说道：“这话说起来，我都有不知道多少年没从头到尾看过春晚了。尤其最近这两年，岁数大了，电视上的明星也都不知道叫啥了，真不像年轻时候那么爱看了。”
赵一萌笑道：“姑，其实春晚本身也不如从前那么好看了。”
“嗯，不少人都这么说，”孙雅彬接道，“但是仔细想想，现在大伙儿能看的东西有多多呀，早都审美疲劳了；哪像过去那些年，大伙儿平常也看不着啥，一年到头就盼这一个春晚，演啥都觉得挺好看，三十晚上唱个歌，初一就成流行歌曲了。”
这时，稳稳不爱看电视了，在刘丽娜腿上哼叽着要下地。
王旭升就说：“妮儿乖，咱不闹了，爸和你妈这就带你下楼去，找你佑儿姐姐一块儿玩。”
孙雅彬一听，想着儿子和儿媳到底还得在人前正常说话了才算和好，就顺势说：“萌萌，咱俩也下去找找佑儿，这孩子这么老半天没动静，也不知道在那儿淘什么气呢。”
“那是必须的呀，”王旭升正抱着稳稳下楼梯，回头笑道，“没听人家说嘛，‘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众人也跟着笑。
客厅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儿。
罗兰又看了几眼电视，觉得没趣，就说要去阳台上透透气。
不一会儿，小贝也跟了过来。
“你也不看电视啦？”罗兰问。
“嗯，烦。”小贝懒懒地说，“你一走，姑姑和大妈就一个劲儿试探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不知道怎么那么八卦。”
“关心你呗。”罗兰随口应了一句。
“姑姑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小贝哼了一声，“我才二十一岁，就要‘每逢佳节被相亲’了吗？不至于吧。”
罗兰但笑不语。
“妈，我有点儿想回家了，要是能快点儿吃完饺子就好了。”小贝说。
“你困啦？”
“没，就是觉得有点儿没意思了。”
“就过个年嘛，还能有多大意思？”罗兰说。
小贝没吭声，过了一会儿，问：“妈，你说，以后我们再来大爷家聚会，是不是都不能打扑克了？”
“不一定吧，”罗兰想了想，说，“如果你让我猜的话，我倒觉得能继续打扑克的可能性更大。”
“怎么会呢？你刚才明明亲眼看见了，鹏程哥那么凶巴巴的，就因为那么一丁点儿小事，就在大家面前给萌萌嫂子没脸。我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真没看出来，他平时那么蔫蔫巴巴的，原来还是个‘窝里横’。”
“是啊，在外面蔫巴的男人好多都这样。”罗兰说。
“还有，我二娘也挺奇葩的，通常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当妈的都会批评自己的儿子——你瞎嚷嚷什么，能耐了是不是——之类的话，少有像二娘这样专门劝儿媳妇的——过来，乖，不许哭，hold住，hold住……”贝贝绘声绘色地说。
罗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二娘这个人呀，从来都挺护犊子的。但是，我觉得吧，你萌萌嫂子很可能会委曲求全。”
“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她下次会主动招呼大家一起打扑克？”小贝难以置信地问。
“类似吧。”
“可是，凭什么呀？”
“就凭她如今一针一线、一分一厘都得依靠婆家。”罗兰望向窗外，淡淡地说，“我其实不怎么赞成女权主义，但我真的非常赞同女性经济独立。你知道，毕竟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女性文化程度低，没有职业，没有收入，即使她嫁的男人再好，甚至整个婆家都对她不错，她也终究会有觉得无奈甚至屈辱的时候。而且，在那样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除了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别无选择。”
“这听上去也太绝望了吧。”
“是啊，就是因为太绝望了，太难受了，所以古时候才把这种忍气吞声和委曲求全包装成‘夫为妻纲’，当作‘女德’最主要的内容。”
“可是，妈妈你看，大旭哥就不像鹏程哥那样。”
“毋宁说，你丽娜嫂子不像你萌萌嫂子那样。”
“也是，丽娜嫂子有工作，有收入，自然底气就足一些。”
“当然啦，”罗兰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也跟你大旭哥两口子都来自单亲家庭有关。我还记得你姑姑第三次出嫁那天，她在你奶奶家楼下上婚车的时候，可巧你大旭哥就在院子里不远的地方跟小朋友一起玩，那时候他也就十岁左右吧，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妈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别人娶走了，都不能上前说一句话。那天我和你爸是送亲的，当时我就想，这孩子长大以后，要么会拒绝拥有家庭，要么会万分珍惜自己的家庭。现在看来，他选择了后者。”
小贝看着罗兰，半晌不言语，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说：“妈，你觉不觉得你自己有时候太爱说教了啊？”
“觉得啊，”罗兰也笑，说，“不过我通常只说给你听。并且我也没要求你非听不可啊，真的，你完全可以不听，或者不认真听，当然也可以有选择地听。”
“你在别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啊，这显得太好为人师了。”
“不会的，况且我过不了多久就退休了，再不用为人师表了。”
“那你退休以后，没有学生可教了，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别傻了，我正盼着退休呢。你想啊，我终于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了，哪还有闲心会觉得无聊？”
“那你退休之后，打算做什么事呢？”
“读书啊，”罗兰很认真地说，“我打算把我喜欢读的所有书都从头到尾好好读一遍。如果全部读完了，发现自己还活着，就从头到尾再读一遍。”
小贝没料到会听到这么奇葩的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时，她的手机哗啦啦一阵响，她看了一眼，兴奋地笑道：“妈，我大爷在咱们家族群里发红包了，让大家抢呢。”说罢，自己先点了一下，失望地叫道，“哎呀，总共二百块钱呢，我才抢到七块七毛七。”
“钱虽然不多，但数字很吉利。”罗兰说。
“对哈，”小贝笑道，“《哈利?波特》里面就说，‘七是一个神奇的数字’。快看看你能抢到多少。”
罗兰就回楼上客厅找自己的手机，也点了一下。
小贝探头一看，叫道：“我去，你还不如我呢，才三块两毛九。不行，我得下楼去看看我爸抢到了多少。”说罢，一溜小跑，下楼梯去找季伟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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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