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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闹膳房(柴、盈、曜)
“柴大人!”兰溪面带喜悦地拎着食盒站在天十五院子门口,朝回来的柴玉笙招了招手。
柴玉笙见到兰溪,疲惫感又袭卷而来。他不情愿地开门,兰溪麻利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房间。往常回到房里,他习惯先换衣服,这会儿碍于兰溪在场,他只干坐在椅子上,准备劝走兰溪。
“兰溪姑娘,我的食盒让膳房的送来即可。”柴玉笙婉言拒绝兰溪的殷勤,提醒她不要做多余的工作。
“我正好路过,顺便捎过来了。”兰溪浅浅一笑,娴熟地打开食盒摆饭。
兰溪身为江雨霖贴身丫鬟,伺候用膳之周到自不必说,举手投足皆有韵味,甚至静站都袅娜如画。
然而柴玉笙并没有心思欣赏。
他只注意到桌上的四个菜。
汤汤水水,不合他口味。
西域求艺的三年他风餐露宿,久而久之,落下了腹痛的病症,才在饮食上诸多挑剔。
他想起两日前,给他送饭的那个丫鬟。他曾告诉过她关于他的喜好。
而那个丫鬟,现在给时曜寒送饭。
那双红肿的手心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是谁,给她敷了药,缠上了绷带。
他的心里生出一丝不悦。
“膳房怎么配的菜,难以下咽。”他摔了筷子,丢下兰溪独自出了门。
大暑已过,立秋将至,夜晚的风多了一丝凉爽。柴玉笙信步游荡在万春园里,夜幕遮了凌霄花的灿烂,却挡不住花香的芬芳四溢。
兰溪已经离开了吧!
柴玉笙折身欲走,路边两个丫鬟匆匆忙忙小跑过去。
“兰溪姐姐在膳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会子要罚人呢!”
“咱们快瞧瞧去!”
柴玉笙心念一转,跟了过去。
******
嬷嬷们端了三十余道菜式摆放在中堂的餐台上,丫鬟们一手端盘一手握夹,为房主挑菜。膳房里春雪和秋霜不在,采莲也出去了。
盈盈满心欢喜地挑选着准备送给时曜寒的菜品,兰溪怒气冲冲地拎着柴玉笙的食盒踏进门来。
凝露笑着上前请安,“兰溪姐姐怎么过来了?”
众女见兰溪突然造访,且面不和善,皆停了手中的活,察言观色。
兰溪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不理凝露,厉声质问众女,“方才是谁给柴大人配的菜?站出来!”
众女你看我、我看你,天十五的食盒一直是采莲配菜,可现下采莲不在膳房。
她去了何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人敢回兰溪的话。
兰溪见膳房众女竟不回她,勃然大怒,“都不说是吧?一人二十个嘴巴!”
兰溪原本心意满满地给柴玉笙送饭,本想亲自伺候他用膳,这是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和柴玉笙单独相处的机会,却没想到膳房的配菜出了问题,自己在柴玉笙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她一身憋闷无处发泄,跑来膳房发脾气。
玉兰被身后的丁香推了一把,吸引了兰溪的注意,玉兰只好上前赔笑:“兰溪姐姐莫恼,柴大人的食盒原是梅香去送的,今儿不知是谁顶替了她,想来不懂柴大人的口味,这才出了岔子。”
玉兰这番话,巧妙地把采莲摘了出来,把梅香送了进去。
兰溪愤怒之下,只想发威,玉兰的这番话只提到了一个人——“梅香是谁,滚出来!”
盈盈走了出来,跪在兰溪面前。
此时她面对两个选择。
要么把采莲供出来,摘清自己,但如此一来,便是彻底得罪了采莲,膳房众女对她的打压只会更重。要么替采莲隐瞒,自己再想法子脱身,卖采莲一个人情。
兰溪定睛一看,果然是上回她在柴玉笙房里见过的那个丫鬟。
“梅香,你擅离职守,草率应付,可知罪?”兰溪醋意味浓,借题发挥,只想找个由头狠狠处罚梅香。
盈盈不卑不亢,语气温柔却坚定,“兰溪姐姐,奴婢昨日已被派给别的房主,今天柴大人的食盒奴婢不清楚,可否容奴婢先看一眼食盒的配菜?”
兰溪听她已被派给别人,不再伺候柴玉笙,情绪稍微舒缓了些,沉着脸‘嗯’了一声。
盈盈打开盖子,但见食盒里摆了‘干炸丸子’、‘酸笋醋鱼’、‘麻婆豆腐’、‘芥末豌豆’,配了一碗‘蹄花汤’。
酸、辣、干炸、重油……
盈盈头皮发麻。
这是采莲配的吗?
盈盈灵光一闪,又觉得不对劲,采莲不会不知道柴玉笙的口味,可这配菜之人明明对柴玉笙完全不了解。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给柴玉笙配菜的根本就不是采莲。
盈盈用余光扫了一遍膳房众女,撞上水仙闪烁的眼神。水仙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盈盈想起那日墨屏对水仙开柴玉笙的玩笑时水仙的反应;两日前她在柴玉笙房里偶遇的兰溪,以及今日气急败坏跑来兴师问罪的兰溪……
水仙应是看出了兰溪对柴玉笙有意,所以趁着采莲不在,故意在食盒里放了他不爱吃的菜,暗中给兰溪使绊,偏偏赶上柴玉笙因为此事发火了。
柴玉笙的这笔风流债真是把她害惨了!
都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作祟,何苦互相为难啊?
盈盈想明白真相,不愿陷进她们几人的‘爱恨情仇’。
“这菜确实不是柴大人的口味,奴婢给姑娘换了吧。”
“等等!”兰溪叫住梅香,“菜是要换的,但今日出的事,责任该由你来担!”
什么责任啊?
“奴婢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请姑娘明示。”盈盈被兰溪搞得无语,只想跟兰溪理论。
蔷薇、丁香等人没想到平日里一声不吭的梅香竟敢跟上上级领导如此直率地对话,众人又惊又怕,皆不敢发声。
兰溪斗志被激起,“你既不知,我就让你明白明白这王府里的规矩。我问你,你既不再给柴大人送餐,可有将柴大人的喜好传达给膳房众人?”
盈盈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只得摇头。
“那便是你的错了!”兰溪心里得意,“你可认罚!?”
鸡蛋里挑骨头,盈盈高估了兰溪的气量。
盈盈看清了形势,现在已经不是她‘到底有没有错’的问题,而是兰溪必须要找个人罚一罚,出了她这口恶气。
而她,不幸被选中,当她的出气筒。
遇到明事理的,尚且可以讲道理。
可遇到蛮横专权的,沉默是盈盈目前唯一最好的选择。
“兰溪。”
正待盈盈准备忍下这杯苦水时,柴玉笙走了进来。
众女纷纷向柴玉笙行礼,盈盈本就跪在地上,礼节已经足够到位,于是她转向柴玉笙跪着。
盈盈垂着头,眼睛正好看到柴玉笙的黑皮靴子。她感觉柴玉笙的眼睛在她头顶徘徊,但她不想抬头。
这个罪魁祸首。
兰溪见柴玉笙竟来了膳房,心里诧异,收了脸上的怒意,硬挤出一个笑容。
“柴大人,这丫鬟怠慢了大人,奴婢正要罚她。”兰溪不知柴玉笙是刚来还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抢先占据自己的有利之势,顺便暗示柴玉笙,‘我在帮你’。
怠慢?从何说起啊?自己两日前就是‘时曜寒的人’了啊!怠慢柴玉笙的人不是她!盈盈心中愤愤不平。
“是怠慢了。”柴玉笙的清亮的嗓音在膳房回荡。
他话音一落,将梅香‘定罪’。
兰溪乃江雨霖贴身婢女,又因他的私事在膳房起了争执,他在立场上必须跟兰溪站在一队,方不被众人诟病。要知此时,不仅膳房里,连门外都站满了看热闹的婢女和小厮。
盈盈垂着头,双眼一闭,此刻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地位卑微如尘埃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柴玉笙偏向兰溪,再次敲定她的‘罪状’,权力与武力的双重绝对碾压,使她挣扎不得,反抗不得。
沉默不语,是她此时最无力的反击。
他和她,一站一跪。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他以绝对强者的姿态无声宣告他的胜利,而这个跪在他脚下、不敢抬头的丫鬟,无疑是整局游戏里输得最惨的那个人。
柴玉笙是来给兰溪立威的!
膳房众女互相眼神沟通,幸灾乐祸。
“你,抬头!”柴玉笙俯视跪在他脚下的婢女,缠满绷带的手垂在她的膝盖上。
方才在天庐道上,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现在看你还怎么高兴!
脚下的婢女不得不抬起头。
以一个卑微者的姿态仰视他。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看。
此刻她的眼睛微微泛红,瞳孔里蕴满了怒意和委屈,眼膜反射着他的影像。
他的心里燃起一丝戏弄得逞的得意。
他的唇角不经意地上扬,随即被他掩饰住了。
“柴大人、”兰溪正想跟柴玉笙商议如何处罚梅香,她的话却被柴玉笙打断。
“你还跪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我换菜去!”柴玉笙冷冷发令。
盈盈跪的太久,腿早已酸麻,她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像两根打架的筷子。但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走姿看上去那么蹩脚,尽管膳房众女已在旁偷笑不止。
“兰溪,”柴玉笙打断兰溪对梅香的注意,“你出来已久,该回绣楼了。”
兰溪离开之后,大戏落幕,聚在门外的丫鬟小厮一哄而散。
膳房众女拎着食盒出门送饭。
盈盈重新装好食盒,正想找借口避开,却听柴玉笙站在门口,双眼尖利如恶狼捉野兔,“还愣着干什么,送我房里去。”
盈盈被赶鸭子上架,垂头丧气地拎着食盒跟在柴玉笙身后。
“梅香。”
盈盈听到那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她惊喜地抬头。
夜幕下时曜寒一袭黑衣,穿得正是天字杀手袍。盈盈第一次见时曜寒穿杀手袍,相比他之前的温和友善,此刻的他更添了一份果敢的气度。
“曜寒!”盈盈顿时来了精神,满心满眼地欢喜,腿脚不受控制般越过柴玉笙向时曜寒走去。
“你怎么来了?”盈盈的眼睛亮晶晶的,双眼蕴满了对时曜寒的爱慕。她全然忘记身后还站了另一个男人。
一见到时曜寒,盈盈不似跟随柴玉笙那般紧张,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时曜寒对盈盈温柔一笑,“我来找你。”
仅仅四个字,将盈盈一整颗受伤的心填满感动。
时曜寒注意到盈盈拎着‘天字第十五号’房的食盒,转而对柴玉笙拱了拱手,“天十五,两日前我已报备马钰,梅香只来我房里。对不住了,她不能给你送。”
时曜寒的语气依旧平和如往常,却字字坚定,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从盈盈手中接过食盒,举到柴玉笙面前,等他接手。
夜晚凉风习习,吹起盈盈浅绿色的衣裙,两个黑衣男子的杀手衣袍随风浮动。如果不是阵阵微风吹过盈盈,察觉不到时间的丝丝流逝。
“呵,”柴玉笙以笑容掩饰尴尬,顺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原是这么回事,难怪膳房出了纰漏。小事一桩,我自己拿回去。”柴玉笙笑着接过食盒,独自去了。
盈盈见柴玉笙就这么走了,全然不似方才在膳房里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又是激动又是解气。
此时此刻,盈盈的心已经完全倾倒时曜寒,将他视为自己的救世主。
“曜寒,我回去拿咱们的食盒。”
盈盈方要跑回膳房,被时曜寒叫住。
时曜寒温和地对她说,“盈盈,一起去。”
时曜寒和盈盈一起进门,正巧蔷薇、丁香、翠竹、绣球等人送饭回来,众人见时曜寒竟然跟着梅香来了膳房,惊讶地说不出话。
翠竹和绣球头一回见时曜寒,但见他面若朗月,气如清风,与梅香站在一起极为般配。
他们两人,怎么看都像一对儿……
此前蔷薇等人欺辱梅香尚未翻篇,今晚兰溪大闹膳房的闹剧刚收场,现在时曜寒亲自来了。
谁要是还看不出时曜寒的来意,除非脑子里装得是水。
膳房众女又嫉又妒,从来没有房主陪同丫鬟来取餐。即便是早已收房的云露,也没见天十八为她放下过姿态。
绣球对杏黄衣众女展开攻势,故意打趣,“天三房主这是有多放心不下,亲自来陪梅香取食盒?”
时曜寒笑笑回应,并不反驳。
这算是默认了!
膳房众女你看我,我看你,此前对梅香的冷嘲热讽,化为无知的笑话。
谁不向往这种‘平等’的感情呢?
不惶论在荣王府,就是在南荣北靖的大郑王朝,掠影是身份超越平民、受朝廷封赏的主,她们是奴。丫鬟身份低微,即便再宠幸,争到最后,不过一个‘侍妾’的身份罢了。
而‘平等’,是妻才有的待遇。
蔷薇早就认识时曜寒,此刻脸色又青又紫。她想起从前时曜寒对自己的敬而远之,再看到时曜寒亲自陪同梅香领食盒,心里的防线已然决堤。
时曜寒接过盈盈手中的‘天字第三号’食盒,两人肩并肩离去。
膳房一片哗然,众说纷纭。
谁也不提昨日她们是怎么欺辱梅香的。
因众人看得明白——梅香有靠山了。
******
经过一场膳房闹剧,已是戌时。
柴玉笙打开食盒,将饭菜端了出来。烫干丝、炒青菜,盐焗鸭,蒸白鱼,配莼菜汤。
这菜配的……还凑合。
他眉头舒展,阴霾消散,又打起精神,准备吃饭。
“柴大人!”
张氏浑厚的女声将柴玉笙的思绪拉了回来。
张氏梳着光滑照人的油头,平髻簪了一支翡翠簪,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艳红的嘴唇衬得她平素不苟言笑的脸更为古怪。张氏一进门,身上浓烈的花粉味顺着凉风吹进柴玉笙的房间,将屋里的兰草香盖住了。张氏今日特意挑了一件翠绿色的锦袍,这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衣服,只有场合时才舍得穿一穿,手指上还特意戴了一个金戒指,彰显自己的贵气。
如今她的直属上司成了二十出头的俊俏郎君,她也开始注意外在形象。
所谓福祸相依,既然得到了权力,就得牺牲自己的好恶,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柴玉笙自从管园以来,张氏几乎日日来找他汇报工作,短则一盏茶,长则一两个时辰。就算他再能忍,也有忍不住反胃的时候。
比如现在。
张氏身上的浓烈的劣质香熏得他直头痛,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何事?”柴玉笙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
据张氏禀报,原是养马场的于祥昨夜死了。今天上午西北角的竹林里发现了尸体,身上被捅了三刀,致命伤在咽喉,伤口一寸深。而与于祥共事的小厮,皆不知情,更有谣传‘铃兰索命’。
柴玉笙听到‘铃兰索命’,挑眉嘲讽,“怎么不来找我,莫非鬼魂也欺软怕硬?”
张氏不敢多言,在旁赔笑。
按照张氏的交代,现场并无发现凶器。
于祥与丫鬟来往甚密,经常从府外帮丫鬟采买捎带。
只怕是于祥吃里扒外告发铃兰之举得罪了丫鬟里的‘潜伏高手’,这才被灭了口。
荣王府里的丫鬟堆里混杂了多少个内奸尚不清楚,铃兰一死倒是让她们露出了尾巴。
柴玉笙略微思索,“今夜子时,检查丫鬟瓦舍。”
张氏领命去了。
柴玉笙用完晚膳,点了安神香,接手巡查一职以来,杂务极多,他只能如此抽空补觉。他实在太疲惫,一闭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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