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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代从腰后摘出一枚巴掌大的飞镖向前刺去,飞镖划破雾气,漾出的一道清明中,对面那黑影的轮廓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觉察到耳侧那嵌入木头的暗器,顿时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往旁边跳了好大一步,哆嗦着手脚,显然被吓得不轻。
木生瞥了眼小代,心道这女人还没那么心黑,终归是留了点让无辜之人活命的余地。
那女子慢慢转过头,见不远处站着的二人,面上先是一阵惊喜,倏忽又变得恐惧十分,几乎想拔腿就跑。
正在她犹豫之际,小代已几步凑近了她。
女子神色紧张,灰头土脸,嘴唇干裂惨白,便是木生也很少有这般惨状。
“你是什么人?”小代一手拔下树上飞镖,一手抓住那女子的手腕。
此地并非什么上山挖野菜的好去处,便是最近的居民也因此地雾气过浓不敢轻易上山,加之总有失踪的奇闻,近年便更少有人来。
更别提女子。
小代抓着女子的手腕,发觉其骨肉纤细,且身形微颤,哪里像个习武之人。若一人极力掩盖自己的功夫,身形上也是作不了假的。
“我……我……”女子显是吓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活命。
“姐姐,那边好像……”木生惊呼出声,指着那女子身后那片空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雾气那头满是泥泞的地上,好几个人影深陷其中。他们个个一动不动、气息微弱,便是小代也一时没有察觉。
但看面前这瘦骨嶙峋的女子,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小代变了脸色,一把掐住女子的喉咙,将她拖到地上几人那处。
女子想喊,却只能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双手在空中不断挥动着,仿佛溺水之人停留在水面的最后一线生机。
木生有些不忍心,紧赶慢赶地想上前拦,跑近后看清地上数人的情状,又被吓傻在了原地。
八个人横七竖八地昏死在地上,身上衣物各异,有绸缎锦衣,也有粗布麻衣,看似绝无交集的八人就这样整整齐齐地躺在这处偏僻郊外。
小代一把将女子甩到地上,恶狠狠地笑道:“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是来安葬他们的吧?”
她现下已没了什么耐心,休矣山上有外人闯入本就叫人心烦,要一个一个追根溯源不说,还需解决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前女子这般诡异行径,她柔弱的身躯此刻比铜墙铁壁更叫人不安。
木生此时走近,视线下移,瞥见女子手中紧紧攥着的草药便伸手去掰。
只见几株碧玉般翠嫩的植株静静躺在那女子满是泥土的手中。
“我要救他们……”
……
女子名为周意,父母为边境商贩,常年活跃于各国境内。然走商艰苦,带着她并不方便,十岁上就将她送去一药铺老媪处跟着学本事。她天资聪颖,没几年就学得一手好医术,常奔波于北洲各处救治受冻受寒的难民们。
然上意轻医,宫中人不敢忤逆,个个讳疾忌医,下头则更甚,民间无人学医,便只世代医家不愁吃穿的,仍顶着个名头度日。
周意年少,只知自己有本事就该露,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北洲兵乱,屹立不倒的唯有些豢养了不少家丁的地主。数月前地主家的儿媳妇胎大难产,寻遍周边也无一位稳婆,全都逃的逃死的死,一时无人能指望。所幸一侍女识得那临街药铺里住着一位年轻女医,便与主子提了。地主儿子爱妻如命,立时揣着重金带着十几位壮汉登门,想着收买不成就绑着去。
谁知周意跑得比他还快,从药铺到产房一刻不停。
母子平安。
地主家上下感恩戴德,从前欺凌弱小的,此时也真心实意地想施舍些粥米了。于是事态越来越大,百姓口中纷纷传着地主转了性云云,顺道也都熟知了周意这个名字。
北洲并非没有医馆。
然大家都知不能大张旗鼓地请大夫,便是彼此都能理解,却也没法公然和宫里的对着干。
可周意的名字就这样越传越远,传到了玄英,传到了姜族,传到了北洲将军府。
在拒绝入北洲将军府只为将军夫人一人效劳后,她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到了此处。
小代弯着腰在泥里不断挖着,皱着眉道:“开什么玩笑,徐老将军和徐老夫人待人素亲厚的,怎会如此?这到底什么草药,我从未见过。”
木生也跪在边上,用两只手不断刨着土,衣襟上沾满了泥泞。
“对不住了二位姑娘,劳烦你们同我一起……”周意更是挖得卖力,“这种草药叫玉根,只能生长在这种雾气浓重的地方,功效类似人参,能吊着命的。拜托拜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位今日能造五十六级。”
小代吃力地掏出一小截玉根,而后从一旁包袱里拿出一个圆柱体,将边上露出的小绳儿往外一拉,整个圆柱体便蹭地往上飞去,形成一团黑云,笼罩在三人正上方。
“行了,你别挖了。”小代一手将玉根递给周意,一手将木生从地上扯了起来。
“我多挖些,不够怎么办……”木生还在使劲。
“够了够了,谢谢二位姑娘。”周意眉眼弯弯,再没了方才的拘谨。
小代瞥见她脖颈处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
“你在这里别动,等会就会来人帮你。”小代又转头冲木生道,“你还回不回家见不见娘了?”
一听这话,木生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周意揣着数根草药,忙点头道:“好好好,有这些我就能先稳住他们,等你们的人一来便都好了。”
看着周意要用石头碾碎玉根,小代看不下去,便将腰间那飞镖给了她,随即拉了木生便往山下走。
二人静默无言,好一会儿木生才开口。
“怎么就丢到这里来了?”
小代没理他。
“真想灭口杀了不就是了。”
“……”
“小代姐姐,你怎么一听她说就信了,万一她骗你呢?”
小代一个眼神过去,木生不敢再说了。
她自然知道,可她没法赌。太多人盯着这里了。
夜青派到底是徐家一手创立的,若皇帝用不着他们了,自然派人来整治。可若是祝亦呢?甚至是太后呢?
若这只是考验呢?
到底是九条人命,小代不敢赌,只能放出信号,让自家小姐来解决。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路终于渐渐清明。木生喜出望外,往前疯跑几步,再回头时,小代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连告别的话也不说……”木生嘀咕两句,又开开心心地朝家的方向奔去。
而她身后那来时小径,渐渐又被浓雾覆盖。
熟悉的街道,照样人来人往,木生走街串巷,淌过泥水,绕过玩闹的孩子们,钻过与人一般高的野草,总算到了自家棚屋前。
茅草仍旧刺出几寸,看着有些杂乱。棚屋不大,不过一个灶台一张草席,便是再蛮横的人见了也不知该搜刮些什么去。
此时木门吱呀作响,时而朝里时而朝外,在风中慢慢晃。
“娘又忘了关门了?”木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走近。
屋里很黑,还有着些许霉味儿,不断跟着风从里头涌出来。地上细尘一寸寸往外飘着,忽地几点金光晃了木生的眼睛。
她皱起眉,定定地瞧着不断飘出的金粉,在周边黑漆漆的尘泥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
这是……
木生又往前一步,迎面而来一股暗风,呼啦啦的血腥气全都扑到了她的脸上,叫她一时喘不过气。铁锈味于她而言有些陌生。
粗布麻衣裹着妇人,静躺在几日前木生扛来的草堆里。茅草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龇出的几根还坠着血珠子,怪异又可笑。
“娘?”木生轻唤一声,想走近却又不敢。
阳光跟着洒了进来,地上、空中摇曳的金粉霎时混在尘埃中舞蹈。
妇人的面容被照亮,本枯黄干瘦的面容此时也已变得惨白。
“娘……”木生跌坐门边,呆呆地唤着。
视线缓缓下移,那金盒子被打翻在地,木生轻轻抓住那盒子,指尖用力得几乎出血。
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却不论如何也不敢再挪近一步。
“娘,别丢下我啊。我现在就回去好不好,你别丢下我……”
木生喃喃着,耳边铛地一声,将她震得如梦初醒。
眼前银光乍现,一阵飞扬的尘土散去,一黑衣蒙面男子正死命睁眼瞪她,胸口被一把长剑贯穿,就在她眼前滴着血。
木生已经没法言语了,冷眼瞧着眼前一切,在男子砰地一声倒地后,摇着头轻笑出声。
有人杀了她的至亲,现下又要杀她。本该寻仇的,可现下凶手又死在了自己面前。
“你倒笑得出来。”
沉静男声传来,木生懒得抬眼,只能瞧见一双漆黑的靴子缓缓行至自己面前。
见女孩没反应,男子遂将一袋钱置于地上。
“找人将你娘亲安葬后,换个住处好好生活吧。”
那钱袋子同样绣着金线,一寸一寸刺痛着木生的眼。
男子作势要走,木生开口道:“是谁杀的我娘。”
“你面前的这个人。”
木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前挪了几步到尸首边。
只见女孩吃力地将那长剑拔出,血珠溅了满地。她咬着牙,双手握着剑柄用力往下一刺,一寸寸地刺到底后又拔出,如此反复着。
可那地上的躯体并未给予他任何回应,直至自己气喘吁吁再也握不住剑了,木生才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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