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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喝水
来敲门时,陆时安身上带着清晨的冽然,通常覆在额前的刘海梳成侧背,清晰露出饱满额头和漆黑眉眼,平添几分成熟和锋芒,像是来谈判的。
他径直递来一瓶矿泉水,眉梢微挑,“今天停水,跟我去公司工作?”
沈栀言已经洗漱完毕,正要出门,沉寂了数天的陆时安像一阵突然刮起的北风,迎面吹得她呼吸一滞。
“走吧,”不待她开口,北风又是强势一吹,“晚上才有水,还是说你想喝一天咖啡?”
首先她忘记了囤水,其次她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地方工作。
陆时安的工作室距离不近,园区曾是一座旧学校,几乎没有做大的改动,多层教学楼显得复古端庄,甚至连操场也保留了下来,红色跑道圈住大片绿地,朝气洋溢。
陆时安的办公室在六楼,正对操场,遮光帘卷起,阳光漫过窗台,照亮大半个房间,像早晨八点半的教室。
“你坐这里,”陆时安将沈栀言带到自己的办公桌,他没有刻意整理桌面,而是将自己的用品一起推到桌角,腾出的桌面宽大,足够使用。
沈栀言没有立即坐下,陆时安那堆东西的存在,就好像多了一位“同桌”,“那你呢?”
“我待会要出去见客户,下午才回来,”陆时安解释,语气放缓了些,“你安心待着,不会有人进来。”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又返回办公室,坐到会客沙发上。
“今天见的是政府客户,”陆时安蓦然开口,像在话家常,“如果能拿下,应该对公司口碑很有帮助,”他手肘搁在双膝上,双手松松交握,看向沈栀言,“所以我有点……”尾音被拉长,没继续说完,只是看着她。
工作汇报突如其来,沈栀言一怔,下意识接话:“紧张吗?”
陆时安唇角弧度浅淡,反而显得那双大眼睛格外深,似有千言,“重要的东西都怕搞砸,” 说完这句,他起身,“你忙吧,我走了。
坐在窗边办公,恍然间有种回到教室自习的错觉。这里满是属于陆时安的气息,仿佛能看到他平时在这里的工作状态,在这里办公,站在窗边喝水眺望。
有校园气场加持,在这工作很容易进入了状态,所以下午陆时安回来的开门声,沈栀言甚至没有听到。
早上带来的矿泉水还剩大半瓶,静静立在桌上,和自己的水杯并排放置。
陆时安将点心袋子轻轻放在桌面,“多喝水。”
沈栀言这才发现陆时安已经回来,她先道了谢,而后自然询问:“客户见得怎么样?”
陆时安先用纸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沈栀言面前——她不爱喝水,不渴不喝,甚至沉浸做事时渴了也不喝,需得有人刻意提醒。
然后才续满自己的水杯,站在窗边看风景,“还要再沟通,不会很快出结果。”
他的外套背后有一条不太清晰的褶皱。
“那,”沈栀言不了解项目,只能送出祝福,“加油。”
陆时安还立在窗前,高挑挺拔,自带气场,让她想起相亲的那晚,他锐利地质问怎么不祝自己百年好合。
而今天的陆时安气质沉静收敛,好像已经翻过那页,强行恢复了混沌的和平。
陆时安转过身,背靠窗台,目光没落在虚空某处,再次缓缓开口:
“上一个项目最近结了尾款,单这个项目,利润足够公司轻松运转半年,”他的语气像在讲故事,“以前项目不多的时候,我每天想的都是下个月怎么办,总觉得难以为继。”
沈栀言心莫名一紧,思绪回到当下,她有点不太理解陆时安为何突然言及于此,但还是温声安慰,“现在可以放松一点。”
下午茶是欧包,香醇不甜腻,搭配温水刚好合适。
陆时安摇头,“只有钱到账的那一刻是开心的。”
“但之后,”他顿了顿,长长舒气,“之后是更大的问题,我感觉我像个情绪贩子,我看不得人们安静,我得告诉他们你需要买这个、你需要做那个,”陆时安声音逐渐低下去,自嘲道:“我是不是有点没意思,赚了钱还说这些。”
这是陆时安曾倾诉过的迷茫,不像沈栀言习惯独自思索,他很会表达,仿佛一只眼神湿漉漉的狗狗。
沈栀言感到心被攥紧,“别急,方向不一定一天就能找到,但会找到的。”无论她和陆时安关系如何,都希望他能早日走出迷茫。
这时陆时安的手机响起两声简短提示音,是会议提醒。
陆时安转身,深深呼吸,将沉重拂去,“你忙得怎么样?想请你去旁听会议。”
沈栀言不懂陆时安的脑回路如何运转。
“我旁听?”
“我不懂你们的工作。”
“没那么复杂,”陆时安离开窗边,坐到沈栀言对面,像是客户,“第三者视角很重要,先去听听,不发言也可以。”
沈栀言好多年没开过会,经陆时安提起,不禁淡淡怀念。
*
会议室光线明亮,讨论主题是商场农历新年的营销方案,PPT投影着四个大字:辞旧迎新。
陆时安坐在会议桌首席,姿态松弛,将先前办公室里的沉郁情绪尽数收起,“这次还是头脑风暴,大家随便说。”
说完,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矿泉水,放在沈栀言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多喝水。”
......
正是她没喝完的那瓶。
会议内容围绕包装和宣传。
红包墙、打卡点、金币文创、财神吉祥物......等词汇接二连三被提出,思路清晰,节奏明快。
沈栀言安静聆听,不时记录笔记,陆时安的同事们很有创意,经验丰富,就像他们有现成的积木方块,只需一番挑选,就能搭出一座热闹喜庆的城堡。
“重点在‘迎新’没错,”陆时安开口,讨论声自然低下去,“就是缺少点独特性,”他身体微微□□,偏头用非正式的语气轻声询问坐在身侧的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突然被询问,沈栀言后背微微紧绷,她的确有,但对自己的反向建议没什么信心,试探着说:“我觉得,辞旧也可以考虑一下。”
她声音不大,但观点足够有吸引力,大家齐齐看过来,神色认真,沈栀言受到鼓舞,继续解释,“我平时画插画,想要画面明亮喜庆,反而特别需要重色衬托,突出喜庆,稍微加一点辞旧的内容可能效果更好。”
“有道理,对过去断舍离,”一位同事说,“这样更丰富,不是纯狂欢。”
陆时安点头,作出引导,“继续说说?”
沈栀言睫毛一颤,突然被赶鸭子上架,来不及思索合理性,“可以做一个以旧换新的仪式感环节。”
发言结束,她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轻轻抿了几口。
“旧物会不会有点沉重,”一位同事朗声开口,他意见相反,“活动时间有限,我们需要快速点燃情绪,为商场吸引到更多客流。”
大家莫衷一是,沈栀言没有继续发言,这位同事说得有道理,纵观节日营销,几乎都是喜庆轻快的,加入旧物元素的确冒险。
会议结束,也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相继离去,陆时安没有着急起身,沈栀言也只好继续坐着,躁动逐渐平息,会议室安静得过分,只有投影仪的运转声,失去投影源的大屏漫射出一片幽蓝的光。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陆时安坐姿放松了些,声音也比开会时更松弛,黑色投影笔在手上灵巧转动,“方案还有几天时间调整,有精力的话再帮我想想?”
这个活动如果策划得当,影响力会很大,沈栀言心头微动,“嗯,但我的想法比较文艺,不一定合适。”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陆时安停下转笔,投影笔松松担在指间,一端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他明明没动,可声音却好像忽然近了,每一个音节的质感都被会议室的寂静放大,如同一片寒凉的金属,突然贴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拿出说我们情同兄妹的气势。”
沈栀言:......
这事过不去了。
“开玩笑的,”陆时安将电脑推过来,“看看。”
沈栀言好奇看去,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帖子,仔细看清内容后,她睁大了眼睛,“这是?”
这是她偶然提及的身份卡,真的被陆时安应用到市集上。有几种模版,上传宠物照片,就会打印出一张做工精美的身份证,吸引不少人专程带着宠物前往体验,相关帖子热度很高。
“所以你很厉害,”陆时安收回电脑,终于开始整理物品,“我应该付你创意费,沈老师,开个价?”
就好像无意间播下一颗种子,被人悉心照料,开出漂亮的花,整颗心都被正反馈填满,她再次直面陆时安的不满,用带了点玩笑的语气:“创意费就不必了,别再提‘兄妹’就行。”
说完她仰头将水瓶中剩余的水喝完,以免还要继续携带回家。
投影仪被陆时安关闭,低微的运转声戛然而止,光源只剩下边缘几盏筒灯,将他们笼进模糊朦胧的光影中,显得窗外灯火遥远而璀璨,桌面上的个人物品都被收起,只余一只空水瓶搁置在桌面,被一只修长的手自然拾起。
“以后再有人问,”陆时安话音不轻不重,视线向下,落在她因沾了水而格外晶亮的唇上,如同一束更幽暗的光,将她圈进领域,“可不可以说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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