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

　　这天，不群老师在班会上宣布了一件事：学校打算拍一个宣传片，16班作为唯一的高二重点班，比高三有闲，比高一人少，获得了全班出镜的殊荣。
　　后又播放了前两年德中学生自导自演的校园宣传片。
　　贺溪高一看这个宣传片的时候很惊讶，当场反道，“虚假宣传，绝对的虚假宣传。”德中是出了名的青春乱葬岗，一个学期下来，写空的笔芯能搭座埃菲尔铁塔，哪有片子里那么悠闲？甚至载歌载舞，乐不思蜀。
　　“珠玉在前，你们想超越还是很有难度的。”不群老师笑着说。
　　贺溪对此略有耳闻，学长姐们自制的宣传片传唱度极高，编词作曲，排舞走位，全是学生来的。那届校长出手阔绰，拨了不少赞助费，后来更是直接把宣传片主题曲提成了校歌。
　　不群老师传达了年级主任的命令：明天全班统一着装，女生一律马尾辫，男生一粒胡茬都不允许有，近视三百度以下的，拍摄时不许带眼镜。
　　“形式主义，绝顶了。”贺溪凑头和齐誉年小声说道。
　　“别说你们了，我都烦得慌。女老师要求全妆，我上次化妆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了。”不群老师一脸无奈地抱怨。
　　“结婚的时候吧。”潘淇简直狗胆包天，喊了个众所周知的八卦，成功收获一枚飞来的粉笔头。
　　班里兴奋地乱叫起来。
　　第二天。
　　不群老师穿着西装裙，踩着小高跟，头发高高盘起，精致的妆容更显面容姣好，刚进门就收获了大片惊叫。
　　“赵老师今天十八！”“太帅了吧，简直是都市版东方不败。”“穿得那么好看，今天可不能骂我们了。”……
　　不群老师听着学生们不加掩饰的赞美，嘴角忍不住扬起，“行了，一个二个的，今天谁都不许找事啊，拍完请大家喝饮料。”
　　“哦豁，万岁！”大家的热情空前的高涨，欢呼声几近掀翻屋顶。
　　宣传片征用了16班所有学生。当天上午，教室、图书馆、操场、石雕广场……到处跑，到处拍。摄像头一开，学生就要开始笑，还得是捧腹大笑，活像一堆神经病开大会。
　　贺溪从来没觉得班里同学这么二过，这确定不是精神病院记录片吗？关键是白天拍拍拍，晚自习继续上课，竞赛卷子也照发，作业什么的，一、毛、都、没、少。
　　“高高推起的作业里躺着两头中毒的牛，猜一个身份。”贺溪搭上齐誉年的肩膀，煞有介事地问道。
　　“就是我们啊，苦命的高中牲。”贺溪凑近齐誉年的耳朵抢答。
　　摄像机后站着位扎着低马尾的大叔，看起来很艺术很不羁，脸上一直挂着随和的笑容，时不时躲远抽两根烟。
　　在使劲笑了八百声之后，贺溪扭头看了一眼齐誉年，这人果然够有谱，马尾大喊“笑”，这小子面若静湖，嘴角都不扬起分毫。
　　也是，就这破纪录片，还指望年级第一卖笑？贺溪扯扯齐誉年的脸皮，心里想七想八的。不过马尾要的是快乐的群像，并未在意角落里独自面瘫的齐誉年。
　　马尾抽烟归来，看见贺溪和齐誉年站一起聊天，眼睛亮了亮，“那两男生，别怀疑，就是那对小帅哥，到前面来。”
　　“你俩形象很不错，我打算给你们设计几个单独镜头。” 马尾对二人是越看越满意。
　　“不要。”
　　“不拍。”
　　贺溪和齐誉年一齐开口拒绝，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深深的抗拒。
　　贺溪想起一上午哈哈哈的二百五场景，一阵脸酸，估计齐誉年跟他想法差不多。
　　没想到晚自习时，不群老师亲自来游说，但无非是为校争光，不要浪费脸蛋之类的话。
　　贺溪眼观鼻鼻观心，斟酌着开口，委婉地进行抨击，“赵老师，我感觉这摄影队伍不太靠谱，审美很值得质疑，尤其是那个马尾辫。而且，我俩都没经验，万一拍不好，不是坏了德中的形象吗？”更何况，齐誉年几近面瘫，拥有中风十年光荣履历。
　　“别跟我打官腔，选你俩有多方面的考量，难道仅仅因为长相吗？”
　　“不然呢？”贺溪默默吐槽，那马尾一眼把他和齐誉年从人群中挑出来，总不能说被他们高贵的灵魂吸引吧。
　　“你俩成绩出挑，齐誉年还见义勇为过，你们是最合适的学生代表。放心，拍丑了我自掏腰包给你们经济补偿。”
　　齐誉年眉头深深皱起，似乎在考虑花一晚上时间扯皮和明天随便拍几张照片了事哪个更难以接受。
　　最终，两人还是上了，穿着德中几套校服中最帅的一套——白衬衫藏青长裤。其实快十二月了，穿这衣服着实有些冷。
　　穿着白衬衫的齐誉年，真是有说不出的气质，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翻腾着的少年气是怎么也挡不住的。贺溪悄摸着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两人镜头不多，集中在校门口和图书馆拍，一天就能完事。据马尾描述，大门口需要两个镜头，一个面迎朝阳，一个背朝夕阳，大概是“朝迎暮送”这么个设计理念。
　　贺溪有些不自在，但看到齐誉年更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反倒好受多了。
　　“咱俩这形象，怎么也得收个千八百的，免费卖笑简直亏大发了。”
　　“那是你的价格，我不卖。”
　　“操，我也不卖啊。”贺溪紧了紧拳头。偏头却看见了齐誉年扬起的嘴角，要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呢，褒姒一笑谁受得住。
　　根据马尾激赏的表情，还有嘴里不住的草啊太阳啊来看，成片应该相当惊艳。
　　上午又在图书馆里取了次景。两人面对面坐着，手里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
　　“呦呵，《我与地坛》，好书啊。我上次摸书还是《满分作文鉴赏》。”贺溪笑道。
　　《满分作文鉴赏》几乎是柴老师拍贺溪桌子上的，这位和善可亲的语文老师在又一次阅完贺溪的作文后，终于善不起来了，冷笑道：“说了八百次要分段，少说废话，多讲人话，你是一点听不进去。看你的作文得算一级工伤，我工作十多年还是头一回晕字。”
　　齐誉年明显领悟到贺溪话里话外的惆怅，眼睛弯了弯，眉眼舒展开来。
　　贺溪撇了撇嘴，果然，嘲笑别人是人类的本能。
　　马尾效率挺高的，很快拍完了，贺溪和齐誉年跟着摄影队吃盒饭，这饭是德中提供的，两荤两素，卖相不错，就是每道菜里都有他不吃的东西，炖排骨里的胡萝卜，豆皮旁边的芹菜，凉拌菜上的香菜，杂烩里的鱼丸。
　　贺溪伸头看了看齐誉年的饭，对面那份看起来多香多美味啊，还有糖醋鱼，那香浓的芡汁，太诱人了。
　　齐誉年刚拆了筷子夹起一口米饭，贺溪忽地拍桌大喝一声，“看那边！”齐誉年闻言，警觉地迅速扭头。
　　“哦，猫啊，看错了。”若无其事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心虚。
　　齐誉年盯着面前被掉包的饭盒，又抬头看了看闷头干饭的贺溪，叹了口气，把举了半天的米饭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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