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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这都是罗蕾莱又用歌声在干她的勾当。
——海涅《罗蕾莱》
那场大火之后,气温下降了很多,秋天的萧瑟终于渐渐地显露出来,仿佛那片巨大的橘黄色吸收了世间的全部热量,随后将所有的炙热在那个夜晚释放出来,接着便冷却了。没有人提起白叔叔和吴老太,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真的离去了。
杂货铺再也没有开门,就连停业的告示也没有在店门口张贴出来。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失火的那晚杂货铺的老板娘和他们的儿子不在家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吴老太的儿女们倒是来过,他们叫来一辆破旧的银白色卡车,搬走了吴老太家中那些破旧的家具。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吴老太的儿女们在一天下午来搬家具,距离出事那晚不过三四天。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三个人都来了。他们在楼下吵嚷着,夹杂着卡车发动机轰隆隆的噪声,这些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趴在窗户边,透过玻璃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和往常一样,像三座冷峻的冰川,在楼下站着,三个人都带着墨镜,因此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三人各自干着什么样的工作,但是他们总是穿戴整齐,全身透着高贵,看起来像是很有钱的人。吴老太曾经不眠不休地议论着别人家的事情,将每个人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却从来没有透漏关于她儿女们的任何事情,别人似乎也没有问起过关于她家的事。他们三人偶尔会来家里看看,又匆匆离去。几年前,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吴老太的丈夫去世之后,他们回家的次数减少了。紧接着,吴老太中风瘫痪了,他们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她的三个儿女为她请了钟点工,每天为她送两顿饭,时不时地为她洗个澡,打扫一下房间。仅此而已。如今他们在楼下不停地争执,只是为了决定要搬哪件家具,不要搬哪件家具。渐渐地,他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变成了旁若无人的大声争吵,争吵的内容也不再仅限于家具。
“这个月钟点工的工资还是我出的,说好的轮流出钱,你们做到了吗?”
“不管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是你出的,卖家具的钱必须平分!”
“那家产也应该平分!”
“家产不可能平分!给你分两成,我和老三各四成。你已经嫁出去了,有钱给你都不错了,你还想平分?”
“我是老大,应当多分一些,我为这个家操的心比你们都多。”
“哼!你年龄大就了不起吗?怎么分,你们说了不算,得看法律怎么说。”
“呸!法律!法律顶个屁用!从现在开始,这个家我说了算。”
“哪里有家?分完财产,谁和你是一家?”
“你们以为我想和你俩搅在一起吗?我早都不想再看见你们两个了!”
“......”
他们三个人各自为营,为自己的那分家产锱铢必较。最后也没有争吵出什么结果,直到那辆发动引擎有毛病的卡车被装满后,三个人都气呼呼地离开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楼道里的粉刷匠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们将那晚被熏黑的墙壁再一次刷成雪白色,刺鼻的油漆味狡猾地穿过门缝,在客厅都能闻到那难闻的气味。很快,崭新的墙壁被粉刷好,这完美的一切完美地掩盖了曾经的恐怖。这些油漆味来得迅猛,走得却缓慢。粉刷后已经过去一周了,楼道里依旧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不过,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中不仅仅是油漆味,还有季阿姨那过于浓郁的劣质香水味。
季阿姨回来了,距离出事已经过去将近十天。当然,回来的不是有她一个人,还有她和白叔叔的儿子,以及她的情夫——吴老太口中的那个小白脸,他们三个人一起回来了。
遇到他们的那天我正要出门去和楚灿一起学习。季阿姨依旧浓妆淡抹,她火红的芳唇向上翘起,眼睛里满含笑意。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疲倦,这使得她的微笑看上去十分勉强,就像是专门为了外界而挤出的笑容似的。她旁边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很高,也很瘦,他的皮肤很白,像是从未晒过太阳的那种白。他穿着一件桔梗色的短袖,领口的形状显得他细长的脖子更长了,他一只手夹着一根剩下半截的烟,另一只手插进裤兜,而季阿姨却拎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他面无表情地走在这个刚刚丧夫的女人旁边,但看得出来,他是个精明的人,甚至显得有些尖嘴猴腮。他的嘴角向下撇着,紧紧地将牙齿包裹住,他的眼睛很小,小到只剩下一条缝,却显得黯淡无光,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的愤怒。我突然想到了白叔叔的模样,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截然不同。白叔叔又矮又壮,这个人又高又瘦;白叔叔黝黑,这个人苍白;白叔叔的眼神坚毅,这个人我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他们一个如同一座低矮的黑色矿山,一个如同一只易碎的透明冰挂,没有一丝的相像,他们的生命却都与同一个女人纠缠在了一起。现在,白叔叔死了,季阿姨便立刻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用再顾忌丈夫的存在;吴老太也死了,再也没有一个长舌妇能够背地里嚼人舌根,虽然吴老太已经好几年不能说话了。对于季阿姨而言,一切的障碍都被这场大火扫清了,新的生活从此就要开始了。他们一同上着楼梯,迈向他们的家,后面跟着曾经杂货铺老板和老板娘的儿子,这个小男孩低着头专注地爬着楼梯,一声不吭,他似乎更加瘦小了。
当天下午,杂货铺就重新开始营业了,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却又改变了——季阿姨再也没有坐在店门口那张的杉木摇椅上,她开始像过去的白叔叔一样忙碌起来。而她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则顶替她坐在那张摇椅上,姜黄色毛呢坐垫依旧铺在摇椅上。这个男人和过去的季阿姨一样,抽着烟和顾客聊天,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整日对着那只圆镜搔首弄姿。
现在,那只圆镜上落了一层灰,但没有人将它们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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