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和我哥小号定亲了

作者:漆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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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笺


      奚将军深深望她,神情微动,再未开口。

      良久后,才极其细微地喟叹一声。

      “裴小姐心思质纯,不愿受世俗礼教所累,可这天下人却非尽是如此,身处此间尘世,唯有和光同尘,才是安稳度日之道……”

      言语之间推心置腹,极为诚恳。

      显然是将她方才那些话,都认真听了进去。

      裴珠忽然生出几分惭愧。

      她方才引经据典胡诌一通,看似强调她只是想和奚将军做“知己友人”,实则只是对症下药,见机行事。

      ——对待古板守礼的君子,当然是先扯一张不会令对方过于戒备的大旗。

      就像前世在现代,想追她的某些男生也常口口声声说想和她做好朋友,她不过是将那些人的招数修改一下,搬过来了而已。

      只是奚止这位朴素端方古代人,全然不知这些早已变成烂俗套路的花花肠子,还真心实意以为她是枚单纯傻白甜,为她的将来忧心。

      身处此世,唯有和光同尘。

      这话,又何尝不是她意外穿来此世近二十年的生存哲学呢。

      竟从个不过才见了两面的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心声。

      哎。

      骗老实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正胡思乱想时,眼前忽然被递来一张颇为眼熟的纸笺,裴珠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那竟是——

      “裴小姐你曾遗落在山崖木屋之中……”

      是她同锦雁在隆兴寺中求来的那张姻缘上上签。
      ……

      裴珠去看卧床养伤的锦雁时,她才刚有些说话的气力,就忙问那日求到的签文是否有呈给太太看,得知签纸似乎已在混乱之中遗失,难过遗憾远胜裴珠百倍,险些就掉了眼泪。

      裴珠不免哄了她两句,说佛祖既已赐下了这上上姻缘签,便不会因丢了张小小签纸就不算数。

      甚至还说了几句违心胡话,“说不定正是天意,那签纸丢了,正是为了要被天定良缘之人捡去呢……”

      “千里姻缘一线牵嘛!”

      此时此刻,裴珠抬首又打量了几番眼前人,一时失语。

      难不成,真是因为是在寺中佛祖跟前,才总出口成真?

      看来,往后还须多说些好话才成!

      裴珠双手将签纸接过来,转而忽问,“奚将军可曾看了其中内容?”

      见他似乎语有凝滞,她心底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

      “……这纸笺不是旁的,乃是我前些日子在这寺中求的姻缘签,大师解签说我好事将近……”

      “既然奚将军偶然拾到,想必也是佛祖示意,要让您也沾一沾这喜气,早日遇见天定良缘呢!”

      说着她又掩唇轻笑,“瞧我在胡说些什么,奚将军何必再等良缘,家中高堂应该已为您定了亲事了罢?”

      “毕竟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裴珠说到此便打住。

      庭中明月高悬青空,她遥遥眺望,却仍停留一丝余光在奚止身上。

      心中默数。

      一,二,三,四……

      奚止终于开口。

      “我家中双亲俱不在世。”

      啊?

      裴珠始料未及,忙道,“是我失言了。”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佛祖菩萨跟前果真不能乱说话,她求签那日不过是随口胡说,怎么眼下真的个个应验了?

      真是邪了门。

      奚止的话还未完,“亦不曾定亲。”

      只是话音沉若霜雪,难辨心绪。

      话已至此,裴珠自觉此方小天地中,恐怕再难营造什么旖旎氛围,无奈抬头望月,心想今夜大约不是撩人的黄道吉日。

      不如还是趁早道别,各自歇息为妙。

      “那……”

      “今……”

      奚止竟与她同时开口。

      裴珠自觉是主家,自然要请客人先说,“奚将军请说。”

      面具半覆的脸上只见眼中沉幽,他的嗓音和缓许多。

      “今日见面之事,奚某不会外泄,也望裴小姐来日小心行事,不再重蹈覆辙。”

      他还真是顺眼版本的“裴大老爷”啊!

      都喜欢一样的话翻来覆去地说好些遍。

      不过,既是好意,裴珠自是欣然领受,她飞快从袖中掏出了另一张纸笺,自顾自递到他跟前。

      “既收了一张签文,那再还你一张纸笺。”

      裴珠笑语晏晏,“请奚将军回去后再看。”

      见他似乎无甚反应,裴珠伸着的手捏着纸笺晃了晃,须臾过后,他才伸手接过。

      裴珠这才开口,说她早打算说的话,“奚将军遵规循礼,不曾问我名字,只是能见两次面,已称得上幸会,我便不请自答……”

      她稍稍仰首,轻快开口。

      “我姓裴,单名为珠,如珠似玉的珠。”

      “有来有往,还请将军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早便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得让他亲口告诉自己,才作数。

      奚将军定在原地,隔着一张漆黑面具,他的眼底映着窗台摇曳烛火,望向她的目光莫名有些复杂难辨。

      她知道他在犹豫,也以为自己知道他犹豫的原因。

      可这一刻,裴珠忽然觉得,似乎仍有她猜不透的某个原因。

      许久后,奚将军才终于开口,嗓音凝涩,像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我单名为止,高山仰止的止。”

      眼前人笑靥如花,对他仍是一无所知,只弯了眼尾,唇齿之间有一声轻巧萦绕而过。

      “奚止。”

      他也终于,在这极短暂的瞬间里,抛却一切杂念。

      轻声念道。

      “裴珠。”

      ……

      子时过半。

      院里忽起一阵西风,将虚掩的棂窗猛然洞开,卷起了书案上一沓未被镇纸压住的纸页,哗啦啦落了满地。

      小厮修林从外间几步冲进屋,一面抢着去关窗,再轻手轻脚一张张拾起拢好,规整回案上。

      他眼里无意一扫,最上面那张纸竟是一张浮有玉兰暗纹的花笺,隐隐能嗅到些许香气,便不自觉念出了纸上那几列字。

      “……东阳门大街,南第三家落云轩,七日一信,盼君及时至……”

      恰在此时,仍做“奚将军”打扮的四爷从外间进屋来。

      他托着纸笺急忙解释。

      “方才外间刮风,小的关窗来不及,爷的书案上这些信件洒落一地了,不知道顺序是否乱了……”

      却见他这位主子神色忽变,不由分说,将他手里扬起的那沓纸张夺了过去。

      只单单将最上方的那张抽出来,齐齐对折,又从书案上打开了个上锁的匣子,将这张花笺小心塞了进去,再细心锁上。

      那显然是四爷的珍惜之物。

      修林心下惴惴,只得垂首听训。

      四爷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淡声嘱咐,“往后门窗记得及时关好。”

      修林如蒙大赦,忙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可心中难免疑虑。

      近来,四爷仿佛格外阴晴不定,他却根本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这让他感觉很不妙。

      他可是立志要做四爷身边第一心腹的人!

      怎么如今揣摩上意也做不到了。

      修林颇有些沮丧。

      他和兄长修竹,都是当年被四爷亲自从府外挑进来的。

      ——他家本是山民出身,八岁时父亲山中猎虎重伤不治身亡,母亲罹患肺疾,急需大笔银钱,兄弟俩走投无路插标自卖自身时,四爷不仅出手买下他们,更遣人及时请医延药,这才将母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此他们便立誓效忠,生死不移。

      四爷宽仁,竟允他跟着一道读书习字,他便愈发刻苦上进,从不懈怠,最终和哥哥一起通过四爷的考验,成为了他真正倚重的心腹。

      ——从此,亦得以窥见四爷最大的秘密。

      可即便如此,四爷的诸多行事,他也总揣摩不透。

      就比如,今日四爷伤才刚好,就以“奚将军”的身份仓促出门,夜半才归,不过在内室稍作停留又再次出屋,回来时身披风霜,见着那张自己捧在手中的花笺后,更是神情骤变。

      那张花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落云轩……落云轩……”

      好耳熟的名字……

      修林念叨了几回,忽而福至心灵。

      “这不是五姑娘开的妆粉铺子名嘛!”

      再一联想那花笺上的内容。

      修林恍然大悟,又惊得想捂住自己的嘴。

      ——该不会,是五姑娘同外男通信,约好今后借落云轩联系,却被四爷这个哥哥亲自抓包了吧!

      四爷向来视妹如命,因此气得喜怒无常,倒也不足为奇。

      哎,有这样一位文武双全,手段百出的大舅哥。

      将来的五姑爷,你怕是有的是苦头吃喽!

      ……

      数日过去,裴珠脚伤虽未完全痊愈,但也要随母亲下山,毕竟已至年关,母亲总要回府主持大局。

      临行前,四哥拄着拐杖的身影现身在禅院门口,他穿着雪灰色的直缀,披云青色大氅,映着刚下的细雪,微带病容的一张清俊脸上稍显苍白,只是见到她时又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他说自己还要在寺中停留一些时日,就不和她们一起回城了。

      裴珠心知缘由——那日裴大老爷上山,自然是一字未提四哥,便如这几年里,他也一样当四哥从不存在过般。

      从前的父子,如今的陌路,四哥肯定是不愿与她们同行,省得到时候又招了裴大老爷的眼。

      裴珠目光一转,又落到他身后修林手上捧的长匣子上。

      “那是什么?哥哥你要送我的吗?”

      四哥亲自递给她,“你打开看看。”

      裴珠迫切启匣,只见匣中是一卷新画轴,展开便见落雪红梅仕女图——正是上次她在四哥案上见的那幅。

      那日她见过此画后,便上山遇袭后又落崖受伤,这些天都无暇想起这些。

      她喜盈于色,“你动作这样快?那会还没装裱好呢!……”

      “为了表彰洲大画师与装裱师的壮举,我要再送你一套我铺子中的面脂,是你最爱用的清竹香!目前还未售卖呢……”

      裴洲屈指在她额角轻叩,“这次,我应当不是你曾说的那个‘试验品’吧?”

      裴珠抱头,不满一瞪,“怎么会?这个面脂数月前便已研制出来,早便请人试用了,我本想过年时再送你呢……”

      说着说着又有些心虚——毕竟,她早有前科。

      身在古代,她自忖虽成不了一番伟业,但悄摸经营铺子赚钱,给自己留后路还是能做一二,便就重操旧业,领着聘来的师傅在本朝时兴的妆粉基础上研制新品,加以现代已经过重重考验的经典营销模式,顺利开起了自己的妆粉铺子——落云轩。

      几年里红红火火,铺子数次置换,去年便已顺利搬到京中最繁华的东阳门大街,落云轩的新式妆面也已风靡大半京城。

      不过,早期创业时总需从身边抓些“小白鼠”来,娘亲那边她不敢造次,但四哥这里,她总厚脸请他做白工,试用新品不消说,就连落云轩牌匾与器物上的印记都是请他赞助画的。

      裴珠心虚时便总爱遁逃,眼下行走不便,只好委婉下逐客令,“哥哥你这腿伤未好,还是快回屋去,同我一般多卧床休养吧……”

      “等你回了别业,我伤好后再去找你……”

      她说着便又离题,“不过,你还要在寺中待多久呀?同你那个友人一起?若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干脆带去别业住便是……”

      “这寺中即便能省些投宿费,但总不能食荤腥,可不利你们保养身体!”

      谈及荤食,她也作馋。

      寺中不杀生不沾荤腥,除了上次奚将军给她烤的那条鱼,还有裴玥送来的那罐鸡汤,她就再没吃过肉了。

      想到裴玥,她转念又问,“上次六妹妹来看望我们时,还曾带了瓦罐鸡汤,四哥你尝着味道如何?”

      裴洲眉心微动,“我那时斋戒未过,不好用荤食。”

      裴珠继续旁敲侧击,“那,你见着了六妹妹吗?”

      裴洲只道,“我那日服了安神汤后便睡了,吩咐不让人进来打扰,六妹妹大约是等了一会没见着我,就先走了吧。”

      跟锦雀回来说的一样。

      幸好幸好。

      裴珠舒了口气。

      裴洲一双眼睛微阖,望向裴珠时仿佛若有所思,面色却仍平静如水。

      关于不知是中邪还是被掉包的裴玥,自三年前起,他便已命人私下盯紧,时时注意她的动向,尤其是她若与府外人来往之时,更需一一查探禀报。

      而祖父停灵的雪夜里,裴玥发疯般冲他喊出的那些话,他一字未信。

      因为,裴洲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明了,爱上一位不能轻易表明心迹的人,会是怎样的眼神与心情。

      譬如水中探月,镜中折花,雾中行路,梦中问心。

      ——近在咫尺,仿若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涯万里。

      裴玥的眼里不见任何爱意,唯有一种没有缘由的的奇货可居。

      他怎么可能相信她爱慕自己。

      若不是连着监视她三年,也未发觉她曾与什么机要可疑人物来往,裴洲甚至怀疑,她怕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个如今不超十人知晓的真实身份。

      ——她才会有如此反应。
      ……

      不过,此番回京后,阿珠竟也突然在意起了他与裴玥的来往……

      裴洲脑中纷乱,忽地想起了三年前离京时,阿珠曾来他院中,毫无缘由地谈起前朝进士娶养妹一事。

      他那时只以为阿珠借典警示自己,莫要对她起兄长不该有的念头,一时心神俱震,无暇细思,可后来三年内的书信来往,乃至如今回京,阿珠待他一如往昔,并无任何异样。

      既像全然忘却,又像从未知晓。

      现在想来,莫非竟是因为——

      裴洲抬眼,只轻描淡写笑,“怎地想起来问这个,莫非是担心她会打扰我养伤不成?毕竟兄妹一场,她来探望我也算一番心意……”

      兄妹一场?一番心意?

      你上次还说如今自己已是外男,应和裴玥避嫌呢!

      男人的心,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裴珠心底直哼哼,眼里却蹭得冒出了两簇火苗,小孩耍赖般道,“那不行!”

      却见裴洲支着下巴,好整以暇问,“为什么不行?”

      裴珠磨了磨牙,你还问为什么?

      她气得快拍桌,“说不行就是不行!”

      “裴玥这丫头从小什么都爱和我抢,父亲从外头带回来什么新鲜玩意分给我们,她总是在分好后,再耍赖让父亲把我那份给她——”

      “她一贯见我有什么,别管她自己有没有,也要来抢一份!”

      裴珠凶巴巴拧紧眉头,“就算四哥你已经离开伯府,但你仍然是母亲的儿子,永远是我的兄长,跟亲哥哥没什么两样!”

      “你可绝对不能偏向她那头!”

      “没我的允许,不准你和她见面!”

      “听到了没?”

      话说得这样无敌霸道,裴珠的心里却羞耻到啊啊啊尖叫。

      简直恨不得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为了四哥的大好前程,她这也算是豁出去了。

      只是她好不容易将这些话说出口后,四哥竟然只顾着笑,先是闷笑,后面笑出了声,最后几乎笑得开始喘气。

      她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笑意,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到薄弱皮层,像点亮了盏新糊的纸灯。他苍白的脸颊都浮上了一层血色,一双眼睛亮如日光下结冰的寒潭,似乎能清晰看见她的倒影。

      惹得裴珠也顾不上恼怒,同样摸不着头脑地笑了。

      她听见四哥开口,嗓音亦是温柔噙笑,“好,都听阿珠你的。”

      ——毕竟,我是你永远的,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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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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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6小时前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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