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

　　张翔提前收拾好东西，观察四周的动静，没有人留意到他，大家都在闲聊或者看书。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班主任坐在前面讲台上伏案批改作业。他捏着手里的笔，感觉笔尖几乎划破皮肤扎进肉里，刺耳的铃声突然打断他的思绪。他目光向后看去，后排学生陆续拿着东西嬉笑着放学，班级里从安静变得热闹起来。陆川没拿东西双手插兜，跟着一群人走出了教室。他立马抽出柜子里的书包，快速跟上去。在校门口大家陆续朝各自方向分手回家，陆川一个人朝东面大路走去。张翔紧跟了几步，小跑着追上去。
　　陆川一路上吹着口哨悠闲的走着，冷不丁突然回头，目光冷冷的盯上张翔。两人在一处路灯下面面相对，张翔心里一惊，刚才疾步追赶导致脸上出现细密的汗，这时候一阵风吹过他感觉到一阵凉意。在他的目光下，情绪立刻冷静竖起防备。
　　“你跟踪我！”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一边，依然一副悠闲的神情。
　　“我有话问你！是不是你害我妈连人带车从桥上摔下去的？”张翔眼睛里带着愤怒，因为紧张两只手死死抓住书包肩带，控制颤抖的身体。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再说想要教训你我有一百种办法！”陆川神情镇定，嘴角故意扬起一抹笑意，他眼神里充满挑衅的意思。在张翔看来好像就是在说，是我干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我没有证据，如果你要伤害我的家人，我会和你拼命！”
　　“就你啊！”陆川用力拍打他肩膀，几乎让张翔直不起腰，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两人身高相差足足半个头。他的威胁看在陆川眼里一文不值，轻飘飘的像阵风。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不然下一个想不开的人可能就是你。噢，也不一定，比如其他什么人。谁知道呢”陆川说道。
　　张翔捏紧拳头，胸口有一股怒火不敢发泄出来，他看着居高临下的陆川感到寒冷，好像兜头一盆冰水彻底让他的心沉入湖底。
　　他不能和他发生正面冲突，心里想着为什么黄轩轩自杀之后他还要对自己抓着不放，难道是以为李浩之前的意外和自己有关吗。
　　“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有什么不老实！”张翔问道。
　　“李浩父母打算给他转学，这后面你出了多少力气，我就不知道了。”陆川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里面充满对他的怀疑。
　　“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能力在里面做任何事情。”张翔说道，这件事他不知情，也从来没有联想到这件事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黄轩轩不是一直把你当他的朋友吗，你就没想过替他出头，毕竟他也为你打过架啊！”陆川故意提及过去的事情，提醒他这件事和黄轩轩有关系。
　　“是他一厢情愿，我没有要求任何人帮我。而且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头越来越低好像要贴近胸口。
　　“他可真是看走眼了，就你这种人真是不配”说完这句话陆川转身就走，他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独自留下张翔一个人站在路灯里。
　　不远处一双眼睛躲在黑暗中观察他们，一辆车行驶过去打着远光灯在路口转弯，灯光快速扫过黑暗中那个人的身影。刀刃反射的白光一闪即逝，人影随之也消失了。
　　陈旭自从在李大脚家吃过饭，关系算是热络起来，偶尔开着她妈的电动车故意路过李大脚煎饼摊。李大脚特地给他做加足配料的特大号煎饼，一来二去也会顺路和饼摊一起收工。那一天时候还早，差不多快九点。张翔出门去接她妈回家，出门的时候被两个陌生男人拦住。路口没有灯，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堵在巷子里。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就能闻见两人身上飘来阵阵酒气。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张发每次回家都是带着浑身酒气倒头就睡。这一片有不少流氓喜欢向上学路过的学生索要孝敬的钱，有几十上百的，被敲诈的人也不敢和家里说。张翔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把口袋里的钱都掏给他们。谁知道其中一个人迎面给他两个嘴巴子，张翔脑袋被打的发懵，半天不敢说话。
　　“打发要饭的呢！这点钱都不够我吃顿牛肉面的，是不是看不起老子！”手掌啪啪的敲打在张翔脸颊上，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只有这么多，嫌少我下次多带些。”张翔知道这种人不能惹，连忙从口袋翻出所有的零花钱。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伸手抓住零钱揣入口袋，脸上是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那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后脑勺贴在墙面上，他手上力气还在增加。张翔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被捏碎。
　　“给我老实一点！”高个子说完，手上的力气很快收回，不再搭理他。又是这句话，今天连续两个人警告他，难道他们也是被人指使的。这两人交换眼神之后，满意的离开了。
　　两个小混混在巷子拐弯处闪身进入另一个巷子，黑暗中有第三个声音响起，“干不错，但是你们下手也太轻了，便宜那小子了。”
　　另一个声音说，“最近风声太紧，我们兄弟俩也不敢太招摇，毕竟刚出来不久为这点钱再进去不值当。”他故意拍了拍自己口袋，那个人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过多理会“钱的事就这么多，下一次再补上。”
　　“再补上是什么意思！在我们兄弟这里可没这个道理”其中一个人抓住他的衣领逼着他往后退。“有话好好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那个人在两人的威慑下说话声音变的越来越小，最后不得不同意给他俩送钱。
　　两混混也不怕他跑了，在路灯下面叼着烟说“你今天不回来，我俩就找到你家，在接买卖之前我可都调查清楚了。”
　　李浩看着一团烟雾在他们头上升起，其中一个故意朝他挑衅的喷了一口烟，这两个混混想两头通吃，看来不给钱是行不通的。只好回去拿钱打发掉他们。
　　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竟然迷路了，转了几弯，面前又出现新的十字路口。一样的石板路，一样重重叠叠的四合院耸立在黑夜中。心里多了几分慌张，越紧张的时候耳朵越灵敏，身边的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吓他一跳。突然黑暗中走出一个人，看不见一点光亮，头上的月亮也被厚重的云层彻底挡住了。李浩以为是附近的居民连忙上前问路，话还没说出口，一股巨大的刺痛感从腹部传来。随后黑暗中的人在倒下去的身影上又补了几刀，李浩摊倒在地。他的手触碰到温热的液体从身体中流淌出来，嗓子发紧始终喊不出声音。疼痛的刺激让眼神在黑暗中逐渐清明，那个身影背着一个斜挎包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自己。这时候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微弱的月光中他模糊得看见一个棱角分明的脸，坚毅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一切都来不及了，很快人就昏死过去。
　　老楼里早上八点就发出吵吵嚷嚷的声音，胖子收到消息按下紧急通知的响铃，大家各自从房间出来带着疲惫的面容开早会。
　　胖子出门着急脚上鞋子都不是一对，和他一起进来的是预定的早点。外卖小哥熟练的在每个人面前放上咖啡和早点，都是按照个人饮食习惯搭配的餐点。格鲁食量大，前面铺开的早点赶上早餐摊，不仅种类多样花样还多。陈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早餐，他一贯是回家吃住的，偶尔因为加班会临时在这边休息一晚上。他顺手从格鲁面前拿走一个面包和一杯咖啡。
　　“紧急情况，今天早上五点有人在在河下古镇发现一具尸体，是李浩。”胖子眉头紧锁，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格鲁面前一堆早饭上。
　　“格鲁，你这食量…”胖子不是担心经费问题，只是看见小山一样的食物还是经常被惊的说不出话。
　　“具体死亡细节呢？”花脸面前就一杯咖啡，她品着咖啡问道。
　　“身上连中三刀，腹部两刀，致命那一刀在胸口。穿破肋骨刺破心脏，导致大量出血。警方核对时间在昨晚九点到十点左右。”
　　“是在张翔家附近的那一片吧！”陈旭问道。
　　“确实离张翔不远，但是死亡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居民了，才会拖到早点五点多才被发现。河下那边陆续拆迁有不少居民已经搬走了，还有没搬的就是拆迁条件没谈拢。或者是一些孤寡老人居住，时间太匆忙没找到临时居住地。”胖子说。
　　“这下学校那边估计又要停课了。”花脸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杀人案件也不会影响她一早的好心情。
　　“这件事发生在校外，目前只有警方和校领导和死者家属知道，暂时消息都是封锁的。学校正常上课，避免更多人的恐慌。”胖子说。
　　“案件侦查阶段，我这边暂时还没有更多案情细节。很明显这件恶性事件还是和黄轩轩的自杀事件相关。”胖子总结道。
　　“我这几天打算接触一下黄轩轩的父母，看看他那边有什么线索，我想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李浩死的人只有黄轩轩家属了。”陈旭说道。
　　“那你去找这家一条龙门殡葬店。”胖子找出一张名片丢过去，纸片飞快在桌面旋转，陈旭食指轻松夹住。
　　“花脸你继续跟踪黄保平，听说他已经和黄轩轩妈妈王风英离婚了。黄轩轩身后事都不管，这个男人是转业军人这不符合他的作风。现在警方也在怀疑他，你抓紧在警方控制住他之前找到线索。”花脸点了点头。胖子迅速给每个人安排接下来的行动，神色凝重，目光扫过在坐的人最后停留在陈旭脸上。
　　“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们的行动一定要赶在警方前面，否则一直无法给出交代。目前代理方已经表露出不满。”大家听见这话，一扫随意的表情，变得严肃。
　　陈旭拿着一条龙的名片站在十字路口，远处一间简陋的小店缩在一排明亮整洁的店铺中，门头是一条龙的形状。仔细看还能发现它的前肢已经脱落，发光的灯箱在断断续续的电流中一闪一闪。他穿过十字路口来到门店，门口堆满花圈和黄纸做的元宝，掀开塑料帘子走进去。昏暗的店面迎面扑来一阵香火的气息，听见动静，一个老人从柜台里佝偻起身子。他扶了扶眼睛抬眼打量进来的人。
　　陈旭发出惊讶的叫声，“老爹！你怎么在这里？”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环境，才发现一张熟悉的脸。瘦削的脸颊沟壑纵横，鹰钩鼻上夹着一只黑框眼睛，眯着眼睛在镜片后面打量来人。
　　“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老爹你这个殡葬店老板可真是有模有样的，胖子人脉挺广啊。”陈旭四处打量这间店，里面没开灯显得灰暗老旧，墙上的纸扎人都染了一层灰，他一伸手挥了挥传来的发霉气味。
　　“这可不是胖子安排的，是老爹我的店。”老爹慢悠悠打开透明柜台旁边的木头挡门走出来。
　　“老爹你业务范围不少啊，还有副业！”陈旭好奇的问。
　　“要么赚活人的钱，要么吃死人饭。人老了竞争不过你们年轻人，只能干点这样的买卖养老。”老爹的精明让陈旭对一向只负责管理文档药品的老头有了新认识。
　　“胖子给你我的地址和黄轩轩妈妈有关系吧，她最近在找殡葬服务给儿子办后事。”老爹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这么多店怎么就让她心甘情愿得选择一条龙呢！”陈旭发愁。
　　“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我这个老头可没有太多精力干这些事情了。”他眼神在镜片后转了一圈狡黠的看着陈旭。“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小提示。很多老人妇女都迷信，特别是一些非正常死亡的人，家属都希望他的魂灵早点安息。”老爹又说道。
　　“你要我装神弄鬼？”陈旭跳起来，瞪着这个老头，人真是越老越坏。
　　他耸耸肩把驼背朝着陈旭不去理会他，“我都说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没精力管了。”说完还一声叹息的为死者露出悲痛的神情。
　　“老爹，你说实话，你们这间老店在这条繁华街道还能活下去，是不是都是靠这些手段揽生意的？”陈旭坏笑着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老爹被他猜中心思，眼珠子飞快转动，两只干瘦小腿仿佛也变灵活了，在店里转圈用鸡毛掸子扫灰，“瞎说，老爹可不是那样的人！你小子少往老爹头上泼脏水。”他说完还念了一句心经好像在祈求神灵的宽恕。
　　陈旭也不听他后面絮絮叨叨的佛经，背靠着玻璃柜台朝外面看去，心里想老爹说的也没错，要想接近王风英只能靠帮死者处理身后事。现在黄轩轩的尸体被家属接回去，他们也有机会乘机查看，死者已经经过法医解剖但还是会留下一下伤痕做调查。
　　“老爹你这里有没有算命先生的家伙事！”陈旭问道。
　　“巧了，还真有！”老爹说道，起身去后面的小房间翻找，在一对破烂中找到一身黑色对襟褂子。从旁边靠墙的木架子上又翻出一双积灰的黑色布鞋，一套算命先生的破烂衣服凑齐摆在陈旭面前。看来看去好像还缺少点什么，他又从自己的鼻梁上拿下那一副黑框圆眼睛一起摆在柜台上。陈旭嘴角拉扯出一副意想不到的笑容，伸出手由衷的给老爹鼓掌，“老爹你还有多少让人猜不透的身份？”
　　“臭小子，老爹帮你出主意你还要阴阳老爹是不是！”老爹努起嘴做出发怒的神情，“我哪敢，实在是被老爹的副业震惊了。老实说，有这么多赚钱的手艺，你怎么还要去老楼看管药品和文档啊！胖子给的工资不错吧！”陈旭又开始打听老爹的收入。
　　“这是什么话，我虽然做死人的生意，活人世间不公平的事情我也要管一管。再说苍蝇腿肉也是肉，哪里嫌少的。嘿嘿”陈旭越看越喜欢这个充满世俗欲望的老头，一起大笑起来。这几天王风英刚从医院领回来孩子的尸身，车子也是从外面找的，做殡葬生意的人常年驻扎在医院门口，尽一切力量拉拢生意。王风英已经找好殡葬公司处理孩子的后事，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孩子从六楼跳下去，头骨摔裂脸上出现几个大口子。她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就这样一副可怜模样走，和殡葬公司沟通面容修复问题，处理的结果让她不满意，所以也打算再找别的殡葬店处理。
　　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带，里面是去超市买的东西，恍恍惚惚走在路上几次差点撞到路人。她这幅模样，蓬乱的黄发披在肩上，发根长出一片白发，神情涣散好像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路旁突然传来一阵悠长低沉的音，“算命测运，生死造化。算一卦来，算一卦啦”路边搭了一个摊子，桌子上挂着横幅，上面写着瞎子算命不准不收钱。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色上衣脚踩帆布鞋的男人，下巴留着山羊胡子，鼻梁上挂着黑色圆眼镜。王凤英停住脚看他，算命先生用手里的竹竿敲敲前面的位置说道“大姐算一卦吧，不灵不要钱。”
　　王凤英神情迟疑，脚步还是朝着算命摊子走过去，她凄然的坐下去。“先生我想给我儿子算算命。”
　　先生一手摸着山羊胡子，微微摇着头，眼镜后面的眼睛却在偷偷观察面前的人。“人既已死如何有命理一说。”女人一听身体突然一震，灰暗的眼光似乎被点亮，她着急的抓住铺在桌面上的帆布。
　　“大师这也能算到，我家确实是出了事情。我儿子…”说道这里声音哽咽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活着的人千万要保重，这样死者才能安心走。”算命先生说道。
　　“大师，我现在有个问题，儿子死的冤枉他从楼上摔下去身体都摔烂了，我想给儿子好好修补一下。但是我找不到懂这个的人，那些殡葬公司只想赚快钱。”说道这里她呜呜的哭起来，多日的苦痛和煎熬在这一刻彻底奔溃。
　　“孩子还小，确实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最后一程。我倒是有个好地方推荐…”算命先生如愿说出自己的计划，突然一个声音呵斥道“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有营业执照嘛！”
　　不远处走来两个穿制服的人，肩膀上还带着红袖章写着治安管理队。他一看来人就知道情况有变，可不能让他们抓住。
　　这时候哪里还管自己的招牌写着瞎子算命，抓起竹竿就准备跑路，他拼命指着对面那家店说道，“找一条龙，一条龙。”王凤英不明所以，眼前的算命先生怎么突然站起来激动的开始收拾摊子。转头才发现那两名管理人员小跑着过来，再转头，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算命先生，只留下一张空桌子。算命先生拖着不合脚的黑布鞋，手里抱着桌布裹起所有的东西飞速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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