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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七
琴声圆润如珠,厚重柔和,经老板双手拨弄,时而如潺潺溪流,时而如高山瀑布,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昂激烈。
高山流水为知音,老板却从不在意师兄听不懂琴音,依然是有事没事弹给他听。重三调息一个周天,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缓缓道:“师弟,你的气乱了。”
老板问道:“怎么乱了?”
“过去你总是兴致勃勃要弹新曲给我们听,虽然不好听,不过有股气在里边,现在弹得好听了,却没有那股气了。”
老板笑了一声道:“师兄是听琴还是听诊?”
重三道:“你曾教过我,说琴和气是一样的,会因心情而波动。我不懂琴,修炼还算知道一些,你的心乱了,气才乱了,是不是?”
老板道:“师兄说是那就是,说不是那就不是。”
重三摇头,想到师弟师妹们一个个对他有所隐瞒,有些感慨道:“算了,你们都长大了,不愿与我说了心事了。”
老板笑道:“师兄不也是吗。”
重三道:“我并没有什么心事。”
老板道:“那好,那我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上街打听了点事。”
“什么事不可以向我打听?我在东陵那么多年,不说事事精通,好歹也知晓不少秘闻。”
重三摇摇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的好。”
老板好奇道:“是什么事让师兄这么上心,与那位薛公子有关?”
“是十三年前慕将军叛国一事。”
老板闻言,脸色微变:“师兄,你平日爱管闲事也就算了,干系人间朝堂的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若是他们的关系失衡,又是苍生浩劫。”
重三表示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会插手,只是想知道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琦良阁里人声鼎沸,三楼雅间更是觥筹交错,笑声不断。金公子一脚踩在檀木椅上,手中白玉酒杯倾斜,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锦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公子,听说太师又提拔了一批人,这下朝堂可全都是太师的人了。”坐在对面的王公子满脸谄媚,举杯相敬。
金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不值一提。”他嘴上这么说,眼中却闪烁着傲慢的光芒。
“那是那是,太师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提拔人不过只为了使东陵更太平。”一旁的李公子连忙附和。
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伙计端着新烫的酒壶进来,低着头不敢看这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
“怎么这么慢?“金公子眉头一皱,随手将空酒杯砸向小伙计,“知不知道本少爷的时间有多金贵?”
酒杯在小伙计脚边碎裂,他吓得一哆嗦,酒壶差点脱手:“公子恕罪,今日客人多,厨房忙不过来……”
“放屁!”金公子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小伙计的衣领:“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不想做下去了是不是?”
小伙计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雅间里的其他公子哥见状,非但不劝阻,反而哄笑起来。
“公子息怒,跟个下人置什么气。”王公子假意劝道,眼中却满是看热闹的兴奋。
金公子冷哼一声,这几日总不舒坦,接二连三被人戏弄,看谁都不顺眼,正要发作,忽然余光瞥见门外闪过一道清丽的身影,惊鸿一瞥让他心头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揪着小伙计的手。
“那是谁?”他指着门外问道。
小伙计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公子,那是阁里的客人。”
琦良阁的客人非富即贵,那人若是世家出身,自己又怎会没见过。金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推开小伙计大步走出雅间。
走廊尽头,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正往楼下走。从背影看,那少年身形纤细,脖颈修长白皙,一头乌黑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聘聘婷婷如一枝莲花。
“站住!”金公子喊道。
少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往楼下走去。
金公子哪受过这般无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扳过来。当看清少年的面容时,他呼吸一滞。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肌肤如雪,眉目如画,鲜艳妩媚,楚楚动人,堪称人间第一绝色。
那少年正是公子青,鼠妖说重三和老板出门去了,想与他们同去,谁知半路被人抓住,着急脱身,语气冷下来:“有何贵干?”
金公子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本少爷叫你,为何不理?”
“耳背,没听见。”公子青不耐烦地说,并试图挣脱金公子的手。
“有意思。”金公子不怒反笑,手指故意在他肩头摩挲:“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公子青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金公子注意到他衣着朴素,不但没松手,反而凑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跟本少爷喝一杯如何?保你比在这破酒楼呆十天半个月强。”
公子青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一群公子哥凑在楼梯上看热闹,不想惹麻烦,便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金公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在东陵,没什么事能难倒本公子,你看你不只是耳背,眼睛也不太好。”说着就要去摸他的脸。
公子青反应极快,擒住他的手,将人往楼下一扔。
“啊!”金公子惨叫一声,从楼梯上滚下去,一头撞在转角停了下来。他狼狈地坐在地上,抬起头却见公子青抓住栏杆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打量他,面上竟带着几分嘲笑。
“好个刁奴!”金公子怒极反笑,“今日不把你带回去好好‘教导’,我金字倒着写!”
“金?”公子青眉头一挑。
这边的骚动早已惊动了酒楼里的人。掌柜匆匆赶来,一见这情形,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金公子息怒!这位客人远道而来,不识金公子,失敬失敬。”掌柜连连作揖,同时给公子青使眼色让他快走。
公子青识趣地离开,却被金公子那群党伙抓住。金公子被人扶起来,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刁民本少爷要了,开个价吧!”
掌柜额头冒出冷汗:“公子,这可使不得。这位是我们店里的贵客不是奴隶,怎么能谈买卖,有什么事,还请等我们少当家回来再做定夺。”
“少废话!”金公子一挥手,他那些狐朋狗友已经围了上来:“今日要么让我带他走,要么你们琦良阁就别想再开下去!”
掌柜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琦良阁是东家和娘子的毕生心血,这公子哥背后的权势滔天,他说得到也做得到。可公子青是店的贵客,让他被抢走,他们要如何跟少当家交代。
出乎所有人意料,公子青突然开口笑嘻嘻地说:“何必为难老人家,年轻人要尊老爱幼,是不是?我跟你走就是了。”
金公子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笑了:“算你识相。”说完伸手就要去拉公子青。
公子青侧身避开,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公子青抬头环视了一圈琦良阁,发现五楼挤满的人,目光在五鬼一狐身上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金公子志得意满地跟在后面,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到手,晦气一扫而空,朝王公子等人使了个眼色:“今日就先散了,改日再聚。”
才出门,公子青被粗暴地推进一辆早已等候在门外装饰得极其浮夸的马车里。车厢内壁包着刺目的金红色锦缎,弥漫着浓烈到呛人的脂粉和熏香混合的气味,甜腻得令人窒息。
金公子紧跟着钻了进来,沉重的身体往柔软的丝绒坐垫上一陷,马车便吱呀作响地动了起来。他挤到公子青身边,一股混合着酒气极具侵略性地包围过来。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径直探向公子青,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公子青抬起头面对他。
公子青猛地推开他捂住嘴巴,弯下腰干呕起来,他一边作呕一边回头泪眼蒙眬地对金公子说:“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恶心你……呕……其实我身体不大好,一激动就这样……”
金公子见他楚楚可怜,却又忍不住嫌恶,摆摆手出了马车,命随从将马让给他。他一出去,公子青马上恢复如常,拉开车帘往外看去,大街两旁的百姓盯着马车,露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神色。
“公子青?”一个紫衣女子将手上的药草丢给身后的人,挤开人群跟上马车,挥着手喊道:“公子青公子青,你醒了怎么没来找我?”
公子青寻声看去,无奈道:“我现在是被强的民男,怎么去找你。”
“谁眼睛瞎了能看上你?”紫菀往后看去,发现是金公子,恶狠狠道:“原来是这个坏家伙,我这就来救你!”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金家的护卫盯上,那群狗腿子像闻到烤鸡一样,淌着口涎逼上前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紫菀识时务,立刻放弃拯救公子青的计划,转头先跑了,只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去救你的,在此之前你小心点。”
公子青气笑了。
马车在一对气派得近乎跋扈的石狮子前停下,朱漆大门轰然洞开,露出里面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宅大院。公子青被半推半搡地带了进去,府邸内部的奢靡远超想象,雕梁画栋,金玉满堂,奇花异草随处可见。仆从们个个衣着光鲜,却眼神闪烁,行走间小心翼翼,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死气。
公子青被安置在一处颇为僻静的小院,院落不大但布置精致,假山水池一应俱全。房间布置精致,只崭新的、绣着繁复花鸟的锦被和帐幔,桌上摆着的鲜艳的瓜果点心,无不昭示着这里不过是又一个为满足主人一时兴起的华丽的牢笼。
“这里安静,以后你就住这儿,再晚些我派人把杏林生叫来给你看看。”金公子道。
公子青没理他,到处看一看碰一碰。
金公子道:“只要你安心跟着本公子,好的少不了你,乃至你爹娘,说不准也能跟着你鸡犬升天。”
公子青回头笑道:“裙带关系可以说得这么直白么?”
“哼,这个天下都是我父亲的,这些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金公子骄傲得像只公鸡。
公子青歆羡不已,期待地说:“那么厉害的人物,若能见上一次,我死而无憾了。”
“那有何难。”金公子拍着胸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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