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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柳惟恒回到柳府已有几日。葳香院那场火,仍在查。
镜面蒙着薄薄水雾,宋清徵指尖捏着半湿的绢帕,发尾的水珠滚落,悄然浸透肩头的中衣。
张嬷嬷递来柳家的请帖,是刚从荣安堂带回来的。
铜镜里映出模糊的人影。她望着,木梳缠住一缕青丝,竟也未觉。
“太夫人特意嘱咐,要三位姑娘同去。”张嬷嬷眼角眉梢压着喜色,只露了三分。
这话落在宋清徵耳中,却如坠雾里。
梳子滑过发尾,她声音轻缓,带着试探:“祖母可还说了别的?是否……与贵妃娘娘生辰有关?”
“贵妃娘娘生辰?”张嬷嬷一愣,随即恍然,“是了是了,正是为此!太夫人只担心姑娘还介怀晌午的事,别的倒没提。”
怎能不介怀?晌午宋清兰来闹过一场,逼她去老夫人跟前改口。可换亲这种事,岂是她能多嘴的?卢侯爷还没回京,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
门窗关得严实,鹅梨香在枕边幽幽散开。宋清徵翻了个身:前世贵妃生辰……柳家邀请小辈同去……她当时并没同行。只记得老夫人特意叮嘱芜、兰二人要谨言慎行……
这绝不是普通的宴请。
……
东方刚露白,栖蝉院已点了灯。
芙云端着铜盆进来,看见自家姑娘正对镜画眉。
窗纱透进的晨光里,那身月白云纹襦裙净如初雪,衬得镜中人愈发清冷。
张嬷嬷亲自抱来一叠锦衣,忙劝:“姑娘穿得也太素了,不如换上这件茜色绣如意云纹的褙子……”
“时辰不早了,嬷嬷别忙了,陪我去荣安堂吧。”宋清徵截住她的话头,自顾自起身。
前路未明,低调些总没错。
……
荣安堂里,除了柳氏没到,二房的人都在。她向宋申中请过安,依次坐下。
刚端起茶盏,忽觉一道视线如冰刃刺水般射来。
她抬头迎上宋凌阡的目光,寒意无声迸溅。
这位堂兄容貌虽盛,性子却与柳惟恒天差地别。
即便在前世,他们之间交集也不多,直到他娶妻后,因堂嫂的缘故才略亲近些。想不到今生见面竟是这般……
定是宋清兰说了什么。
他们亲兄妹同心,可她何其无辜?
“太夫人到——”锦穗扶着老夫人上首坐下。
众人问安完毕,前厅已备好早饭。
男女分席。宋清徵略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刚放下筷子,门口小厮急匆匆进来。不多时,老太爷也踏进门来。官帽还在小厮手里,他年近花甲,一身紫袍微皱,面带风尘倦色,显然是刚下朝。
除了老夫人,众人都起身问安。
“都坐下吃饭吧。”宋老太爷声音沙哑,面色发青。待他盥洗入席后,众人才重新拿起筷子。
饭后,其他人告退,只留下三姐妹。
“今日去柳家,切记谨言慎行。兰丫头多照应姐姐们,若有不懂的,多向你舅母请教。”老夫人细细叮嘱,生怕出什么差错。
至此,宋清徵心中的疑团稍解——果然是为了贵妃生辰。
张嬷嬷昨夜的欢喜,怕是误解了老夫人对此行的重视。想到这儿,她心里反而更沉了。
马车驶离宋府。芙云推开窗,喧闹和阳光一齐涌进来。
“行人回避——”、“行人回避——”
锣声“镗镗”,马上男子挥鞭呼喝。一乘华美的紫藤香车紧随其后。
宋清徵侧头望去,几串紫藤花铃从窗边掠过,暗香浮动。
“好香……这车真精巧……”窗外行人驻足张望,孩童嬉笑追逐。
一盏茶的工夫,柳府门匾已在眼前。
“咦?”芙云扶她下车,目光转向左边,“这不就是刚才那辆紫藤香车?”
二房姐妹下车,只听宋清兰冷哼一声:“真没见识!那是长宁县主的车驾!待会儿进去别东问西问,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完,又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一截皓腕探出来,女子的裙角翩跹,鬓边累丝金蝶展翅欲飞。
“太好了!正愁今天遇不上相熟的……”祝寰梨涡浅现。几人见过礼,随着引路嬷嬷进府。
这次果然不是寻常的庆生宴。管事嬷嬷竟把她们四人直接引到前院厢房。
厢房里已坐了七八位姑娘,年纪相仿,笑语盈盈。
宋清徵默默坐下垂眸,静观众人。
“嬷嬷是不是带错路了?看着这里不像是宴客的地方……”门外忽然响起一声疑问。
“姑娘放心,就是这里。王姑娘请进……”引路嬷嬷应答。
问话的女子莲步轻移进来。她抬眸望去,呼吸猛地一窒——
竟然是她?王芊蔚?!
宋清徵骇然睁大眼睛,心头沉沉跳了一下!
前世王芊蔚恋卢音至深、不惜私授怀身也要进卢家的门。
如今,她来柳家做什么?
“清徵妹妹?……”眼前纤纤玉指轻晃,她蓦地回神,朝祝寰歉然一笑。
祝寰顺着视线瞥一眼刚进门的女子,声音更低:“是兵部郎中王主事次女。上月她姐姐刚成了晋王侧妃,要不是这层关系,只怕进不了这个门。”
“这是什么道理?”宋清徵调匀呼吸,“柳家请客,竟然以门第论高低?”
“你竟不知道?”祝寰微讶,“今日是贵妃娘娘和柳大夫人的生辰续宴。听说贵妃娘娘可能再来,柳家自然以贵客为重,哪能都请?”她用手帕掩口,“你看这一屋子,除了这位王二姑娘,其他闺秀的父兄,都是四品以上。”
“那柳大夫人请我们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清徵压低声音。
“这我就不知道了。”祝寰放下茶盏,“说来我还想问你呢。好歹你们两家是姻亲,我父亲一向和柳伯父不和,没想到竟会请我……”她眼中也浮起困惑。
话没说完,管事嬷嬷又来到门前,含笑致意:“劳各位姑娘久等。夫人已在廊厅设下曲水流觞席,请姑娘们移步园中。”
穿过垂花门,清溪傍着小路潺潺流淌,曲廊在花间蜿蜒,园心独立一座古朴亭台,格外宽阔雅致。
酒觞瓜果沿溪摆放,以软垫隔开。空气中花香怡人,丝竹靡靡。
宋清徵随着众人入席。
姑娘们结伴而坐,从高处望去,恰好围成一个形似葫芦的椭圆。
亭台里裴氏举杯畅饮,她身边,赫然坐着一位戴帷帽的男子,看不清相貌,看身形像是青年才俊,但这人异常安静,手边的酒盏从未动过。
姑娘们或畅饮,或嬉闹。鼓乐过了三巡,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你说柳大夫人设这席面什么意思?半天不见贵妃,我心里总是不安……”祝寰拈着杯子没喝。
“同席那男子,帷帽没摘,只安静坐着,倒像是在暗中观察。”宋清徵放低语气应话,目光扫过亭中那沉默的身影,又落在溪边侍立的仆役身上——他们站姿挺拔,眼神锐利。
天色渐暗,不仅她二人坐立难安,长宁县主也想起身告辞。没想到园中霎时出现数十名佩剑侍卫,甲胄森然,拦住所有去路!
“柳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拦我们?”
……
场面登时哗然。
裴氏兀自稳坐亭中,帷帽男子也纹丝不动。
祝寰惊慌起身:“这可怎么办……”她脸色发白,抓住宋清徵的衣袖。
“挟制官眷对柳府百害无一利,大概只是想震慑。姐姐别慌,先静观其变。”她强自镇定,若没记错,前世这天二房姐妹并没出事。
又过两盏茶工夫,一名女子受惊晕倒,柳家仆妇立刻上前把人背出园去。
众人似乎找到了脱身之法,纷纷效仿。凡是假装昏倒的,都被迅速搀扶出去。
她与祝寰会意,对饮后也假装不胜酒力,伏案昏沉。
等到出了柳府大门,夕阳已沉沉西坠。
“这叫什么事儿,柳家怎么能这么待客?”回去的马车上,芙云深皱眉头,为今日遭遇忿忿不平。
回到栖蝉院,舒月已备好晚饭。
还没吃完,张嬷嬷就进来禀报:“锦穗姑娘刚才来过,问姑娘在柳家是否安好。不如姑娘亲自去荣安堂一趟,也好让太夫人放心……”
听得此言,宋清徵更觉白天去柳家的事诡异,她实在猜不透祖母的用意。
“眼下我已经累极了,让芙云去回话罢。”她揉着额角。
芙云应声而去。
荣安堂里,宋清兰声泪俱下,细说今日在柳家受的惊吓。
“就算是受了惊吓,那也是你亲舅母!怎么能这么埋怨长辈?如今你既然好端端回来了,洗把脸就回房歇着去。这事绝不能在你母亲跟前提起!”
老夫人听完一肚子委屈,厉声斥责。哭声虽止,叹息又起。
芙云代主子回完话,绕道走进荒园。
荒园寂寂,宋清芜一派平静。
她今日赴宴冷眼旁观,心知白天那出戏与自己无关。无论柳家图谋什么,像她这样的身份,柳家怎么会放在眼里?
“姑娘觉得,柳家意在何人?”玉香侍立一旁,轻声问。
宋清芜垂眸挑着丝线,拈出“殷红”和“翠绿”摊在掌心。
“都是正颜色,也鲜艳得很,不管哪个配上明澄缎子,总能相得益彰……”她答非所问。
窗页轻轻合上,玉香止住话音。远处,芙云提灯的身影正穿过月门。
栖蝉院里烛火已熄。
卧房里,宋清徵抱着被子,辗转反侧。
柳惟恒的伤,柳府的迷局,宋清芜的恨意,还有那王芊蔚……
种种线索纷乱。那帷帽下的眼睛,审视的目光仿佛还钉在她背上。
柳家这场生辰宴,究竟为了什么?
如此大动干戈,假借贵妃之名行察看、乃至威慑之事,所求之物,定然非同小可。是为站队、为寻人,还是……为了谋求高权?
万千疑窦裹着沉沉不安压上眼帘,将她最后的意识,也一同拖入了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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