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第十三章
　　飘雪的天幕渐渐拢起越来越多的阴云，寒风卷着狂雪漫天飞舞。
　　殿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香兰惊地站起，径自往门口走去。昭华箭步上前拽住她，猛地摇头。
　　殿门忽地被人掀开，一个穿着铠甲的侍卫站在门口，深深作揖：
　　“公主，陛下有请！”
　　昭华的身子一怔，随即回看香兰：“你与我一起去吧。”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忧虑，终于还是向香兰发出了邀请。
　　她感觉前方似有大事发生，可是香兰一个人留在这殿里也不安全。
　　香兰望着昭华，心里猛然想起章珏的叮嘱：今日不得离开公主的殿门。
　　可是，香兰环视一圈门外林立的侍卫，心想昭华可能凶多吉少。
　　她不愿为了自己的安危，无视昭华陷于险境。
　　“嗯。”香兰点头。
　　昭华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
　　天大的事，只要首辅在，香兰便会无事。
　　香兰无事，她便无事。
　　昭华想着，面上的笑容绽地更大。
　　香兰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么？那便今日趁此机会，让她一次看个清楚。
　　她可不会相信，一个男人会无故对一个女人释放好意。
　　什么劳什子以色侍人换取利益？
　　她笃定，章珏定不会舍得香兰被他人染指。

　　香兰没想到，议事殿里站着这么多人。
　　太子，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香兰的目光定格在皇帝身前的座椅上，身着绯色官袍的章珏半倚着座椅，正面色阴沉地望着她。
　　若说之前，香兰对这位首辅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没有具象概念，今日亲眼见了，她才算相信了。
　　这偌大的殿中，除了皇帝，只有太子和他分坐两边。
　　太子尚且坐地拘谨，他却在那身惹眼的官袍下，愈显威势。
　　明知他眸中的不悦因何而来，香兰心里猛地一坠，随着昭华匍匐跪拜。
　　“起吧。”皇帝老态龙钟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昭华，北元反水，一天之内打下了朕的两座城池！你说，朕该怎么办才好？”
　　昭华心惊，面色却保持着平静：“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
　　皇帝冷眼睨她：“太子派人去和北元谈，他们说两国可以和亲，以此止战。”
　　昭华身子微微颤抖，仍然守着最后一丝冷静：“若能如此，父皇可选皇室里年轻貌美的妹妹……”
　　“他们指明要你！”皇帝死死盯着昭华的脸，语气不善。
　　昭华抬首，泪眼望向皇帝：“为何？”
　　“听太子说，北元皇帝五年没有诞子。听闻你在大夏一年便产子，便想着娶了你回去，盼着能借你的肚子，生个一儿半女的，延续香火。你自个儿觉得呢？”
　　“可是儿臣刚刚没了孩子……”
　　昭华的身子无力地瘫软，已知事情无力回天，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流下。本就妖艳的脸，此时更是柔弱凄美。
　　“儿臣能生……许是我大乾的风水养人！父皇，何不让宗室里的姐妹们都来参选，让北元的宗室亲自来挑选合心意的。儿臣……毕竟是嫁过人的二度女……若是一朝生子，又被嫌弃，到时去母留子，只怕，辜负了父皇的筹谋和大乾子民的期望。”
　　殿内陷入沉寂，昭华颤着身子，惨白着脸色，等待皇帝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判决。
　　良久，皇帝将眼睛转向阶前檀木椅上的人。
　　“章卿，公主所言，你觉得如何？”
　　章珏站起，躬身回复：“陛下圣意，臣不敢揣摩。只是，公主所言，却有几分道理。臣听闻。北元皇帝残暴好色，常自民间搜罗处子享乐。如此，公主必不能让他满意。若是借腹生子，必将公主弃如敝履。若不能母凭子贵，和亲便是白白送人罢了。大乾为此发动战事会被世人叱骂，更谈不上十几年之后的筹划之事。”
　　昭华和香兰俱都露出欣喜的神色，目光灼灼地盯着章珏的背影。
　　眼见皇帝沉思，似有动摇之意，太子急忙向站在章珏身后的毕太傅使个眼色。
　　毕太傅向前走出一步，高声道：“陛下，北元皇帝的残暴，皇室宗亲必定有所耳闻。若选宗室女，必会招来他们的非议，实在有碍陛下清名……”
　　“陛下是天子，谁敢非议？陛下的清名仰赖于陛下的圣明，何时起，竟要靠区区宗室来左右？”章珏的长眸冷眼斜视着毕太傅，声音冷肃。
　　这样冷静自持、高高在上，以权势威压朝臣的章珏，却是香兰第一次见。
　　那可是太子太傅，章珏竟如此在朝堂上呵斥他！
　　毕太傅身子一震，忙要解释，却被章珏毫不留情地打断。
　　“还是说——毕太傅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何不在殿前，一并向陛下说清楚？”
　　毕太傅慌地跪下磕头：“陛下，臣并非听到什么。”
　　章珏猛然拔高了声调，声音里透出冷冽的骇人气势：
　　“毕太傅，你可想清楚了。过了今日，等来日事发，那可是欺君之罪！”
　　殿内众人慌忙低首，盯着脚下。
　　香兰的肩膀不觉缩小。
　　这样气势凌人，斥责朝臣的章珏，她实在害怕！
　　想起那日，他在诏狱官署还有官邸书房对自己笑面虎的样子，香兰不禁心里一寒：外人八成很少见他笑，至少在这殿中，她半分没看见章珏脸上的温和神情……
　　更别说笑脸了……
　　怪不得四夫人那日来那般震惊，直言他是“冷面阎王”……
　　可他，为何对自己笑眯眯地？
　　罢了，香兰安慰地想，他肯定是对自己想笼络的人，都先礼后兵吧……
　　估摸着，他从前对这太傅笑着礼过了，笼络不成，如今正是用“兵”的时候……
　　毕太傅身形摇晃，嘴唇动了动，还要说什么，却被太子挺身而出干扰。
　　“父皇，太傅年迈，全是糊涂之言。您不要责怪他。不如，便依昭华所言，叫来宗室女一起选吧。”
　　皇帝的眸子沉了沉：“向来只有北元低首奉供的份，没想到，他还有今日如此欺辱我大乾地时候啊……”
　　他的目光向殿内一众人扫视过去，话外音便是从前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如今反倒让人家欺负地要用和亲换回城池。
　　殿内众人自然听出这话的意思，太子一系的一个官员按捺不住，站出大声道：
　　“北元有什么资格对我朝的贵女挑挑拣拣？臣看，不如让每家派出个样貌尚可的婢女来参选，选上了更好，选不上……燕王殿下不日便回京都。西北大捷，燕王殿下带了军队，可乘胜追击北元，去把北元侵占的领土抢回来！”
　　章珏倏地向那人扫去冷眼，是吏部侍郎。
　　昭华的身子一僵，脑中一片空白：燕王竟要回来了？
　　香兰亦是震惊，盯着昭华的后脑，怔忡着：燕王知道昭华回来了，那他，知道孩子的事吗？
　　想起昭华说的，章珏知道孩子是燕王的。
　　章珏知晓，还把孩子藏在马场，那么……燕王必定知道了……
　　所以，燕王回来，会和昭华抢孩子吧？
　　这般想着，香兰只觉脑中一阵乱麻。
　　皇帝似对吏部侍郎这些话很是受用，点头道：“朕乏了。此事便如此定了。”
　　见状，太子提醒：“父皇，昭华还去吗？”
　　言出，昭华不可置信地去看太子。
　　他这是不给自己一丝活路？
　　皇帝若认她是公主，自不会让她亲自去。可是，太子此时提出，明显就是告诉皇帝：昭华不是真公主！
　　她这张妖艳的脸站在贵女堆里尚且出类拔萃，更遑论与一群姿色平平的婢女站在一起。
　　只要她亲自去，北元使者必定会选上她！
　　昭华闭眼，心里愤恨难抒：枉她从前那般真心待他！
　　可是，太子究竟何故，恨她至此？
　　大殿寂静一瞬，终于传来皇帝的声音。
　　“昭华毕竟是过了册封诏书的……朕看，她身边那个婢女，样貌不错，便替昭华去一趟吧。”
　　闻言，众人的眼睛齐齐望向昭华身后。
　　昭华和香兰俱都一惊，怔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脸色惨白。
　　与此同时，毕太傅却在看见香兰那张脸时，眼睛瞬间瞪大……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与此同时，章首辅的脸色阴沉地可怖。
　　他自袍袖中捏紧了十指的骨节，刀子似的眸光钉在香兰身上，咬了咬腮，冷声道：
　　“还不谢恩？”
　　香兰回神，跪地叩首，背上已是一片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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