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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窗外忽然下起暴雨,五月末,银湖市区的梅雨季节还没有开始,可是天气就提早变得反复无常起来。
文女士坐在豪华沙发上,这沙发表面是紫色绸缎的舒适面料,二层楼高的落地窗,一旁哒哒作响的大型钟摆,不愧为沈彦买在郊区的别墅,这样的景象,文女士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这儿的装饰虽然豪华,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风格,换句话来说,与文女士的想象别无二致,该有的东西一件不落,但也没到令人大吃一惊的地步。作为太人和集团董事的私藏,担得起低调两个字。
这次前来宅邸前,文女士和王念蓉提到有关基因检测的事。
“如果能够让这个孩子的祖父相信她的身份,我也可以接受。”
对方的回答不卑不亢,像是对于二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有相当的自信。
沈叔偌大的别墅里只住他一个人,沈健雅的亲生母亲在早年间病逝,原本太人和集团的一切,应该都会留给沈彦的独生子,文女士想,如今空荡荡的客厅里连客人踏足的痕迹都很少,真是有一点凄凉。
沈健雅最后成为花花公子,死在东南亚,毫无疑问也有缺乏母爱的环境所带来的影响。
“不好意思,沈董事长说他还要一会儿才能赶过来。”
别墅沈彦不常住,却安排了好几个上下打理的清洁人员,其中之一,便是端着茶壶给文女士再次上茶的年轻女人,她不仅做清扫工作,还负责接待客人,也算是太人和集团给沈彦安排的员工,名叫小全。
小全小心翼翼地摆出一盘饼干和水果。
“这里有一些点心,请您慢用。”
“请问董事长在路上堵车了吗?”
“是,是呢,过来的路上刚好赶上了广场那边游客人多,车给堵死了,不好意思。”
“没事的,大概还要多久能到?”
“董事长一般周末回来时,也会在那一块堵车,我想,大概有半小时吧。”
半小时的时间对文女士而言已经很长,她原本和沈彦约到上午十点,所以起了早床赶到郊区,生怕迟到,结果对方却不在别墅内。
不如趁此机会再次调查些什么,一个念头在文女士心中闪过。
“我在房子四周走走,可以吗?坐了有一会了。”
“您请便吧。”
小全点点头,然后又投入到书房的清灰工作中,她对于房子本身似乎也没有什么所属意识,很随意地告诉文女士可以随便逛。
从客厅往楼上走,是一些也许十几年没人用过的卧室,两个男员工在这一层费了很大力气正拖地,看来沈彦的别墅即使不常住,日常的维护也绝非一笔普通人能够承担的费用。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从暴雨转为中小雨,灰蒙蒙的天没啥可看,文女士侧靠着二楼最大的观景窗,从天际往下扫。
院子里头果然还有一位穿着雨衣的女清洁工,即便下雨,也还打扫着卫生,仔细一看,和之前自己打探时工作的女人不同,是个老婆婆。
“那个老人家怎么下大暴雨还在院子里拾垃圾?”
文女士对于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老人,总有一股放不下的心情,眼见年迈的老婆婆迎着清冷的风雨在室外干活,她忍不住跑去询问小全,虽说是明知故问。
“哦,她呀。”
小全和文女士说话时正掀起来被褥准备折叠成形。
“她是雇来的家政工,院子里的卫生是给她做的。”
“那个婆婆的年纪挺大了,外面下雨怕是不太好吧。”
小全冷冷地回答:
“因为只有她是家政工,我们可都是太人和集团的员工。”
“你们不是沈董事长专门雇来打扫卫生的么?”
“当然不是呀,阿姨。您不知道么?算啦,我跟您说吧,我们都是每周过来义务给董事长打扫的,说得好听点,我们现在都还在太人和集团里面做试用工,这是我们德育工作的一部分。”
“德育工作是做家政?”
“是啰,大概一个月之后,我们转正后就不用做了,轮到下一批新进公司的新人。”
“这...这样做符合劳动规定吗?”
小全撇了下嘴:
“阿姨,我们要是可以选,就不会来了。”
文女士从三十岁之后,就只被儿子的同学喊过阿姨,如今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左一句右一句地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可文女士并不是因此而生气。
她所想到的是丁源说给自己的几句话:他们(太人和集团)做事很不厚道。
文女士已经长久地不给企业打工,就连做个体户,也是好多年前的回忆,太人和集团做事的“不厚道”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她是今天才从员工的口中瞥见一角。
“对不起啊,想不到这么大个公司,居然还让员工业余帮董事长打扫卫生...”
“没什么,反正捱过去这个月也就算完。院子里面,沈董事长请的家政公司每天会派人过来,院子里有花草,而且不像别墅里面,室外是天天都要扫一扫的,所以单独雇了人。”
“原来是这样,你们周中不会来这里吧?”
“是的,如果每天都要来,不如开了我算了。”
文女士不继续打扰这些本就倒霉的年轻人,和自己说话也会耽误他们手上的活。
她打开玄关的大门,撑伞走到房屋后的走廊庭院,年迈的家政工大婶,穿着密不透风的雨衣,正坐在花坛旁边休息。
“娭毑,您还好吧?要喝茶么?”
文女士用塑料纸杯接了些放凉的绿茶递给眼前气喘吁吁的老婆婆,之前的中年女人告诉过她,有一个年纪更大的婆婆和她一起轮换着做事。
她接过去之后,喝了好几口才呼吸正常。
“您是累着了?还是有心脏的毛病呀,这么喘气,要注意呢。”
“谢谢你大妹子,正常的,老毛病了,一做活久了心脏跳得砰砰的,没事,怪我刚说马上那一块要扫完了,本来胸口就有点痛的影子,想着撑一撑扫下去啦。”
“您这样儿女要担心了。”
听见文女士的话,老婆婆讪讪地笑着。
“我孙女要上高中了,得给她存点钱嘞。”
“哦?高中是的,要补课嘛。”
文女士倒从来不给自己儿子补课,一则没钱,二则她觉得补了课效果也未必有多好,学校里老师发下来的作业,都不一定做得完。
不过,就学业的话题,她倒可以和做家政工的老婆婆聊得起来,再插上几句话问问她在这家人工作的经历,大体的情况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老婆婆姓卓,从去年年底被家政公司安排过来日常打扫庭院,她和另外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分着来,四天三天地轮班。只管沈彦别墅房门外铁栅栏内的一切清洁,玄关也包括在内,再往别墅里面房间的打扫,就不关她们的事情了。
“您真厉害,那得有一百多平米了,这个年纪也干得动啊?像我们从小做农活的,也不能够哩。”
“唉,比这更大的房子我都打扫过,别墅旁边的院子么,真要打扫的地皮也不多。这一家的主人也不常回来,周中其实我们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他也没跟我们说过话,遇到了都只是点头问好,听说是什么公司的老板吧,哎呀,我是不好说...”
“原来如此,不过要是有人随手走过,扔了一片垃圾什么的,你们肯定当天就扫掉了。”
“是的,本来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嘛,早上我七点就到了哩,比他们起床还早。”
“不过,门缝什么的,估计不会擦得那么勤了?”
“瞧您这话说的,门缝也是一样啊,上上下下都要擦一遍。”
文女士与老婆婆攀谈,最后需要得到结果的那句话也该问出口了。
“那么,您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有没有扫到一个信封啊?我正好过年时来拜年,看这家主人没在,把红包放在信封里塞进大门了。”
文女士并没有说铁门,或是房门前,她希望交由对方来判断和想象。
“没有啊?哎哟,你别是逗我玩吧,别说门缝了,这家人旁边的邮件箱都半年没人投啦,哈哈哈。”
“您没看见,那说不定是另外和您轮班的同事。”
“不会的,她可不会,我们专做这一片区域,有什么雇主家掉的钱啊,红包啊,文件啊,都得及时告诉公司,让帮忙拿回的。你别看我们做的是辛苦活,但也讲信誉。”
“让您招笑了,是我记错啦。”
“是吧,不光外头,玄关我们也每天要拿钥匙开门扫的,有什么东西,不敢藏着呀,我比这别墅主人害怕这里招贼呢。”
别墅外头的雨从大到小,再到完全不下了,乌云密布的天际形成五月独有的闷闷的阴天,说不上来凉快还是燥热。
沈彦的专车在庭院外的铁门处停下,伴随“董事长好”的声音从石阶处传到玄关,再到客厅,文女士也站起身。
“董事长好!”
她本来想也这么打招呼,不过还是用:沈叔好啊,代替了前者。
“文姐儿,你来了我就安心了。”
沈彦有相当多的头发都白了,不过身板还相当硬朗,仅从面部来看,沈叔的脸,和几十年前来文女士家做客时的样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文女士撕开一包曲奇饼干,抬眼后,只感觉到这两张脸交叠在一起。
“沈叔,我们去书房谈吧。”
以往都是沈彦有事情,特意找文女士,这一次却不同,文女士主动邀约,当然,不是为了说明其孙女的身份种种。
文女士清理完脑中回忆与现实交杂的幻象,还是决定,继续最开始的预想——和沈彦摊牌。
“念蓉她同意了您和孩子做亲子鉴定的事情。”
“哦,不过我说了嘛,不一定非要做...只要和她见面...”
书房中,沈彦依旧保持他看晚辈时常用的笑眯眯的表情,以往,文女士会认为这是一种慈祥的表现。
今天,文女士只觉得过去的沈老叔,和这个已经身为太人和集团董事的老人之间,不仅从财富上,也从人的性格上,或许发生了什么永恒的变化。
文女士原本抱持着,沈彦仍然是父亲战友的观念,在这一观念下,她觉得有必要进行今天的摊牌。
可是刚才太人和集团员工们的话,又让她有些犹豫: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相信沈彦?毕竟文女士要说出去的这些话,是给沈叔听的,而不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积累财富的老人。
也是刚才的话,才让文女士彻底坐实了对沈彦的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也许不管怎么做,都迟早要摊牌。
“沈叔,我不是来说这件事的,您让我调查孙女的身份,其实,现在看来,即使您和孩子做了亲子鉴定,也不会有用。”
“为什么?”
沈彦惊讶地站起来。
“爷爷和孙女之间,本来就无法鉴定亲子关系,这中间的原理,您有认识的医生,应该不需要我来说明。”
“基因检测没有用,难道永远不能知道王江佑是不是健雅的孩子吗?”
“准确来说,如果您过世的妻子还有旁系的亲属,或许也能进行检验,可这当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但我要说给您的不是这个。”
“文姐儿,有啥话就直说吧,我和你爸是过命的交情,他过世之后,你们也就相当于我的干儿子干女儿,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需要隐瞒。”
面前这个老人的心中所想是否能够印证这句话,文女士暂且不知,单就“无需隐瞒”而言,沈彦自己也没有做到。
“第一件事情是,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确诊白血病了?”
文女士观察着这句话对沈彦起到的作用——老人的面孔上,最值得注意的,一双饱含精神的双眼有一瞬间闪过敌意。
沈彦调整得很快,他马上接话。
“既然,文姐儿你已经知道了,我就直说,我确实得了这个病。不想让你知道,是我晓得你们文家兄弟姊妹只要知道,肯定都会来看我的,还会想办法给我治病,我不想要你们这么麻烦。再说我也没有打算瞒下去,等到今年下半年,我也会说的。”
沈老叔把头放低了一些,撑着桌子又坐下来,和文女士面对面说:
“我问过医生,这个病的治疗方法不多,主要是找到配型合适的骨髓,但这个太难了,我早知道是没有多少时日的人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找到健雅留下来的骨肉,把家业传给她。”
“这么说抱歉了,但我最开始怀疑您寻找孙子或者孙女是为了骨髓配型,也是我对这些不了解,可是后来在网上查找才发现,既然您已经确定亲生的孙女,应该也不存在这个动机了,孙女来自爷爷的基因最低可能为0,您虽然不是学医的专家,但身边肯定有高明得多的医生,您也不会想到利用这一点来给自己配型。”
“文姐儿?”
文女士一改往日温和礼貌的形象,双眼坚定地直视向沈彦:
“再就是,您一直以来欺骗我,您到底是怎样和您的‘儿媳’取得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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