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星河

　　林星是在一阵如针扎般的心口剧痛中猛地惊醒。那疼痛仿佛无数根锐利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刺进心脏，每一针都带着钻心的刺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肆意地在胸腔内翻涌肆虐。与此同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大手紧紧攥住，大力地揉搓挤压，紧接着又骤然收紧，让她的呼吸瞬间被扼住，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被无尽的痛苦所淹没。

　　昨夜，她跟着柳南星在伤患间忙碌奔波，直到天快亮才稍作休息。可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心脏剧痛，绝非仅仅是熬夜所能引发的。

　　她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冷汗如雨般从额头冒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角。那急促且虚浮的心跳，透过指尖清晰可感，仿佛一颗濒临破碎的脆弱琉璃，在疯狂且无序地跳动着。

　　她的脑海中思绪如麻，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原主李梦溪身为将军府千金，皇帝当初却执意将她许配给这位曾经手握重权的王爷，难道皇帝早已洞悉她心脏的隐疾？若李梦溪身体支撑不住，王府没了正妃，将军府与王府的联姻便会名存实亡，如此一来，皇帝正好借此削弱王爷的势力，这般算计实在太过阴狠。

　　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不禁又想到那位心思深沉的王爷，以他的精明，会不会也早已察觉到李梦溪的身体状况？或许他正是借着这桩婚事，表面上应付皇帝，实则以李梦溪的身体为把柄，反过来牵制将军府，使得将军府在朝堂之上不得不对他处处妥协，受制于人。

　　心脏的剧痛与内心深处的寒意紧紧缠绕，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巨网，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一阵寒意刺骨的寒颤顺着脊梁骨迅速蔓延至全身。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婚事背后，原来竟可能隐藏着如此错综复杂、充满阴谋算计的深渊。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发出极轻微的 “吱呀” 声。小翠像只谨慎的猫儿，轻手轻脚地探进半个身子，先朝床铺的方向投去关切的一瞥。她微微弓着腰，脚步几乎没有声响，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

　　见床上的林星有了动静，她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王妃醒了？王爷昨夜特意吩咐过，说您累了大半宿，让您多休息一阵呢。可这会子估摸着您也该醒了，早膳备在饭厅里，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奴婢扶您过去？”

　　林星心头微暖，披衣起身时，指尖还残留着为伤者包扎时蹭到的草药味。跟着小翠穿过回廊，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 不过一夜功夫，昨日还满是断木残瓦的庭院竟已收拾妥当，几个仆役正抬着新伐的竹竿修补篱笆，廊下的碎瓷片扫得干干净净，连阶前的青苔都重新显出鲜润的绿。

　　“王府的人…… 倒真是利落。” 她轻声感叹，目光扫过墙角新支起的木架，上面正晾晒着洗干净的被褥。
　　小翠笑着应道：“可不是嘛，陈公公凌晨就带着人清点物件、清理废墟了，王爷虽在屋里歇着，也隔会儿就问进度呢。”

　　饭厅里的紫檀木桌擦得锃亮，赵瑾已坐在主位。他听见动静抬眼，对着林星露出一个微笑。桌上的早餐摆得齐整：青釉碗中粳米粥暖汽氤氲。白瓷碟里酱萝卜切作方丁，脆嫩可观；白煮蛋莹白无瑕，旁置霁蓝碟装糖蒸酥酪，奶皮透薄，撒杏仁碎，清芳袭人。她昨夜帮着熬药时随口提的“晨起吃些甜糯的才舒坦”，竟被他记在了心上。

　　林星望着这桌精致的早餐，一时间竟有些怔愣。这些饭菜虽然不是很繁复，但是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用心。她不禁想起那场天翻地覆的地震，废墟之中，她脑子一热，拼了命把赵瑾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那时的他，虽眼中闪过一瞬诧异，可之后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模样，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坚冰，怎么都融不开。

　　然而此刻，瞧着这满桌为她准备的饭菜，林星心里头就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居然连自己随口说过的琐碎话都放在心上，如此妥帖周到的安排，恰似一场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温暖的春雨，悄没声儿地渗进她的心坎里。她只觉得喉头微微发紧，鼻尖一阵发酸，眼眶也有些热乎起来，刚要张嘴道一声 “多谢王爷费心”，目光不经意扫过去，却一下子落在了赵瑾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上。

　　林星悄悄打量赵瑾，只见赵瑾缓缓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时，他的嘴唇微微抿了抿，才把粥送入口中。此时，他眼神有些放空，直勾勾地盯着桌角，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制着。林星注意到，赵瑾左眼下那颗醒目的红痣，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格外突兀，而他脸颊却反常地泛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与他勉强进食的模样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禁心生疑虑。

　　“这粥的火候看着可还成？”他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时语气里带着点刚温过的暖意，看着她碗里的粥，“刚让小厨房做的，你昨夜累着了，粥熬得稠了些，这酥酪也少放了糖，试试合口么？”

　　林星到了嘴边的感谢忽然哽住。她望着他额角新沁出的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他抬手去擦，指尖不经意蹭过眼尾，露出那抹不正常的潮红沿着眼尾的纹路漫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撤了吧。”他淡淡抬手示意侍女，声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林星握着勺子的手指收紧，瓷勺边缘硌得掌心发疼。那句“多谢”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赵瑾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尊精致却沉默的玉雕。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眼尾那抹潮红衬得愈发明显，却也愈发像他刻意藏起的秘密。

　　林星能感觉到他的注视，那目光不重，却带着点沉甸甸的温度，落在她的发顶、她握着勺子的手上、她微微动着的唇角。她有些不自在，舀起酥酪的动作慢了些，奶皮沾在唇角，像抹了点淡淡的糖霜。

　　“沾到了。” 赵瑾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润了些，他抬手，指尖悬在她唇角半寸的地方，顿了顿，又收了回去，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递过去，“自己擦。”
　　手帕带着点冷香，像是上好的檀香混着雪水的清冽。林星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似的，让她猛地缩回了手。

　　她低下头，用手帕擦去唇角的奶渍，耳尖却悄悄红了。

　　赵瑾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他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继续安静地等着。

　　饭厅里很静，只有林星偶尔舀起酥酪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阳光慢慢移动，在地上画出长长的影子，将两人都笼罩在这片安静的暖意里。

　　林星吃完最后一口酥酪，放下勺子，抬头时正对上赵瑾的目光。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里的水，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温柔。

　　“吃饱了？” 他问。

　　“嗯。” 林星点头，心里有点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赵瑾轻轻抬手，朝着一旁候着的仆人示意了一下，说道：“把饭菜收拾了吧。” 仆人们闻声，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桌上的杯盘碗筷，动作娴熟且安静，不一会儿，饭桌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随后，赵瑾再次开口说道：“今早宫里传了旨，十日后的赏菊宴，让咱们一同进宫。”林星一听，心里 “咯噔” 一下，暗自腹诽：这才刚经历地震那场可怕的浩劫，王府那棵向来仿若岁月守护者的百年桂花树，此刻也损毁了大半枝条，还好未伤及主干，残枝凌乱地交错着，叶片稀疏且枯黄，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可见震级之大。百姓们此刻定是在废墟中如蝼蚁般艰难求生，缺衣少食，苦不堪言。这皇帝倒好，全然不顾百姓死活，还有心思办赏菊宴寻欢作乐，当真是罔顾民情！

　　就在林星暗自思忖之时，赵瑾又微微皱眉，接着说：“只是这时间实在仓促，现赶制新衣已然不及。今早接到圣旨后，我派人去绮绣坊订了一些适合你的衣物，一会儿你瞧瞧，挑选一下。

　　不多时，丫鬟们仿若一群轻盈的彩蝶，脚步轻盈地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衣物，然后把衣服整齐地摆在桌上。

　　“一件烟粉色的抹胸，下身着一条同色暗纹的褶裙，这暗纹可是咱老绣娘精心设计，凑近了才能瞧出如朵朵流云模样，穿上身，整个人都似要飘起来一般，雅致得紧。” 掌柜的弓着腰，语气里满是恭敬，眼神却不住地往林星脸上瞟，想从她神色里看出几分满意。

　　林星手指轻柔地滑过那面料，从领口慢慢抚至袖口，心里有了计较。这条裙子质地虽佳，触手生温，可配色却寡淡而缺乏生气，且那暗纹流云图案虽精致，却与整体简约风格相悖，并未与服装融为一体，她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掌柜的何等机灵，见她神色便知不妥，忙又捧起一件鹅黄色的大袖长袍，腰弯得更低了些：“王妃您瞧这件，更是稀罕物。是从西域寻来的金缕纱制成，上头用五彩丝线绣着繁复的丹团花，袖口与领口都镶着细碎的祖母绿宝石，走动间那光彩，保管让旁人都移不开眼。” 林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抬手轻轻捏起一角，感受了下布料的质感。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件衣服材质固然珍稀难求，工艺也称得上精湛绝伦，然而整体设计却陷入堆砌冗余的误区，繁杂的图案与耀眼夺目的宝石搭配，与服装想要营造的优雅气质脱节，显得艳俗不堪。

　　她的目光在衣物间流转，忽然被一套水蓝色服饰牢牢吸引。掌柜的见势，赶忙趋上前，声音里添了几分讨好：“王妃好眼力，这可是咱铺子里压箱底的宝贝。这水蓝色的褙子，用的是从江南快马加鞭运来的冰纨，质地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穿在身上仿若无物。您再看这领口与袖口，镶的是雪白色的狐狸毛，冬日里保暖不说，更添了几分矜贵。褙子上用银线细细绣着连绵的水仙，水仙的花瓣娇嫩欲滴，花蕊处还点缀着极小的珍珠，风一吹，就跟活过来似的，透着股清幽香气。”

　　林星眼睛一亮，仿若发现了久寻未得的珍宝，快步走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褙子，轻轻抖开，将它贴在身前，微微侧身，对着光影比了比，脑海中已然设计好了更加完整的造型。

　　一旁的丫鬟彩雀也忍不住赞叹：“王妃，这可太好看了，清新淡雅。” 林星又瞧了瞧配套的裙子，弯腰拎起裙摆一角，手指沿着褶子划过，只见每一道褶子都规整细密，走起路来定是如行云流水，能为整体造型增添灵动飘逸之感，让步伐间都透着优雅韵味。还有一件淡蓝色的抹胸，她拿起抹胸，凑近端详领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的几簇水仙，与褙子呼应，心中越看越欢喜，仿佛看到了一件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衣物。

　　然而，林星的目光并未就此停下，她深知一场宫宴，服饰细节更需精益求精。于是，她再次穿梭于衣物之间，终于，在角落里，一条月白色的丝质长裙映入眼帘。裙身并无过多繁复装饰，唯有裙摆处用银线绣着一圈若隐若现的流云纹，与水蓝色褙子上的水仙刺绣风格相近，却又独具一份飘逸空灵之感。林星轻轻将它拿起，与手中的水蓝色褙子并列比对，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二者搭配后的画面。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满意之色，转头看向赵瑾，眼中带着几分询问与期待。赵瑾微微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选择。林星随即对掌柜的说：“掌柜的，麻烦把这条裙子也一并包起来。” 掌柜闻言，忙不迭应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连声说道：“王妃好眼光！这裙子与那褙子一搭，保管您在宴会上艳惊四座，让旁人都比下去！”

　　赵瑾的目光在林星选定的水蓝色褙子与月白长裙上停了停，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忽然抬眼看向她，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这些你瞧着都合心意？还有没有想添的样式？或是觉得哪里需要改得更妥帖些，尽管跟掌柜说。”
　　林星握着那水蓝色的袖口，指尖触到冰凉的狐狸毛镶边，摇了摇头：“这些就很好了，素雅又合身，赏菊宴穿正好。”

　　赵瑾 “嗯” 了一声，转向掌柜时，神色又淡了几分：“既如此，先按王妃的意思把这几套改好。对了，” 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掠过那些堆叠的衣料，“你铺子里可有紫烟罗？”
　　掌柜一愣，连忙躬身回道：“回王爷，有是有，只是那料子金贵，寻常难得用上，存货不多，专给贵人留着的。”

　　“取些来看看。” 赵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掌柜闻言连忙躬身应道：“回王爷，紫烟罗金贵，小的铺子里只留了少许样品，现货都在总店库房收着。您稍候，小的这就打发伙计快马去取，保准半个时辰内送到王府来，让您和王妃细看。”
　　赵瑾微微颔首，指尖仍停在先前那叠衣料上，语气听不出急缓：“去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掌柜忙不迭唤来身边最伶俐的伙计，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伙计应声疾步而去，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赵瑾问掌柜：“若用这紫烟罗做件衣裳，并在上面绣些花朵，有哪些纹样可选？”

　　掌柜连忙捧上绣样册：“王爷您瞧，紫鸢、墨兰、紫阳花皆可，最出彩的是这紫藤，盘绕如瀑，绣出来极有韵味，前阵子安国公府的小姐还订过类似纹样的……”

　　“紫藤？” 赵瑾的指尖落在那页绣样上，指腹细细摩挲着绣线勾勒的花穗，那深浅紫晕交织的模样，与他前日看见的那条丝帕上的绣花不太一样，心中暗暗有点失望。他抬眼时，眸色已恢复如常，只淡淡道：“就按方才说的，紫烟罗绣紫藤。用料仔细些，绣娘也拣最巧的来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绣样册上那串垂落的花穗，又添了一句，“再配一方同纹样的丝帕，与衣服成套。”

　　掌柜一愣，随即笑得眉眼更弯：“王爷考虑得周全！这丝帕配衣裳，正显得雅致贴心。小的记下了，定让绣娘把那紫藤花穗绣得活灵活现，连花萼上的细绒毛都分毫不差。”

　　林星听得微怔，指尖在水蓝色衣料上轻轻划过。做件紫烟罗的衣裳已是极费心思，竟还要特意绣一方同纹样的丝帕 —— 这位王爷瞧着沉稳内敛，没想到这般讲究雅致，连衣物配饰的搭配都想得如此周全。她入府这些时日，见他行事多是利落果决，倒不知他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赵瑾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飘零的落叶上，眼神有些放空。倦意悄悄爬上他的眉梢，他微微蹙起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帘低垂时，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从紧抿的唇角泄了出来。

　　掌柜那句 “紫藤纹样如今在贵族里最是时兴” 还在赵瑾的耳边打转，他指尖转而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头莫名涌上一阵烦躁。原以为紫藤是条特殊的线索，能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如今看来，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流行花样罢了。那些散落的疑点像串不起的珠子，此刻又断了一根线，心里像堵着团棉花，闷得发慌。

　　林星站在案前，指尖捏起一支点翠钗，对着光轻轻转动。翠色在光下流转，像将一片初春的湖水凝在了钗头。她又拿起那对银丝耳环，指腹抚过细密的缠花结，感受着银线冰凉的触感，忽然将耳环放回原位，转而拿起那方丝绦 —— 双鱼玉佩贴在掌心，温凉的玉质透着淡淡的光泽。

　　案几上的鎏金小炉燃着浅淡的香，烟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林星将丝绦放回原位时，余光瞥见赵瑾按在太阳穴上的手顿了顿，指节泛着轻白。他方才转动茶盏的动作慢了半拍，连望着窗外的眼神都比先前沉了些，像是被什么重负压着，连挺直的肩背都悄悄塌了一丝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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