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春夜

　　陈絮不太确定出现的人，她打趣：“公子又忘了何物？”

　　她听海掌柜说东西取走，他再次出现她有些意外。

　　手指拨弄算盘，拿起朱笔一笔一划，尾指屈起。

　　陆荀敛了心神，郑重道：“城外桃花开了，在下可否邀请姑娘同往？”

　　声音平和温润，隐隐听出颤意，陈絮握笔的墨迹险些晕染在纸上。

　　她抬起头，搁了笔，明眸轻笑转身取下木盒，放到他面前。“公子要的动西都在里面，总共十两，本店概不赊账。”

　　她今日穿着红色长裙，外面套了件绿色褂子，头戴围巾，鹅蛋脸露出，唇不点而红，涂着丹蔲手指放在木盒上，笑着伸手。

　　陆荀顿了顿，没立马去伸手去够，而是将目光凝视在她的脸庞上，细细打量她。

　　他在京中见过不少姑娘，气质上乘还是温柔似水，他都不感兴趣，只不过那日春雨时分，她像从林中走出的仙子一下走近他心里。

　　原来有些感情也就是瞬息间的事。

　　林润同他说城外桃色正适合与心仪之人踏青增进感情，他心中第一想到的便是她。

　　陈絮敲了敲桌面提醒，陆荀回过神掏出银子放进她手心里，陈絮微凉的指尖碰到他时，犹如蜻蜓点水般，陆荀竟生出一股想要攥紧她的指尖握住的念头，意识到自己的不堪的心思，垂下手藏进袖中，目光始终追随在她身上。

　　今日天气阴沉，店中并无客人，陈絮见他未离开，她才说：“公子也知我打理生意挤不出时间，便不扫你的兴了。”

　　虽说是几面之缘，陈絮也空不出时间花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我知道的。”陆荀原本眼眸染上几分失落，站在不动。

　　海掌柜抱来账薄拿了几本放在陈絮面前，瞧见陆荀身影他轻咳几下，陈絮头也未抬说：“若身体不适，回去歇息半日。”

　　海掌柜尴尬解释：“呛了口水不碍事。”踌躇不安走到陈絮跟前，欲言又止，话烫舌似的，最后缓慢道：“东家，小燕说城外……”他意有所指，话还未说完，陈絮瞥了他一眼，海掌柜立马心虚摸了摸胡须，灰溜溜走了。

　　许是陈絮想装作没看见，她去了后院。

　　陈絮从后院中回来，瞧见少年此刻坐得板板正正，盯着一排瓶子静静发呆。

　　陈絮掩下思绪，提着篮子来到一旁，踮起脚去够匣子，瞧海掌柜睡熟了她没喊，干脆放弃去拿梯子时。

　　有人先她一步伸出手拿过匣子，欣长的身影笼罩着她，她微微仰头看他，却发现少年长得高，她堪堪才到他下巴处。来不及错开距离，陆荀垂眸看她，对上视线时，他故作伤心，将匣子放进她手里，身体与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未发一言，转身坐回椅子上。

　　陈絮站在原地，余光却看他的神色，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其实挺不想在意的，可偏偏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他便只坐在那里，瞧见他的人纷纷侧目。

　　少年身穿正红色圆领窄袖长袍，胸前金线暗纹荷花图，黑金腰带，一双长腿随意屈起，姿态慵懒地双手抱胸垂眸，一副贵不可言。

　　与她这种靠金钱堆出来的气质不同，他们是由内而外，与生俱来的贵气，细长眼睛，轻轻上挑时，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初现端倪。

　　给人一种忽视不见，又只能神圣不可触犯的感觉。

　　那日她见他时，也是分了神的。

　　“啪嗒，”一声，陈絮惊得捧住匣子，似乎属于他的余温还残留，又想想，难免失笑，自己想太多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荀却没有丝毫要走的痕迹，许是被人看得烦了，他换了个方向看着陈絮。

　　陈絮想不在意他的目光，花素说过，男子三分泪，演得你心碎。

　　只是陈絮被他看的久了，浑身有些不自在的感觉，若是换做平时她都是不甚在意的。

　　她眼眸多了一丝不明情绪，垂帘盯着匣子，玫瑰花静静躺着，幽香袭来，她捻起倒进白玉碾子里细细磨成粉末，架不住他直白眼神，她终是败下阵来：“何时？”

　　陆荀一听，突然开口：“后日如何？”

　　“仅此一次。”这是陈絮给的底线。

　　陆荀露出笑，眉梢轻动，仿佛雾霾一下散了干净，明亮爽朗，“那我到时来接你。”陈絮手一顿抓起花放进去，淡声说：“不必，到时在山脚汇合便是。”

　　“为何？”少年仍不死心追问。

　　陈絮看向他，淡道：“被人看见不好。” 他是何身份，若是在城中发现与他同行，少不得被唾沫口水淹死。

　　穿堂风掀起他的衣角，桃花瓣落在他的脚边，他深深叹口气，平静地看着她再次道：“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听到她的话，陆荀欣喜作揖道：“那在下告辞。”

　　“慢走。”陈絮起身相送，人离开后，她拿过鸡毛掸子来到海掌柜面前，“叛徒，说吧，又是几钱将我卖了？”

　　海掌柜刚眯开一条缝连忙闭上，当没听见。

　　“你不承认是吧？下月奖金……”

　　“哎，不至于……”海掌柜就差鲤鱼打挺起来，他道：“五两。”伸出五指比了比，“好啊，本姑娘就值五两是吧？”陈絮不怒反笑。

　　海掌柜堆起笑容，“那我下回收十两。”

　　“你敢！”陈絮把鸡毛掸子扔到他手中，面色不悦：“下次他再来记得把钱退给人家。”转身回了桌子边。

　　海掌柜眼珠转了转，假意应下。

　　马车内，青书见他去了那么久，看他心情不错，张口就说：“公子，那掌柜这钱花的值。”

　　陆荀想起那日之事，惆怅扫了扫室内，最后无所事事买了几盒香膏。

　　那掌柜神秘兮兮说了几句，陆荀自然不信又听信誓旦旦保证陈絮会何时出现，他勉为其难接受刚想掏钱。

　　那掌柜眼神一眯，陆荀为难，好说歹说海掌柜接二连三保证下以一片金叶子成交，青书只觉得他没见过钱似的，这片叶子可抵得上店里一月收入了。

　　两日后，陈絮如约来到城外，长长的马车今日出门游玩不在少数，绵绵一路来时不时探出头欣赏回来说着所见所闻，摇摇晃晃到了山脚，皆是年轻人游玩；陈絮站在边上，一刻后，绵绵百无聊赖道：“他不会忘了吧。”

　　陈絮不敢打包票，毕竟清晨出门时他特意派人来说他开始启程，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到便是。

　　护栏外，流水瀑布从高倾泻而下，碧绿清潭，岸边大桃树盛开，每年桃花盛开之季，溪山便会很多人来游玩，今年对于往年一如既往。

　　绵绵踢了踢石子，伸长脖子望了望没看到人，她回来扯着袖子说：“姑娘，他怎么还没来？”

　　陈絮耐心哄道：“在等等。”

　　“可是都快晌午了。”绵绵埋怨，蹲下看着泥土里蚂蚁，掏出糖块放在地上。

　　陈絮眼看山脚人没几个，卖红薯的大姐道：“莫要等了，怕是小郎君来不了。”

　　陈絮听完神色淡淡，绵绵不乐意开口：“你卖你的地瓜，多什么话，该你卖不出去。”

　　“瞧你们等了一个时辰，要是适才上山早已经到了上顶……”她的话陈絮没听进去，对绵绵道：“我们回吧。”

　　“好嘞。”对于绵绵来说山顶的风景没什么好看，她也瞧出姑娘心情不好，忙道：“要不咱们去溪边，你忘了我烤鱼很厉害的。”

　　“行吧。”陈絮松了口气，大姐道：“要不买两个地瓜，香甜可口的。”

　　绵绵做了鬼脸“再甜我也不买。”蹦蹦跳跳的离开，陈絮走到她的摊子前放了几枚铜板，轻声道：“一会儿，若是瞧见模样俊美的公子等人便说她已经回去了。”

　　大姐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忙收起钱，眯着眼睛笑着说：“放心，地瓜要不要？”陈絮没心情，摇摇头离开。

　　马车停在溪边，陈絮坐在一旁，看到河边绵绵欢快的身影，最后拿出杂记靠在树上看了起来。

　　肉香传来时，陈絮才放下书，绵绵将处理好的鱼肉递到陈絮手上，几人吃完，天空乌云密布，水面风浪越来越大。

　　绵绵叹气：“真是变幻无常。”

　　她收好毯子上了马车，对于今日之约她提了一嘴，陈絮没说什么；只不过头一次被人爽约确实有些不爽罢了，好在她隐藏得很好。

　　风吹起帘子，一道欣长的身影立在路边，孟冬提醒她：“东家，有人过来了。”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她的内心居然有点气愤。

　　绵绵一听，率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看清来人，她哼道：“像他们这般不讲诚信，若是生意人早不往来。”

　　车外少年声音想起：“抱歉，在下来迟了。”

　　片刻后，陈絮缓缓道：“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告辞。”

　　“等等，姑娘。”陆荀忙解释，“母亲初来扬州水土不服，我在家中照料，并不是故意爽约。”

　　听他解释完，陈絮颌首，“我知道了。”

　　雨珠打在车上，霹雳啪嗒声，陈絮不忍这才掀开帘子对上他的目光，她道：“我答应公子的事已经做到，今后便不必见面了。”

　　她说这话时情绪平淡，说完示意孟冬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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