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第一定律

　　草木葳蕤，万物生长。
　　风里开始有了夏的味道。

　　袁子奇于一阵紫藤花香中，迎来了萧满的生日。

　　“姐妹，忧郁什么呢？”华缘一打了响指，“是不是以为我们忘了你生日？”
　　“东西早给你备好了。”华缘一凑袁子奇耳边说道：“晚自习就能看到我和黄怡嘉她们给你准备的惊喜。保证你大吃一惊。”
　　“生日？”袁子奇回过神来，“今天？”

　　脑海里响起萧满得意的声音。“我6月生日。弟弟，来，叫姐姐。”
　　他记起了萧满的生日，6月22日。

　　“萧满，生日快乐。”班主任在课后送上了生日祝福，“你爸妈说，今晚带你回去过生日。你把作业记好，等你家里人来接。”
　　“啊？！”周围的同学开始哀嚎。
　　看得出萧满人缘很好，小半个教室的同学，都赶在她走前，把礼物送到她面前。

　　“萧满，快看看，你喜欢不喜欢？”华缘一直接把她送的那份推到袁子奇面前，“本来还想趁饭点布置一下教室，蛋糕也白订了。唉，算了，蛋糕我们帮你吃了。”
　　他打开一看，是个蛋糕造型的音响，旁边还有本华缘一亲手做的友情备忘录。粉粉嫩嫩的，很女生的礼物。
　　“谢谢。”他替萧满收好礼物。
　　他想，剩下的这些礼物，还是留给本人来拆更合适。

　　“满满。”姚月按下车窗，朝拎着大包小包的袁子奇挥手。落座在后排的袁子奇安静地卸下书包。
　　好像全天下的父母都通用一个开场白。
　　“满满，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
　　“月考真考了第一？”萧赫问道。
　　“嗯。”
　　“啧，我和你爸爸刚开始听你老师说这事，都不敢相信。”姚月女士止不住地自豪：“不过嘛，你妈那么聪明，生的女儿肯定也笨不到哪去。”
　　“都说女儿随爸爸，满满这聪明劲，像我。”
　　“走，去接娜娜。今晚我们一家去白鹿馆吃大餐。”

　　袁子奇心尖微微抽疼。他从未感受过这般和谐且轻松的家庭氛围。
　　没有沉甸甸的期许，只有满怀爱意的包容。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生日宴从来就不该是名利场。
　　可他，从来都只是他生日宴上的吉祥物。
　　他只需要出现在父母安排好的酒席上，吃着价值不菲的饭菜，然后跟着父母和各界名流推杯换盏。
　　他的生日，更像是个由头，一场生意的由头。
　　他才是他生日的局外人。

　　“干嘛？生日还这么闷？”萧娜上车吐槽着神情恹恹的袁子奇，“姐，你又没考好？”
　　“瞎说什么呢？”萧娜的脑袋，登时挨了下从前车座伸来的巴掌。
　　“你姐考了第一。”萧赫的字里行间满是骄傲。
　　“卧槽？！”萧娜两眼放光，“老姐牛逼啊！”
　　“......”荣获多次第一的袁子奇，第一次收到旁人如此直白的夸赞，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话茬。
　　他眨巴两下眼睛，“也还好，就班级第一。”他特意控了下分，毕竟萧满让他做人要低调。但他没想到，两个学校差距如此之大。他控分后的成绩居然也能稳坐班级第一。
　　“啧啧啧，姐你就装吧。”萧娜用手肘撞了撞袁子奇，“是谁每次考试前，都到处做善事求考运的。”
　　“娜娜，你给你姐姐准备了什么礼物？”姚月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等会你们就知道了。”萧娜抱紧了胸前的背包，“你呢，妈，你给我姐买了什么？”
　　“你妈给你新买了把二胡。虎丘的老红木二胡，手感好，音色也润。”萧赫耐不住性子，揭开了谜底。
　　“你那把二胡用了也快十年了。妈妈就想给你换把新的。琴头是凤，琴窗是如意。祝你艺考顺利。”
　　“爸爸也给你准备了惊喜，等会你就能看到。”

　　于是，当袁子奇落座后，他顺着家人的疯狂暗示，拔起了蛋糕上的插牌。而后“惊喜”被他源源不断地拽出。

　　“亲爱的女儿首先祝你生日快乐然后祝你学业有成心想事成有钱有我最后你以为有钱吗不可能我木有钱钱都在你妈手里”无厘头的搞笑，让袁子奇恍悟萧满身上的欢脱从何而来。
　　“还在拉好吧看你这么锲而不舍相信学习也能一样锲而不舍特此爸向你妈申请巨款看好了”
　　最终，袁子奇从钱盒里取出了五张100，两张10块的巨款。

　　“开心吧？”萧赫问道。
　　“谢谢。”袁子奇还是不好意思喊萧赫爸爸。

　　“爸，我也要。”萧娜撒着娇。
　　“都有，都有。”

　　姚月把蜡烛插上点亮。
　　黑暗里，蜡烛和星型仙女棒是唯一的光源。一簇簇噼啪的火花，跳动着，绽放着。满天星似的花火，纯净而美好，宛如夜空银河闪烁。

　　光影在袁子奇脸上流动。

　　“快许愿。”大人催促道。
　　袁子奇闭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在心底默念：希望我和萧满能换回来。

　　他就当做了场好梦。
　　梦里的家，是没有压力的乌托邦。没有厚重到喘不过气的期许，只有充满爱意的理解与关怀。
　　但这一切，原本就属于萧满。
　　现在，梦该醒了。

　　他睁开眼，依旧身处包厢，他和萧满还是没有换回来。
　　“来，快吹蜡烛。”
　　白烟在袁子奇眼前袅袅升起。或许是烟雾有些晃眼，他眼底微微发酸。细密的生物电流在体内游走，酥酥麻麻的，直击他心底最深处。

　　耳边是充满笑意的祝福，脑海里却回荡着他掷地有声的承诺。
　　“我们一定会换回来的。”
　　可他根本没有办法。
　　他这算食言么？又或者，这一切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毕竟，互换来的毫无征兆。信誓旦旦的承诺，也只能变成虚无缥缈的谎言。
　　如果我们永远也换不回来，你会不会后悔那天帮了我？
　　可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浩瀚的情绪在袁子奇胸腔汹涌，满涨的快要溢出来。他只能低下头，借着两侧自然披散的长发，掩饰即将失控的情绪。

　　绵密的奶油入口香甜，是萧满喜欢的黑森林。
　　萧满。萧满。
　　或嗔或笑的萧满在袁子奇眼前不断闪现，最后定格在萧满高高的马尾上。
　　他想，他知道送萧满什么礼物了。

　　一行人吃到八点半，等袁子奇回屋，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发了条简讯给萧满。
　　“放了吗？到家和我说一声。”
　　而后在线上订蛋糕。
　　蛋糕店接单后，打电话说蛋糕现做要等差不多两小时。
　　袁子奇算了下时间，还来得及，便应下了。

　　十点他收到了萧满的短信。
　　“刚到家，怎么了？”
　　袁子奇坏心眼地想逗逗萧满。
　　“你昨天的题目错得比较多，解法发你了，你再做一遍。”
　　“你有毒吧？！我刚下自习，你都不让人喘口气的嘛？”
　　“明天周末，你熬会夜也没事。”
　　“？？？”
　　“今天的做好了吗？做好了发我。”
　　袁子奇想了想，又发了句“晚睡有惊喜。”
　　“呵呵。我只感受到了惊吓。”

　　11点，袁子奇偷溜到蛋糕店，取走蛋糕后，打车来到了小区。

　　他来到了自家的院门口，看到自己房间的那盏灯还亮着，于是拨通了萧满的□□。
　　“干嘛？”萧满没好气地说，“别催了。还有一题，马上做完发你。”
　　“你看窗外。”
　　“有流星？”
　　帘子被拉开，暖黄的灯光从窗户里跑了出来。
　　“没有啊。”萧满往玻璃窗外看去。
　　袁子奇看着仰头望天的萧满，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往下看。”

　　当两人视线交融，惊讶而又兴奋的神情在萧满脸上浮现。她“唰”地拉开窗户，声音透着说不清的惊喜。
　　“你怎么——”而后她看到袁子奇“噤声”的手势，立马收小了嗓音。
　　轻声的“来了”混着电流沙沙的声音交汇到袁子奇的耳边，扰得他耳廓微微发痒。
　　“萧满，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六月的暖风太过醺人，还是手机那头的声音太过温柔。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嘭嘭”的响起。
　　萧满第一次感受到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
　　她双唇微启，却不知说些什么。
　　静默的呼吸声，就这样顺着电波，传达袁子奇耳廓。
　　轻如羽毛的呼吸声，一点点挠着袁子奇的心尖。他不由放轻了嗓音：“下来。”
　　于是萧满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窗边。
　　片刻后，喘着粗气的萧满出现在袁子奇面前。
　　她想抱住眼前的自己，但脑内仅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你的礼物。”袁子奇把东西递给萧满。
　　“你可以明天再给我的。”
　　“但今天才是你生日。”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萧满鼻头一酸，全身泛起酥酥麻麻的电流。刹那间，眼底便起雾，眼眶蓄满温热的液体。

　　“跟我走。”袁子奇拉起她的手，向远方走去。
　　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于是她仰起头，拼命把眼睛睁到最大，倔强地用眼眶盛住了那些来自心底深处的感动。好像这样，泪液就能悄无声息地蒸发在漆黑的夜色里。

　　她成为袁子奇太久，久到自己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夜风习习，送来了荷塘里的莲香。
　　袁子奇带萧满来到了小区的景观池旁，顺手卸下背上的琴包，递给了萧满。
　　“谁送的。”萧满边拆着包裹，边随口闲聊。
　　“你妈。”
　　“我爸妈最近怎么样？”
　　“他们都挺好的。”
　　萧满把装上琴码和滤音棉的二胡递给了袁子奇：“这把给你用吧。里面还有练习用的调音器和弱音器。你初学，用的上。”

　　萧满把琴盒放一旁，拆起了手提袋里的礼物。
　　蓝牙音响、香薰蜡烛、星星瓶……
　　她甚至不用问，就能猜到都是谁用的。
　　萧满脸上漾起微笑。

　　“蛋糕你还带过来？”萧满拆开蛋糕盒，“你们不吃吗？”
　　“我给你买的。”袁子奇注视着萧满，眸色幽深，仿佛将整个夜幕的墨色都尽收眼底。

　　“萧满，十七岁生日快乐。”
　　一字一句，道尽珍重。
　　袁子奇从未有过如此真挚的期望。他希望萧满能快乐，能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快乐。

　　“谢谢。”萧满的眼角，微微闪着水光。悄无声息地将内心的感动，尽数暴露在融融月色之下。

　　“还有。”袁子奇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皮盒打开。
　　一个复古银十字花发绳静静地躺在绒布上。
　　“克罗心？”萧满惊讶得尾音上扬。
　　袁子奇点点头。
　　“太贵了。”萧满一向喜欢这个牌子的首饰，手头也有两三件收藏。正因如此，她才知道，眼前的发绳价值上千。
　　上千的礼物对于学生而言，还是过于奢侈了。
　　“买手店买的，不能退。”袁子奇把盒子塞萧满手里，语气生硬地说道，“你拿着。要是不喜欢，丢了、卖了都行了。”
　　话说得强硬，声线却如紧绷的弓弦微颤，隐隐泄露出袁子奇的不安。

　　他生平第一次将拒绝的权利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总是喜欢让一切都尽善尽美，不给别人拒绝余地的袁子奇，破天荒的心慌意乱。他不知道自己千挑万选出的礼物是否能讨萧满喜欢。

　　突如其来的不自信，打乱了他的阵脚。哪怕这礼物是他费尽心思透过蛛丝马迹揣摩萧满日常喜好后才慎重下的决定；哪怕这是他头一次托人才买到的生日礼物。
　　袁子奇还是不可避免的害怕。
　　他想，他没办法云淡风轻地面对萧满的拒绝。

　　“喜欢啊！可我现在戴不了。”萧满摸了摸头发，一脸惋惜。
　　毕竟她现在用的是袁子奇的身体，男生头发短根本没法扎头绳。
　　“就当手链戴。”袁子奇脱口而出的回答，简直是不给萧满半点拒绝的机会。
　　“你送人都送这么贵的吗？”萧满表情为难地挠着耳朵，“我还不起啊。”
　　“没事，不用还。”
　　“那怎么行？”
　　“吃蛋糕。”袁子奇拆开蛋糕盒，插上标志“17”的生日蜡烛。月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镀了层薄薄的银光。

　　袁子奇在发光。

　　熠熠生辉的剪影，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烙在萧满眼底，她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是心动吗？
　　萧满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胸腔，快而急的心跳有力地冲击着掌心，仿佛随时要冲破胸腔。

　　我，对袁子奇，心动？
　　可他现在套的是我的壳子，难道，其实，我对我自己动心？
　　越想越觉得自己假设有理有据的萧满不由扶额，默默嫌弃自己脑海里丢人的想法。
　　几天不见，自己这自恋功力真是愈发见长啊。
　　想着，她连忙借着甩头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翻找打火机的袁子奇，并未留意到萧满刚刚的小动作，一心一意地点着蜡烛。

　　两簇微弱的火苗在夜空中亮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萧满闭眼祈祷，耳边是袁子奇轻声的哼唱。温温柔柔的歌声，正如仲夏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暖意，润泽心田。

　　希望什么呢？
　　希望我能和袁子奇能早日换过来。
　　她睁眼吹灭了蜡烛。

　　“你许了什么愿？”袁子奇问道。
　　“让我们俩换回来。”萧满笑笑。
　　“会实现的。”
　　明明是完全没有边的事，却被少年说得郑重的像承诺。连带南方氤氲水汽的晚风，都化成了湿漉漉的热吻，潮湿而黏人。
　　一时间，整个夏日的炙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抵达萧满的耳边，烫得她双耳通红。

　　此起彼伏的蝉鸣，乘着午夜的暖风盘旋在静谧的夜空。
　　萧满想，她此刻脑子确实不清醒。
　　不然怎么会觉得蚊虫环绕，暑热难耐，仅有袁子奇为她庆生的十七岁生日，竟也圆满。

　　但毋庸置疑，这是她度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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