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林疏语翻遍冰箱才找到两个面包，刚好她和周影一人一个。

　　她的行李不多，只收拾了一些衣服、日用品和文件，走之前不忘委婉地交代房东，希望等她回来时这里不要被弄得太乱。

　　周影也刚回国不久，回去的路上打算去超市进行采购。

　　家里缺不少东西，洗衣液、卫生纸这类日用品都拿了一些。

　　再向前走就到了面包区，林疏语拿着一盒瑞士卷、一盒拿破仑反复对比。

　　“想吃就都拿呗。”这家超市的面包很有名，周影也挑了一盒巧克力味的瑞士卷。

　　林疏语若有所思：“我是在想，瑞士卷比拿破仑要贵，但它一盒有八个，拿破仑一盒只有四个……不对，最后一块还能从中间再分。但肯定不能都要啊，我每天早上只吃一块，放时间长了我怕会坏。”

　　周影正要把瑞士卷放进购物车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是说，你每天早饭……就吃这个？”

　　林疏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也不是每天……”

　　周影的脸色刚缓和了一点，就听见她接着说。

　　“有时候时间来不及就不吃了。”

　　“……”

　　怪不得会在家里屯面包。

　　林疏语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讪讪笑笑：“所以一星期肯定吃不完八个……”

　　周影皱眉看她，眼神里压迫感十足，语气却半是玩笑半是严肃：“真应该给你去何阿姨他们医院挂个号，查查你现在是不是营养不良。”

　　林疏语撇撇嘴。

　　又拿她妈来压她。

　　她知道周影是在调侃，可让她去哪个医院挂号不行，偏要把何莲芝搬出来。

　　“如果想吃就都拿上，不过大概没办法让你当每天的早餐了，得尽快吃完。”

　　林疏语还举着两个盒子正在犹豫：“为什么？”

　　周影拉动推车，倒着向前走了几步：“家里没地方放。”

　　林疏语果断只留下了一盒拿破仑，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追上去：“这个盒子很小的，随便塞到冰箱里就行，不会占很多地方的。”

　　周影停下来，等她把拿破仑放进购物车。

　　“我早上起得晚，根本来不及做饭，去路边买的话，地铁上那么挤也没法吃……”

　　周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林疏语下意识往后退。

　　“算了，家里没地方放，我放到公司。”林疏语抬起头和他对视，这次理直气壮了些，“反正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我们不也是各付各的吗？”

　　“你觉得，我会好意思每天早上自己吃独食，看着你在旁边啃面包？”

　　“嗯？”林疏语眨眨眼，用手指了指周影，又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做饭，给我吃？”

　　周影挑眉点点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这……不太好吧？”

　　本来就是白住在他家，现在又得欠一份厨师的费用。

　　“帮你去何阿姨医院挂号和吃我的做的早饭二选一。”

　　“吃你做的早饭。”林疏语当机立断，没有一秒犹豫，接过周影手里的购物车，火速把那盒拿破仑放进去。

　　选完后她又有些后悔——别是想研究什么新菜式拿她当小白鼠吧。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这人果然手段狡诈。

　　刚才他问得太快，林疏语没来得及细想，就算他去向何莲芝告发她每天都不好好吃饭，又能怎么样？

　　何女士在家也是鞭长莫及啊。

　　更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好歹也是一位25岁的都市白领，还会怕妈妈？

　　大概是母女心灵相通，这边林疏语还在暗自腹诽，何女士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林疏语在看到莲花头像的这一秒便按了接通键，一刻也不敢怠慢。

　　甚至有些心虚。

　　“喂，小语，你干嘛呢？”

　　再向前走是果蔬区，周影去挑选食材，不打扰她接电话，林疏语则跟在他后面。

　　“我……”

　　“逛超市”三个字都到嘴边了，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去。

　　“我在公司呢，最近接了个案子，得加班。”

　　林疏语前段时间不怎么忙，何莲芝和林征都已经习惯了她每周末回家一趟。

　　“接到案子啦！怎么不跟我们说？回来给你庆祝一下啊。”

　　林疏语低头拿起一把香菜，又放回去：“一个法律援助，又没律师费，不用庆祝。”

　　“有案子就是开了个好头，下次肯定就能接到别的了。再说，咱不为挣钱就为锻炼自己也行啊。”

　　“嗯。”林疏语在电话这边点点头。

　　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者是知道女儿因为之前的事受了不小打击，现在的何莲芝渐渐学会了鼓励式教育，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要求严苛。小时候是写不完她留的家庭作业就不准出去玩，现在竟然叫她别总加班。

　　“一会儿回来吃晚饭吧。我今天包了点饺子，你回来拿到你那里放冰箱冻着，想吃的时候直接拿出来煮就行。”

　　“今天晚上可能不太行……”

　　林疏语握紧手机，看向周影的方向。

　　他正在挑水果，拿了一盒草莓放进购物车。

　　草莓快要过季了，林疏语想。

　　“已经答应了别人，一起吃晚饭。”

　　周影又挑了盒看起来最新鲜的樱桃。

　　“明天应该也不行……还得加班。我下周末回去，饺子你们先吃吧。”

　　“我包了这么多光我和你爸也吃不完，本来想着都让你拿走，反正你也不做饭，下班回去就直接煮了吃。”

　　林疏语笑笑：“那我也不能天天吃饺子啊。”

　　“你平常煮方便面的时候也可以放几个啊。但是这方便面可不能多吃，不如煮点面条，也别老点外卖，不健康……或者你干脆，晚上煮好了饺子，第二天早上热一热当早饭吃，早上再赶也不能不吃饭，听见了没？”

　　何莲芝多了解她啊，就算不在身边也知道她宁愿把吃早饭的时间省出来也要多睡会儿。

　　周影买完蔬菜水果后往奶制品的区域走，林疏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她站在酸奶的货架后面，探出头来看，周影正在选奶酪。

　　“妈，我跟你说个事。”

　　何莲芝絮絮叨叨的话语被打断，凭借作为母亲的直觉和对女儿的了解停下来。

　　“周影回来了。”

　　对面沉默了两秒。

　　“周影回来了啊。他不是在英国工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回来的呢？”

　　“昨天晚上同学聚会，见到了。”

　　“他这次回来是出差？探亲？还是以后就留在清城了？”

　　“不是出差，也不是探亲。”

　　林疏语再次探出头，看到周影还站在原地，正低头回消息。

　　临近傍晚，超市里拥挤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穿梭而过。

　　上班族还在不耐烦地回着工作电话，坐在购物车里的小孩吵着要喝酸奶，挽着手的白发夫妻在购物车里装满米面……

　　他们很快经过，又有新的人走近。

　　世界转动出拖影，像慢门拍摄下的电影镜头。

　　周影站在镜头中央，抬起头寻找她。

　　林疏语在同一帧闪回货架后。

　　“应该不会再走了。”

　　-

　　超市在负一，楼上就是商场。

　　周影在网上随便找了家两人都没吃过的店，走到门口才发现还得排队。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他们站在店外等。

　　这家店主营江浙菜，里面的装修风格也颇具江南水乡的特色，在灯笼样式的氛围灯笼罩下光线昏黄，还有几张桌子被放置在乌篷船内，古色古香。

　　林疏语从玻璃窗外向里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值饭点，除了排队的人熙熙攘攘，来回路过的人也不少，吵闹拥挤。

　　店内虽然想依靠装饰极力打造幽密安静的氛围，可顾客太多也难免喧嚣。

　　只有林疏语是安静的。

　　虽然她以前便不是吵闹的人，可周影还是觉得，和现在不一样。

　　不只是成长带来的沉稳与成熟，还有眉眼间的冰冷与疏离。

　　高中时班里也有人说林疏语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周影知道，不论是谁主动和她说话，她都不会拒绝，遇到聊得来的人也会将情绪全盘托出。那时候，喜怒都很简单。

　　而现在，林疏语将心事封在玻璃柜里，周影好像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伸手去碰却只触到坚冰。问起来她只会说“没事”，也永远没办法解冻。

　　周影和她一起站到落地窗前。

　　“一会儿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

　　电影院在顶层，他们坐扶梯上去。

　　在屏幕前看排片的时候遇上工作人员向他们推荐双人套餐，两张可以任选场次的电影票、两杯可乐、一桶爆米花一共九十九块八。这在平时一张票就能要到五、六十的影院里可不算是多见的活动，林疏语当即扫了付款码。

　　“看什么？”

　　春节档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大热的几部影片还占据着最多的排片，可相应的受众群体大部分也都已经看过，又没什么新片能接着抗票房，这家电影院最近的生意颇为冷淡，和整个电影市场的遭遇一般。

　　林疏语指指旁边的立牌：“这部吧。”

　　《倩女幽魂》。经典重映。4K修复。

　　“这不是恐怖片吗？”

　　“不算吧，难道不应该是爱情片吗？”

　　“嗯，反正是鬼片。”

　　“……你到底还看不看。”

　　“我是怕你被吓着。”

　　林疏语耸耸肩：“反正我不怕。”
　　刚才付款的人是她，她敲定，就看这部。

　　影像大概是留住青春的最好方式。

　　大屏幕上，被两把剑抵在中间的张国荣尽管战战兢兢，仍企图感化两位比武的剑士。

　　“你要知道宇宙是无限的，真爱才是永恒，要相亲相爱，千万不要互相残杀！因为爱才是有力的武器。”

　　这一版的宁采臣善良到有些傻气，却也傻得可爱。
　　聂小倩更不用说，倾国绝色。林疏语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倩穿衣”是香港影史上经典的美人镜头。

　　她刚放下心来，以为里面的鬼都会像小倩这么美，就被反派吓了一跳。

　　也是，谁说讲爱情的电影不能带有恐怖元素了？

　　骷髅头出现在大屏幕的瞬间林疏语向后死死靠在椅背上，双手挡在眼前。

　　可架不住好奇，悄悄问周影刚才那幕结束了吗。

　　周影笑笑，说结束了。

　　林疏语紧闭双眼，慢慢把手放下来。

　　再次睁开眼，挡在屏幕前的换了另一个人的手。

　　周影目不斜视，盯着拼命向上爬的骷髅：“又出来了。”

　　“哦。”

　　虽然已经开春，但影厅里还是凉飕飕的，倒是很契合这部电影的氛围。

　　又出来了几个骷髅，眼前的屏幕被手挡着，林疏语向后靠紧椅背，侧过头偷偷去看周影的表情。

　　他很专注，紧紧盯着屏幕，并没有任何想要和她讨论剧情的意思。

　　这个场次的观众不多，除了他们就只有最前面和最后面分别有零星几人，整个影厅里只能听到跨越半个世纪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怪冷清的。

　　照当前的上座率来看，电影行业“倒退十年”的说法经常被人提起也不算是毫无依据。

　　可在林疏语的记忆里，十年前的电影院不是这样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