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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黑针
眼前原本细密连绵的雨滴突然停在半空中,颗颗分明。
刚子的声音方才还萦绕在耳边,只见他在不远处僵着笑容,倏然停滞,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几个孩童,也同样一动不动。所有人、所有事物仿佛被定住般,浑然不动,唯有她一人,浑身自如。
“叮铃-叮铃-”
雾畏双瞳一震。
那道叮铃声照旧响起,声音由远及近,每当金环碰撞出叮铃声的时候,便会伴随着重物捶地之感,一下接着一下,铿锵有力。那感觉,如同深埋地底中的怪物,正穿梭寸寸土层,循着雾畏所在的这片土地,只待千钧一发,猛然贯穿她。
雾畏察觉到脚下的土地有异,下一刻,她果断地旋身飞出庙外。
“砰—”
果不其然,方才的所站之地,一股巨大的气浪从地面炸开,顿时,尘灰四飞。
雾畏道:“毫无杀伤力。”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庙内的狼藉,正要转身时,雾畏身形突然一僵,她捂住胸口,心跳在快速跳动,仿佛要蹦出体内,呼吸急促间,窒息感就要淹没她的咽喉。
雾畏一把拽下帽帘,她张着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可突然,她的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死死箍住。
庙内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雾畏瞪大了眼,空气越发稀薄,重物捶地之声透过后头气浪翻天的破洞,越发响彻,仿佛压在她身上的巨石岩山般,试图将她碾死。
天边黑云沉沉,远方高山交错笼罩着朦胧水雾。
不知何时,水雾占领了荒庙,一层薄薄而又朦胧的雾慢慢聚集。
雾畏无暇顾及,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脖颈青筋暴起,痛苦而又煎熬,所剩无几的呼吸,使她气力不足,身形逐渐不稳,直到一膝跪地,泥水沾满了她的衣摆。
生理性泪水自她眼角缓缓流下,雾畏从喉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妖,妖人和尚…还不给我…滚出来!”
最后几个字眼,雾畏拼命低吼,因为过于抵抗,她的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何必如此。”
上空突然传出一道神秘而又熟悉的嗓音,淡然的声音回荡在荒庙的各个角落里。
雾畏咽喉的桎梏顿时一消,下一刻,她双手无力地瘫在泥水前,拼命喘息着。
眼前薄薄的雾中缓缓走来一道黑影。
他持着锡杖,一下又一下地锤在地上,极具威力,震得雾畏心口一颤。
“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雾畏缓缓抬头,望着那尊漠然而又冰冷的男人。
黑袍和尚捏着念珠缓缓道:“雾施主,你因触犯了杀伐,释空特此来惩戒罪业者。”
雾畏突然笑了。
“和尚,你有没有搞错?我触了杀伐?你能不能好好看清楚,我是为谁,又是为何杀人!”
释空垂眼看着雾畏,面色不变:“释空只为果不为因。”
雾畏一愣,自嘲般笑了声,然后撑着身体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向释空。
离释空只有几拳之隔间,她站定,仰头盯着那张妖邪而又冷冽的脸,缓缓道:
“你这双眼既这么无用,我挖了如何?”
雾畏一副认真的模样看着释空。
释空掀起眼皮,毫不畏惧。
“雾施主,释空说过,你动不了我。”
雾畏眉目一凝,下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指直直对着释空的双眸。
释空面色淡然。
雾畏的脸色却越发不好,她腕中明明使了力,却怎么也无法近寸分毫。
释空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细小得不易察觉。下一刻,他眸中微动,一道金光在他眼中闪烁,雾畏心叫不好,来不及撤退,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浪击飞。
雾畏口喷鲜血。
释空缓缓道:“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救人是善,是悔过,是自省,可却用了最不该用的方式。”
“杀一个畜生罢了,我这是为民除害,百利大于弊,你何必心疼这条人命?”
释空眯着眼,手中念珠不断转动。
“可你,杀了不止一人。”
雾畏蹙眉,似是想到什么,她坦然道:“从头至尾,我只杀了那老婆子一人,那青年我只是去除了他的记忆,没下死手,等他醒来,最多成了傻子而已,不至于丢了命。”
释空狭长的眼淡淡地瞥了雾畏一眼。
“你当真?”下一刻,释空锡杖捶地一声,周边薄薄的雾气顿时消散,露出青年仰躺着的身体,“可他,真的死了。”
雾畏不可置信地顺着方向望去。
“不可能!”
她踉跄地站起身,朝着青年的方向奔去,俯下身,她两指并起,缓缓地移到青年的人中处。
的确没了呼吸。
雾畏连忙将手触及他的心口处。
没有心跳。
他的确死透了。
“怎么可能!”雾畏低喝道。
释空道:“普通人是承受不住你那霸道的内力,虽是无心之过,但杀人却是板上钉钉。”
雾畏沉默了一瞬,半响,她缓缓起身道:“他死了也好,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我大发慈悲放过他一马,他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干我何事?”
释空叹息地背过身:“触了杀伐,便会招来因果,是释空高看你了,看来你的确活不过三年。”
雾畏警铃大作,她快步走到他的身后。
“什么意思?我为何连三年都活不过了?”
“看你的右腕。”
话落,雾畏立马撸起右腕的袖子,三个菩提子依旧妥当,但是细看,竟有一颗菩提开始暴裂,露出一条缝隙。
雾畏大骇:“有颗菩提有了裂痕!”
释空了然地侧过身:“你的身份要瞒不住了。”
雾畏蹙眉。
“届时,江湖间的所有仇恨都会向你奔涌,你将无所适从。”
倘若真到那时候,岂不是重蹈覆辙。
“我该如何,才能瞒住身份。”雾畏突然平静下来。
绝不能被发现身份,如今她尚不稳定,武力功法也只有从前的一半,倘若真要打起来,她定是打不过来势汹汹的敌人。
释空淡淡道:“那就是死。”
雾畏睁大了瞳孔,她还没反应过来,半响,待她意识了之后,她猛然拽住释空的衣襟,愤愤道:“臭和尚,你戏弄我,这分明横竖都是死!”
雾畏面色极黑,难看至极。
释空依旧从容淡定。
“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
下一刻,雾畏被当胸一掌猛然震飞,她捂着胸膛,喉间再次涌上腥甜,一口鲜血喷溅在泥水里。
释空瞬身而来,雾畏谨慎地撑着身体向后移了几步。
“不过,释空是僧,动不了杀伐,既如此,我还有其它办法。”
雾畏将信将疑。
“什么办法?”
释空逐渐靠近雾畏。
“相信释空即可。”
雾畏皱眉,但她还是顺从地跟着他的指令,乖乖背过身。
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他的掌覆上雾畏的后背,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从背脊渗透全身。
“呃啊!”
雾畏痛苦出声。
仿佛一团火在她体内燃烧弥漫,她的丹田处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冲上肺腑,肺腑如同被铁钳绞拧一般,混着灼热,简直如炼狱一般。
雾畏不住地嘶吼,额上脖颈逐渐布满热汗,她的背逐渐佝偻,疼痛难忍地试图蜷缩身子。
释空阻止了她。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雾畏额角青筋暴起,只好死死咬着牙,强忍炼狱般的痛苦,双手死死掐着膝头。
释空见状,掌心输送的真气变得柔缓了起来。
一刻钟后—
耳畔传来释空的一句“结束了”之后,雾畏昏沉的意识,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她晕死了过去。
以至于她并未看到,阴沉潮湿的天色逐渐褪去黑沉,天边翻涌起五彩夕阳。
地面上不知何时集聚起一洼洼泥水坑,空气中混杂的浊气血腥变得清浅。
刚子凝固的笑容开始动了起来,几个孩童变得呕哑嘲喳,最先发现晕死在地上的雾畏,还是刚子。
刚子着急慌乱地奔到雾畏的身边:“大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大姐姐!”
雾畏的帽帘被掀开,刚子一眼便看到她脸上的鲜血,以及嘴角渗出的血丝。
另外几个孩童也跟着围了过来。
几个孩童正不知所措之际,庙门外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响起。
刚子听到声响,立马跑出庙门外,拦身截断了一队正在奔驰的人马。
为首的看到突然闯出的孩童,立马拉紧缰绳,马儿嘶叫着扬起前蹄,堪堪停下。
一旁的楚淮明摇着扇子扬声道:“小鬼,看到人马不避开,还直往上闯是作何?”
刚子焦急道:“各位大人,求大人救命,我们有位大姐姐为了救我们,受伤晕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
为首的李纪臣蹙眉,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
楚淮明在后头试图阻止:“大哥,让我们去就即可,你还有正事要办!”
“人命关天。”
李纪臣甩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朝庙门内走去。
楚淮明右手捏着的扇骨在手心猛然一拍,无奈下他也翻身下马,直奔庙门内。
步履刚踏入门槛,楚淮明愣了。
他看到了谁?
这躺在泥水中,一身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嘴里带血的是,堂堂丞相府的嫡幺小姐?
楚淮明惊呼出声,李纪臣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楚淮明讪讪一笑,随后用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两只眼珠滴溜地在庙内环绕一圈。
却浑身一震。
我靠!
楚淮明不淡定了,他连忙蹲下,和专心致志弯腰抱起雾畏的李纪臣道:“大哥,你看到那两具尸体了没,里面那具尸体多惊悚,跟个横死的吊死鬼一样,这里到底发生什么?”
“救人要紧,我先带她回去治伤,顺便把这些孩童带回去,你带几个人留下,查一下这里的情况。”李纪臣行色匆匆道。
“啊?就我们几个啊?”
楚明淮后怕地看了庙内尸体一眼,然后连忙摆手道:“大哥,不行啊,我实在是不行,受不住啊!”
此时,李纪臣已经带着雾畏翻身上了马,几个孩童也被手下带着。
闻言,李纪臣面色冷了下来:“不行就和子志一块扫地去!”
楚淮明听完,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连忙道:“可以,当然可以,区区小事,大哥你就放心吧!”
话落,李纪臣带着一堆人马扬鞭而去。
留下楚淮明和三两等人。
他唉声叹气地走进庙里。
“你们几个,先去里面看看那尸体。”
他们一齐拱手说“是”,然后乖乖地去检查。
楚明淮则是对着离得最近,且死相正常的青年观察了一番。
表面并无致命伤口,扯开他的衣襟,里面黑黢黢一片,也并没有伤口。
楚明淮思索了一番,盯着青年满脸的泥水,他从身边随便找了个残枝,往青年鼻腔一捅,果不其然,满是泥土。
“好了,真相大白,这人的死就是被泥水堵住鼻腔而死,属意外之死,完工!”李纪臣转身对着庙内的几人喊道,“你们那查清楚了没,磨磨唧唧的!”
几人摸不着头脑,有一人犹疑道:“师兄,这人好像是被武力高深的人一掌打死的,但又觉得,不止如此。”
“武力高深?能有多高深,这两人说到底就是个人贩子,哪敢惹得起江湖高手。”楚淮明悠然走前。
此人死不瞑目,满脸血腥,面色狰狞可怖,身形扭曲。
楚淮明蹙眉:“死得还挺惨?”
似是看到哪里,楚淮明凝眸道:“把她右腕袖子掀开,渗出这么多血,很反常。”
手下撸起老婆子的袖子,只见那腕中有个若隐若现的窟窿眼。
“针?难道是银针杀人?”李纪臣喃喃道。
他眼眸看向老婆子身后那一滩血水,血水上方的墙壁上蜿蜒着道道血痕。
楚淮明走近一看。
观察间,一根黑色的针被楚淮明捕捉,他眉头微动,下一刻,他几步跃上,摘下那根黑针。
“这又是什么武器?普通黑针?”楚淮明不明所以。
倏地,外头传来一阵马声嘶叫哀嚎。
把庙内几人的思绪齐齐拉去。
楚淮明有着不祥预感:“走,出去看看!”
刚踏出门外的那一刻,楚明淮便被眼前一幕震惊,他鲜少发怒,但此刻他黑着脸,低喝道:“你们做什么!”
一队长且侍卫众多的人马护在马车的两侧,其中几个侍卫提刀斩杀了楚明淮几人的马匹。
对方闻言,丝毫不在意,反而态度嚣张不屑。
“尔等畜生,挡了我们家大人的道,大人言,区区畜生杀了即可。”
“你…!”楚淮明气急败坏。
身后几个手下连忙拦下楚明淮,附耳悄悄道:“师兄,此队人马我们可惹不起,这队主人可是陛下御前红人莫凭之,新任金玉城城主,可莫要冲撞。”
楚淮明胸腔剧烈起伏,心有不甘,但却只能匍匐于现实。
身边的几个手下师弟连忙拱手致歉道:“是我们没有拴好马匹,望侍卫大哥和大人莫要怪我们。”
对方一笑置之:“识时务便好!”
话落,一队人马整装待发,缓缓向前。
而楚淮明望着那座豪华气派马车,心下一股怨恨反胃涌上喉头。
他最终还是忍受不了,下一刻,捏在他手心的黑针被楚淮明灌入内力,下一刻,黑针破空,猛然穿过马车的窗帘,直直刺去。
“呃-”
马车内传来一声闷哼,两侧的侍卫顿时紧张了起来。
侍卫长不顾礼仪,连忙掀开帘子去看大人的伤,剩余的侍卫纷纷把目光对准楚淮明,下一刻,把他几人押解在马车前。
虽被抓,但楚淮明心中很是舒畅。
忍气吞声不是他的作风,出生世族大家的他,怎可能向一个区区谗言小人所低头。
马车内忽然一片宁静。
周围侍卫的心中忐忑万千,无一不是在想,御前红人被暗伤,他们定会背上护主不利的罪名刺死。
天色逐渐变暗,马车内逐渐走下一人。
来人一袭绛色红袍,探出头的那一刻,俊美的面容从阴影处展露,即使天色渐黑,但那如古画般的脸,依旧绚丽夺目。
他修长挺拔的身姿从马车上缓缓而下,走到楚淮明等人的面前,他站定,漆黑的眸闪烁着。
“是谁干的?”
楚淮明身边几人躲避着莫凭之的眼神,楚淮明倒是不畏惧,他坦然上前道:“是我,如何?要报复就报复我。”
空气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楚淮明有些狐疑。
眼前的莫凭之怎么一点都不像被伤了的样子,难道是威力不够?
只见莫凭之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笑,他双指夹着那根黑针,黑针上还沾了点血迹。
“真抱歉啊,没伤到我,反而伤到了我马车里的客人。”
楚淮明的脸色顿时黑沉。
莫凭之向后退了几步,眼神扫视般从头到脚地将楚淮明打量了一遍,他忽然道:“就你,你凭什么?”
“什么?”楚淮明不明所以。
莫凭之见他无辜的模样,舌头不耐地顶了顶后腮,下一刻,他一把揪住了楚淮明的衣襟,神色顿时变得狰狞可怖。
“她到底在哪里?”莫凭之的双眼赤红,如嗜血的怪物。
楚淮明被眼前人突然的反转打得措手不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莫凭之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地抽动着,他眉骨压低,沉着声道:“我再说一遍,她,到底在哪里?”
楚淮明正想骂一句“神经病!”但话还没出口,腹部被对方狠狠一击,力道十足,打得他腹部绞痛,蜷缩身子差点站不起身。
“你想私藏她?”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像钝刀刮过铁锈一般,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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