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

　　雨雾连着天，空气带着萧冷的清新，雨水背着伞打在身上有了冷意。
　　许幼戈一如往常踏进教室，明显感觉到几道陌生探究又没边界感的视线。
　　他抬眼和几个新面孔对峙，杏眼带着疑惑。
　　他好像见过他，隔壁的李海乔，那个普通班级的学霸。他爸爸之前和许家有过合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闹掰了，他身边另外几个人就不认识了。
　　前一星期他们刚刚进行了测试，普通班的学生如果成绩达到了天骄水平就可以自由选择过来上课，成绩掉下去就得回原来的班级，一切看意愿，可以自由选择。
　　“许幼戈，发什么呆呢？”
　　崔雪原卡着点进去，见许幼戈站在那里眉眼微敛，他看向教室后面那几个眼生的新人神色淡淡不以为然。
　　“同桌来了啊。”许幼戈眉眼一弯。
　　崔雪原站在那里，气场沉稳平和，他看向许幼戈:“你不是想问我之前那道数学题？趁着自习课给你讲清楚。”
　　崔雪原去金故里的路上才想起来许幼戈要问题，顺着自己的意愿又折返了回来。
　　“好。”
　　“看来小少爷完全不记得有海哥这号人物呢？”一人噗笑，看向李海乔神色挑衅夸张。
　　李海乔眉眼阴沉嘴角上扬，看向前方那颗茶粟色的脑袋笑的不明所以，他扣住旁边少年的头颅一把把人粗暴拉过来，脸贴着脸，少年怯懦惊恐不敢轻举妄动，李海乔环视四周刻意压低声线:“逍林，你说他们知不知道小少爷家破产？嗯？”
　　李海乔手劲很大，脸上火辣辣的痛，李逍林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我……我不知道。”
　　李海乔拍拍他的脸，眸色不明所以:“也是，小城市的学生哪里关注京市的新闻，不知道就更好了。”
　　不知道才会有大的惊喜。
　　李逍林闻言握住笔指尖发抖。
　　李海乔还想逗弄一下他，教室窗口突然传来中年男人的吼声:“李海乔不好好自习就给我滚出去，别以为进了天骄就轻松了。”
　　懒得和这个固执迂腐的主任纠缠，李海乔拿起笔开始赶作业。
　　雨还在下 ，玻璃已经模糊不清，透过雨滴可以倒映出来秋的昏黄。
　　“憋死了，终于放假了。”
　　“作业一个没动，我是真的不想写，就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卷子那么大叠。”
　　“行了吧你，走，先去买点饭垫垫肚子。”
　　这周作业不算多，自习也解决了不少，难得放松。
　　许幼戈刚下楼就看见一抹高挑沉寂的身影，在一众花红柳绿的雨伞里穿插着一个对着天色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崔雪原。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崔雪原靠在大厅走廊的水泥柱上纹丝不动。
　　“崔雪原，你是不是又没带伞。”
　　许幼戈抓到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几天还没有喊完就不见崔雪原人影了，程柳说崔雪原经常喜欢在雨里冥思遐想。
　　崔雪原回头，嗓音清雅:“没带。”
　　他习惯淋雨清醒。
　　“正好顺路，我们一起回去吧。”
　　同样的年纪，崔雪原比许幼戈高很多，许幼戈只能踮着脚把伞倾向崔雪原那边。
　　崔雪原低垂眉眼看着许幼戈，薄唇微勾，抬手把伞拿了过来，大部分全都倾斜在了许幼戈那里。
　　清凉的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肩膀上，透过衣物能感受到稀疏的冷意，崔雪原眸色清明，偶尔会放慢脚步等慢半拍的许幼戈，他一路上话很少。
　　“程柳怎么突然想起来住宿了？”
　　沈游帮忙搬行李去了，本来趁着上午天气不错想收拾妥当，结果下午来了就下雨了，已经搁置在宿舍只好临阵磨枪。
　　前面是红灯，崔雪原微拉着许幼戈的胳膊:“程申想把他丢进学校历练下生活技能。”
　　程柳走读经常赖床迟到，程申当过兵见不得他儿子这么懒散。
　　前面到了分叉口，许幼戈抬头看向崔雪原:“你没伞，我先送你回去，路也不远。”
　　崔雪原启唇刚要说不用就被许幼戈挽着胳膊，少年动作强硬。
　　“我还没有见过你家呢，不知道崔学神的家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书堆满房间？”
　　“嗯。”
　　崔雪原嗓音微哑，他看着许幼戈明显被富养的莹润明媚突然不想带他去了。
　　很多想法自从遇到许幼戈之后都被无情推翻，曾经他享受孤寂和贫寒，现在却在不断地否定他的得过且过。
　　与许幼戈所在公寓的高端精致不同，面前的居民楼破旧不堪，一眼望去墙皮斑驳，狭小窗台上挂着主人加班还来不及收起的衣物。
　　明明两个地方只隔着两条街道，感觉却截然不同，许幼戈只觉得这里的人知足常乐，比他那里的表里高端内里凄清要好的多。
　　雨天外出的人很少，奔波劳碌的人穿着雨衣骑着电动车在风雨里骑行，框子里塞着买的蔬菜馒头。
　　黄桷树盘知错节倚在墙角，高耸于楼房之侧，粗壮的树干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崔雪原看着许幼戈的侧脸，少年的眸底没有嫌弃只有惊奇兴奋的光彩。
　　“也不远，没想到我们两个的家只隔着两条街道。”
　　许幼戈甩了甩雨水倾斜沾染到的雨珠。
　　崔雪原突然道:“你先别走。”
　　许幼戈抬头看着他嘴角微勾。
　　崔雪原单手收起了伞，左侧的衣物早已经湿透，印出的锁骨精致又性感。
　　微湿的额发帖在他的眉眼之间，整个人有些凌乱的清隽，他扭过头，昏黄光影中他神色别扭，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喝碗姜汤再回去，还有一个小时多雨就停了，天黑我送你回去，也好让你家里放心。”
　　许幼戈接过雨伞，他们两个这是在玩互送的游戏吗？
　　不过崔雪原肯主动给他驱寒让他很开心。
　　房间很狭小，除了桌子上一碗稀饭还有那张色彩单调的单人床，看不出太多生活痕迹。
　　书很多，堆的很整齐，很多已经被盘的翻边破旧不堪。
　　“你父母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许幼戈问。
　　“不在了。”崔雪原语气淡淡。
　　许幼戈怔愣在原地，酸涩和心疼在心脏上蔓延。
　　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没有父母？
　　他从前认为崔雪原天生冷淡，原来是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是怎么自己扛着重压供着自己念书的，许幼戈无法想象。
　　许幼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崔雪原，伸手欲要抱抱眼前这个把自己铸就在高墙之内的少年，崔雪原推开他神色无奈，他语气不明所以:“不用可怜我，许幼戈，天底下的可怜人这么多你是不是都要抱一次？”
　　许幼戈一哽，算了，看崔雪原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需要拥抱的。
　　天才少年的心性比他想的要强大的多，虽然这也可能是表面的伪装，在陌生的城市里独自讨学，许幼戈还挺想抱抱自己的。
　　“崔雪原，你穿这围裙真好看。”
　　崔雪原闻言关火的指尖一顿，递给他半碗姜汤，“别贫了，趁热喝吧。”
　　戴着围裙的崔雪原，在光影里神色柔和，系带勾勒出他劲瘦的窄腰，少了平日疏冷高智的距离感。
　　许幼戈杏眼圆又亮，有种天仙下凡为自己做羹汤的反差感。
　　“喝了这碗汤我会变聪明吗？”
　　崔雪原看了他一眼:“会变笨。”
　　见许幼戈真不喝了，崔雪原笑了声:“骗你的，快喝吧。”
　　许幼戈哼了声，抱起碗抿了一口。
　　自从李海乔几个人搬进天骄七班听课，周围看着许幼戈的视线莫名其妙的怪异起来。
　　他自认为关系融洽的部分同学突然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许幼戈抬头对上了李海乔似笑非笑的眼睛，心脏有些慌，下意识往抽屉里掏那些瓶瓶罐罐。
　　转来陵南之后许幼戈情绪还算是稳定，没怎么有之前那种很严重到状况，杨菀和爸爸那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这块大石头还没有完全落地又敏感地察觉到许久不见的恶意，许幼戈那双圆又亮的杏眼此刻焦虑的颤抖。
　　“怎么了？不舒服？”
　　许幼戈启唇没发出声音来。
　　休憩起身的崔雪原转向他，眉头紧蹙，他侧身冷淡警告的看了后面的几个人一眼，把挡着许幼戈视线的那叠试卷扔到了一边。
　　手被一片温热笼罩，带着薄茧的粗糙触过肌肤让许幼戈忍不住睫毛颤动，抑制不住的指尖在崔雪原的安抚下逐渐安歇。
　　“没事了，没事了……”
　　崔雪原拿药的手被许幼戈拦住，崔雪原看向他眸色温和，直起身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挡在了教室过道那侧，也挡住了暴露在外的许幼戈，“别担心。”
　　就着对方的温水，许幼戈将药一口吞咽下去，额间的微汗才消停。
　　他看向神色自若此刻不紧不慢穿校服外套的崔雪原，指尖攥的苍白。
　　原来，崔雪原一直都知道。
　　小城市的偏见是隐晦的，许幼戈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他生着病，他以为他隐瞒的还好，结果崔雪原从几个月前就发现他了。
　　“谢谢。”
　　“嗯。”
　　许幼戈脸色逐渐恢复红润，整个人精神不少。
　　崔雪原优越清隽的侧脸在窗帘翻飞之间形成了明明灭灭的光影，许幼戈托腮看着他，怎么会有这么优秀心思细腻的人。
　　感受到身旁的目光，崔雪原修长如葱的指尖攥紧了黑笔，眉头微挑神情自若。
　　“不会的题问我，我脸上没有知识点。”
　　崔雪原抬起头，许幼戈被抓了个正着，他嗯了声，直起身来抱起书埋头苦读。
　　许家破产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被传了出来，许幼戈现在走在路上会收获一众复杂又唏嘘的目光。
　　“他就是那个人啊？怪不得。”
　　“长的这么身娇肉贵的人受得了咱们这里的环境吗？”
　　“崔雪原知道吧，他一向心高气傲，没想到竟然有主动搭理别人的一天？”
　　“崔雪原看着风光，听说爸妈早就不要他了，自己一个人住烂出租屋，主动搭理人家小少爷就是因为人家有钱吧。”
　　“什么小少爷，应该叫曾经的小少爷。”
　　许幼戈听见周围的人说话，议论的对象就是他自己，他听了半天，最后崔雪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成了议论的对象，好像还是因为受他牵连。
　　许幼戈故作镇定的走入教室，他也不是什么被说一句两句就软弱可欺的人。
　　“一个两个说什么呢？学什么不好学长舌妇？小心烂舌头。”
　　这些话程柳想忽视都难，其他班级的人也传开了，嘲讽小少爷这么有钱怎么沦落到这里，嘲笑高岭之花崔雪原竟然为了钱向人低头。
　　有人还想反驳，被沈游臭着脸吓噤声，程柳的脸色没好到哪里去，他转头看向舆论的当事人，崔雪原神情冷淡甚至还饶有兴致翘嘴角听八卦，还是关于污蔑自己人品的八卦。
　　程柳挑眉，颇为无奈，“崔雪原，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你都不生气？”
　　崔雪原慵懒抬眼，听不出什么情绪，“这种话我听的太多没什么感受，并且这种程度的攻击不会对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程柳想起来崔雪原刚刚稳坐榜一时，也有不少人嫉妒他泼脏水，崔雪原眼睛都没眨一下，在走廊里拿着记事本兜了一圈然后转身进了主任办公室，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烂嚼舌根。
　　“许幼戈才来不久，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这些流言蜚语。”程柳看向眉眼沉寂的崔雪原淡声提醒。
　　语言霸凌不是开玩笑的。
　　崔雪原嘴角下压了一瞬，指尖微攥又松开，转身稳步回了教室。
　　“你都听见了？”
　　许幼戈问他，手心还抱着那捆新发的试卷。
　　崔雪原嗯了声，少年面色红润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甚至今天还泡了他最喜欢的奶茶，熏得少年的睫毛上挂了串水珠。
　　“我听见他们在议论你，好像是因为我的缘故。”
　　许幼戈唇角下压眉头微蹙神情有些抱歉。
　　崔雪原拉开椅子倚靠在窗户的白墙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语气很淡:“不是因为你。”
　　许幼戈看向他。
　　崔雪原半个胳膊搭在窗台上，葱白指尖轻点墙体，不急不缓很有规律，他说:“没有你，他们也会这样议论我，你不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他们也太过分了，要不是你心理素质强，被他们逼出病来可怎么办？况且你这么好的人他们还这样对你。”
　　许幼戈气愤填膺，崔雪原嘴角上扬，岔开话题:“你觉得我很好？”
　　话题突然有些奇怪，许幼戈看着眸含笑意的崔雪原卡壳，他没撒谎:“是，你特别好。”
　　少年语气诚挚笃定，那双杏眼直白的看着他时，很灼热，又很可爱。
　　平淡无奇里的真诚总是特别容易让人心弦拨动，崔雪原移开眸子，耳垂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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