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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娘其二
窗外墨云翻涌间,雷霆闪烁,照清逆光者的面目,李观剑这才发现:谢墨生同他名字一般,脸上有一块巨大的墨色胎记,几乎盖住半张脸。
这番话令人骇然,窈娘先是怔愣半晌,方摇头道:
“谢墨生,不论你要赶考是为光宗耀祖、荣归故里还是高官厚禄、远大志向,亦或有他,我在或不在、嫁不嫁你,你都会去赶考的,休要拿我做借口。这实为不诚。”
“再者,我若嫁于你,你以后做工挣来的钱不是给我,是用来补贴家用的。其间你若有背信弃义,我照样与你和离,另觅良缘。”
“所以窈娘,你当真愿意嫁我?”
李观剑觉得,谢墨生的脑袋竟与苍爻分不出个高低来,只捡自己想听的半截答话。
谢墨生满眼希冀,巴巴望着窈娘施恩。她鼻尖泛酸,眼一下就涩得发干,与他高低对视间,点了头。
咚!
谢墨生冲着窈娘磕了个响头,震得地面发抖,又连着磕两个,一个比一个结实。
苍爻看着,额头隐隐作痛。
谢墨生并指发誓:“皇天后土为证,窈娘在上,若我今生今世有负窈娘所托,一辈子不得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老无所依、病无所托,不得好死!”
窈娘伸手要扶他,谢墨生向前猛跪近两步,拉着她的手把碎银铜钱塞进她手心:“窈娘,这些钱你收着,若我有负所托,你带着这些钱也能缓过一阵子。”
苍爻见他毫无保留,感慨道:“他倒是个好人。”
李观剑仍然兀自沉默,静观窈娘提出收拾一些东西。今夜与他私奔,李观剑和谢墨生同等在门外。
窈娘的东西不多,她拿出包袱草草塞了两件衣服便出门。合上的门的瞬间,疾风摇得铜铃狂响,好似不满她的行为。
窈娘又看见她,她趴在被窝上,冲门口伸出手,眼神毒辣咒骂:“你个畜生!你要和丑八怪私奔,你要背弃名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也要抛弃我,是不是!你和你的烂爹一样欠骂,都是贱种!”
“你个畜生!畜生不如!你该死,你就是不安分,你就是浪.荡,你明明有亲事、你是别人的臭贱婆娘,一个不够你伺候,还要一个是吗?!你和你爹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李观剑从缝隙打眼瞧进去,那榻头横放着被褥间,咔哒一下,掉出一只白骨手,悬在半空,摇晃不止。
窈娘咔当关上门,谢墨生立刻将唯一一件蓑衣披在窈娘身上,体贴说:“雨下得大,本不该趁雨行路,但事出紧急,你系好蓑衣晚不能因此着凉受苦。”
窈娘道一声多谢,为谢墨生搀扶着躲在同一柄伞下。
两人在墨色雨夜中,依偎消失。
李观剑与苍爻伫立屋檐下,窈娘、谢墨生离去后,顷刻星移斗转,日月交替,落到一处山林乡间的小径。
烈日当头,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的正是窈娘。谢墨生蹲在她跟前,脱去她的鞋袜,为她揉脚。
“辛苦窈娘走了这一路。”
窈娘羞涩,几番欲收回她的脚,但谢墨生不允,抓紧了,轻轻揉着。
“有你,不辛苦。”窈娘羞赧答话,谢墨生闻言也笑:“窈娘不比我,我风餐露宿惯了,可窈娘不应吃这样的苦。”
“让我背你。”
窈娘摆手婉拒:“你这一路上背了我好多次,没有一日路是我从早上到晚自己走完的。”
“窈娘与我同行,本就辛苦,为窈娘所做是我应该所为。”
李观剑听出谢墨生说话有读书人特有的文采,他若一心科考,未必不能高中。
不容窈娘推辞,谢墨生拉起她的手,背过身跪在窈娘身前,手一用力便将她拉在背上,将人掂起落下,拥她双腿的力用了十分。
距离谢墨生的家已经不远了,苍爻和李观剑随着谢墨生走到天快黑时就到了目的地。
将窈娘放在院子外的椅子上,他满头大汗,告诉窈娘:“我久未归家,家中凌乱积灰,等我收拾下,今夜先凑合,明日我再收拾。”
窈娘乖觉点头,目送他进房间收拾,期间他也不时冒头,嘘寒问暖,送茶倒水。
“他倒是会献殷勤。”苍爻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他也曾这样讨好过一人。
窈娘坐不住了,方走进屋子企图帮一帮谢书墨,但他始终不肯窈娘上手,招呼她坐下,跑进厨房做饭,窈娘则在旁陪着他。
饭菜出锅,做得比窈娘更好。
烛光朦胧,二人对坐,你一筷我一筷地夹菜,目光皆在碗筷烛火间扫荡,不经意撞在一起,如似火烧般,迅速挪开眼,但筷子却在往来间,轻触,互抵。
旋即,低头暗笑,窈娘顿觉脸上红云经久不消。
“凡间的人都喜欢过这种无聊的日子么?”苍爻不理解吃个饭有什么好慢吞吞的,他从来都是一口吞下。
她们所见应与鹤妖有关,可幻境却牵着她们跟这个名唤“窈娘”的女子离开。
谢墨生的屋子不比窈娘那儿好多少,是以他用屏风做隔断,为窈娘单独僻出一方空间,他则住在灶房外间。
谢墨生净手迎窈娘入门,手抓着衣角蹭干手,顺势推门道:“窈、窈娘,你先休息,等你休息了,我再再去睡。”
窈娘默默点头,说好。
谢墨生目送她进门,窈娘冲他报以一笑,便关门上闩。
转身瞬间,烛光扑哧摇曳,好似穿堂风惊掠窈娘面颊,那张脸端坐在床,看笑话似的将她剥个精光。
阴魂不散!
李观剑猝见她瞳孔骤缩,如见什么骇人的东西,苍爻一头雾水地到处乱转,这瞧那看。
顺着窗户,院子里的谢墨生走向灶房门口,巴巴等在那儿,脖子抻出二里地似的,就差贴在窗户处望着窈娘。
直至周遭忽然昏黑,烛火消失,谢墨生恋恋不舍走入灶房,他手中的烛火与他同样消失于黑夜中。
万籁俱寂,可窈娘瑟缩着身子,连被子也跟着抖动。
森冷的寒意从身后传来,一只白骨枯手隔着中衣戳住她的皮肉,缓慢绕过后背腰身,忽地,手掌整只压住她的肚腹,力道之大,险些将她开膛破肚。
“怕什么?”连语气都是令人彻骨的寒,好起寒冬呼出的雾气障目。
“你从小就喜欢娘这样抱着你,不是吗?”
窈娘脊背颤栗,好似触电般,森寒从脚底爬至头顶,头脑麻痹,同时冷汗淋漓,窈娘蠕动嘴唇,欲言又止。
不是的、不是的。
“过来,”窈娘更僵直了身体,可娘不依不饶,兀自凑上去,抱的很紧,甚至还掂了掂她的腰身,“让娘抱紧点。”
“娘除了你,一无所有了。”娘呢喃着这句话就要睡去。
窈娘身子泄气的皮球似的,因害怕止不住流泪的眼眶被她憋得通红,她听到鼾声,得救似的裹紧被子,手掌往下一拍,摸到一副白骨手,顿时头皮发麻!
娘,娘,你放过我吧。
娘死前的每一夜,都这样抱着她,娘死后的每一夜也这样抱着她。
窈娘泪湿枕头,在瑟缩的颤抖中紧闭双眼,逐渐入睡。
“那鹤妖为何还不回来?他去找的谢墨生不是已经回来了么?”苍爻拎起桌上茶壶,自顾自到了一杯,借月光却在杯中浑浊,拧眉纠结一瞬,赴死般慷慨一灌,“难不成死在半路了?”
反正弄不死他。苍爻砸吧两口,竟发觉先苦后甜,隐有回甘,一筹莫展的眉头倏然挑起:味道还行。
“等鹤妖打探到消息,再折返回来寻人,只怕还需折腾好些时日。”
“那我们如何才能出去?”
“等。”李观剑目光锐利紧紧注视那个在恐惧中入睡的女人,“等执法司的人从外面破开法阵,就能出去。”
“我们不能破阵么?”
“你要是想和这个幻阵一起消失,就能。”李观剑眼神睨过来,扫视苍爻一圈,他正双臂撑窗,荡起身子,两条腿吊在半空,上下拍打小腿。
宽硕肩背处的肌肉因衣料紧绷而撑出形,布料褶皱向下为腰带收拢,一系,腰身精壮。
宽肩窄腰,比例奇好。
李观剑悻悻然收回目光,思忖:他好似长大了些。
苍爻噗通落地,转身腰抵窗栏,目露天真问李观剑:“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
李观剑顿了下,回答:“意思是被吃掉。”
“我吃掉了鹤妖,所以他消失了?”
李观剑闻言点头:“他死了。”
苍爻听明白了,顿时目露出寒芒,红润的舌头摩擦尖牙,如野兽般盯死李观剑的后颈:吃了你,你也会死。
苍爻不动声色吸一口气,空气中已经满是莲花香味,他被李观剑包裹了,像一柄归鞘的剑。
“你又要起杀心?”李观剑的追问紧随那危险的想法出现。
“我不会吃你,”苍爻露出坦荡无比的神情,舌体覆盖下去,那尖牙便没了影儿,“我以前想吃你,现在却不想吃你,但以后的事情得以后论,你不用怕。”
兴许明天,就想吃了。
但那是明天的事情,得明天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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