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一阵微风拂过，走在医院花园里的吴过不由得舒服地舒展了下肩膀，感叹道：“看来天儿就快暖和了。”

　　见身旁的人没应声，吴过转头问许子铭：“明天就出院了，是打算直接去上学，还是再休息一阵？”

　　这次来医院陪护，许子铭在他面前话依旧少，即便他前几天把话说透了也没能改善，所以有意无意的，吴过总会引着许子铭开口多说几句。

　　“打算直接回学校。”许子铭语气淡淡的。

　　“手现在这样，去学校没问题吗？”吴过打量着许子铭胸前挂的绷带，石膏虽然已经拆了，但手臂还缠着纱布，活动依旧不方便。

　　“不碍事。”许子铭简短回应，目光却飘向不远处。

　　吴过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连着几天遛弯时见到的小情侣。二十出头的女生扶着小腿骨折的男友在前方慢步复健，男生伤的看起来挺重，整条腿用不上力，女生搀扶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可即便这样，也挡不住爱意从这对小情侣眼底透出来，让吴过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伤得挺重，估计还得一阵子才能出院。”吴过说道。

　　许子铭轻声附和：“应该是吧。”

　　见许子铭若有所思的样子，吴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打趣问：“怎么，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许子铭步子慢了半拍，过了一阵，他没回答，反倒是问：“哥，你新谈的女朋友怎么样？”

　　吴过挑挑眉，微微一晒：“怎么还问到我头上了？”

　　“我就随便问问。”许子铭垂着头，声音淡淡的。

　　“还行吧，挺安静一姑娘，你梅姨找人介绍的，先处处看。”

　　吴过聊家常一样，语气很随意，本以为许子铭会再问些什么，没想到对方会就此陷入沉默。

　　正好走到一处石凳旁，吴过掏出烟，让许子铭也坐下歇歇脚，只是一支烟过后，许子铭仍旧没说话。

　　风还吹着，怕许子铭穿得少着凉，吴过站起身说：“有点儿凉了，咱们回去吧。”

　　就在这时，许子铭却突然开口：“哥，你计划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把你送回学校安顿好，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订晚上机票回去。”

　　停顿片刻，许子铭最后问他：“明天是周五，方便的话，哥你能不能晚走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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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在十层，恰逢饭后散步的高峰期，两人等了好几趟才上了电梯。电梯行至五层停下，门刚开，一个男护工就推着病床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间，让本就站了七八个人的客梯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等了好几趟了，都往里挪一挪，还能再挤挤！”男护工一边说，一边粗鲁地推着病床往里面顶。

　　吴过和许子铭站在电梯最里侧，病床一推进来，两人周围的空间瞬间被压缩到极限。怕许子铭的手臂被碰到，吴过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面对面将人护在身前。他比许子铭矮几公分，但也是一米八多的个头，这么近距离相对，吴过的鼻尖几乎要蹭到许子铭的嘴唇。

　　就在这时，护工突然猛地一推病床，吴过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鼻子擦着许子铭的嘴角滑了过去。

　　这一撞差点让他整个人压在许子铭受伤的手臂上，吴过顿时有点恼，刚想转头说上几句，却在抬头的瞬间，撞进了许子铭深如潭水的目光里。

　　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眼神，如果没看错，他甚至怀疑那里面藏着几分灼热的情绪。这段时间朝夕相处，许子铭其实总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视线，吴过一直以为，是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疏离，让许子铭心里存了疙瘩，所以他每次望过去时，对方总会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可这一次，许子铭非但没躲，反倒在这不过五公分的咫尺之间，用那双潭水般的眼睛直直撞进他眼底。而这样的眼神带来的冲击，瞬间就唤醒了吴过藏在心底、刻意回避的记忆——那个晚上，许子铭用手帮他时，他意识模糊间，看到的就是这样带着灼热温度的眼神……

　　吴过心头猛地一颤，慌乱地别开脸，转头对护工沉声道：“能不能小心点？这里还有个病人。”

　　电梯又上行几层，护工才推着病床出去，同行的人也下去了不少，客梯里的空气终于松快些。吴过暗暗长舒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他侧身和许子铭并肩站着，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刚才没挤到手吧？”

　　许子铭没看他，只低着头，沉声答：“没有。”

　　“明明有病床专梯……”吴过还在喃喃抱怨，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旁，就是这一眼，让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许子铭宽松的病号服下，某个地方正不合时宜地叫嚣着。

　　电梯里空间本就狭小，两人又离得这么近，这一切都被吴过看得真真切切。

　　当天晚上，吴过借口回去收拾东西，没在医院陪护。可躺在出租屋的双人床上时他才发现，这里竟比医院的陪护躺椅更让人难眠。

　　他宁愿说服自己，许子铭只是青春期男生被意外蹭到后的纯生理冲动，也不愿承认那是因某种特殊感情引发的身体反应。可当他一遍遍回忆从许子铭向他出柜，到后来酒店里发生的事，再到傍晚电梯里的那一幕，所有零碎的片段仿佛突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清晰得让他心慌。

　　吴过望向窗外陌生的夜色，心情比浓黑的夜还要沉重。他拼命回想许子铭小时候一口一个“哥”的模样，脑海里却总反复跳出电梯里那双深邃灼热的眼睛。他把头深深埋进枕头，试图逃避这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崩溃感，可心跳的慌乱却没有减去半分。

　　那一晚，吴过坐了又躺，躺了又坐，烟盒空了大半，直至窗外的天泛起微光，他依旧睁着眼，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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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清晨，吴过强打精神，尽量装作如常的样子出现在病房，接许子铭出院。

　　许子铭的目光在吴过眼下的黑眼圈上短暂停留，没多问，只是收拾好行李后，将背包挎在没受伤的那侧肩上。

　　人还伤着，吴过自然不肯：“你别动，我来。”

　　他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背包带，就被许子铭突然按住了，“我来拿。”

　　吴过愣了愣，抬头时，正撞进对方执拗又滚烫的目光里，瞬间的慌乱让他呼吸都乱了节奏，等反应过来后，吴过忙松了手，背过身嘱咐：“那你小心点，别碰到胳膊。”

　　到了宿舍楼下，许子铭停下脚步：“哥，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吴过没再坚持送上去，正好趁着等待的时间订了返程机票。等许子铭从宿舍楼里走出来时，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开口道：“走吧，临走前再给你好好做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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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儿住了两周，吴过早把附近的菜场超市摸熟了，等他提着鸡鸭鱼肉回到住处时，却见许子铭在床上睡着了。

　　吴过站在床头，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许久，之后才轻轻带上门，转身走进厨房。

　　在家的时候常给吴母打下手，做饭对吴过来说不算难事，四菜一汤不一会儿就被摆上了桌。做好饭后他不忍心叫醒许子铭，于是便在在客厅里坐下来。

　　这个临时租住的屋子不大，却在客厅里摆了一张舒适的沙发床。吴过尽量让自己放松地躺上去，明明一夜无眠的身体格外疲乏，但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带不来睡意。他又拿出手机打发时间，可随着屏幕一页页切换，新闻翻了一条又一条，那种从昨天傍晚起就不安的心绪仍旧搅得他烦躁无比。吴过叹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下雨。他试着去想那个相处不久的女友，想借此分散下注意力。

　　细细一算，来北京整整两周，他只给对方打过一次电话，怎么看都显得敷衍。可他刚解锁手机想发个消息，点开聊天框，又盯着空白界面发起呆来。下一秒，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望向关着的那扇卧室门，紧闭的门后，是他从昨天开始就不太敢面对的许子铭。

　　如果说在昨天之前他还没什么察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许子铭始终表现如常，然而电梯里那个意外，却让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失控的转变。刚来陪护时，许子铭就连被扶着坐起来都会刻意回避和他接触，但今早出院时，许子铭却强势地将他的手按在掌心里，这是吴过头一次面对这个人时，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明明许子铭什么也没说，但单单这一两件事垒在一起，吴过就清晰地感觉到，许子铭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吴过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反复想给许子铭的反常找个合理的解释，可翻来覆去，也寻不出半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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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话都不多，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吃到尾声，许子铭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平稳得有些刻意：“哥，你新谈的女朋友还好吗？”

　　吴过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扯出个笑：“挺好的，还算投缘，也聊得来。”

　　隔了好一会儿，许子铭才又开口：“见过梅姨了吗？”

　　“还没，不过本来就是你梅姨朋友介绍的，她见过照片，总催我带回去，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吧。”吴过说着往他碗里夹了块嫩鱼肉，“多吃点，住院这么久，得好好补补。”

　　许子铭却没动筷子，盯着碗沿沉声问：“对这个女生，你是像之前喜欢顾倩姐那样喜欢？还是感觉不一样？”

　　吴过没接话，转而道：“别总说我，说说你，回学校后得抓紧补课了，落下的功课吃得消吗？”

　　他想转移话题，可今天的许子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眼望向他：“哥，能认真回答我吗？喜欢过一个人之后，还能再把感情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吴过假装轻松地打趣：“怎么突然哲学起来了？”

　　许子铭坐得笔直，声音平静却格外认真：“哥，你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事？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怎么都放不下的事？”

　　医院时那种窒息的压迫感再次漫上来，吴过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双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

　　他垂下视线看着桌面，尽量让声音平稳：“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谁都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关键是怎么劝自己放下。”

　　“如果是刻在骨子里的感情，放下就要了大半条命，那该怎么办？”

　　许子铭接二连三的发问，每个字都砸在吴过心上。他都不敢深想这些问题的指向，只能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

　　“哥你记得吗？那年在酒吧，你说永远会站在我这边，我当时问你，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众叛亲离的事怎么办？你说捅天大的娄子也替我补着。”许子铭顿了顿，目光牢牢落在对面人脸上，“你现在知道我说的‘众叛亲离’是什么意思了吗？”

　　一句话唤醒了吴过遥远的回忆，一年多前的那个夏天，当时许子铭在酒吧跟他说这句话时，他轻易许下承诺，可他从来不曾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会指向自己。吴过整个身体彻底僵住，没想到许子铭会这样出其不意地把他逼到角落里，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菜有点凉了，你胃不好，我去热热。”

　　话音落，他起身端起盘子就往厨房走，可经过许子铭身边时，却被对方伸手拦住。许子铭缓缓起身，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他。

　　吴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着急，一会儿就热好。”

　　他想从旁边绕过去，手腕却被许子铭不轻不重地攥着：“哥，你不是说让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说吗？现在我想说，你想听吗？”

　　许子铭灼热的目光下，吴过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他强压下凌乱的心跳，敷衍道：“等我热完菜。”

　　说着，便挣脱束缚慌慌张张逃离许子铭身边，即便菜汤洒了一地也全然不在意。跌跌撞撞逃进厨房还没半分钟，又借口下楼买烟夺门而出。

　　吴过这一去就是两个钟头，拖着灌了铅的腿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晃到精疲力竭，才收到许子铭的短信：

　　“- 哥，我晚上回学校住，明天不送你了，要下雨了，你回来吧。”

　　吴过仰头望着阴沉的天，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被更深层次的茫然和不安环绕，人生从没想过的事情这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他没法去想像今后该如何面对。于现在的吴过而言，就像从睡梦中被猛地拽醒，扔到满是聚光灯的舞台中央，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每个细胞都无法帮助他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一切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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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过来时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没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了。他又把房间仔细归置一遍后，直到一切都回到原位，目光才再次落在许子铭落在这儿的耳机上。

　　点开微信，指尖悬在输入框上犹豫半天，吴过终究还是没给许子铭发去消息。他拖着行李箱，拿着耳机下了楼，熟门熟路来到北大。昨天刚来过一次，吴过很快找到了男生宿舍，打算放下耳机就直奔机场。

　　跟宿管大爷打听清楚楼层，吴过站在四楼许子铭的宿舍门前，迟疑片刻才轻轻敲了门。许子铭不在最好，他放下东西就走，就算在，大概率也跟同学在一起，人多反倒没什么好尴尬的。

　　正想着，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男生站在门口问：“你找谁？”

　　吴过心里掠过一丝忐忑，开口问道：“请问许子铭住这儿吗？他在吗？”

　　好在男生说许子铭不在，吴过这才松了口气，并立刻说明来意：“我是他哥，给他送点东西，麻烦你帮我放他桌上就行。”

　　男生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还回头往宿舍里斜上方瞟了一眼。吴过正纳闷，对方已经转回头，笑着招呼道：“进来等他吧。”

　　吴过本想拒绝，但手里的耳机没被接过去，男生又转身拉了把椅子，他只好跟着走进寝室。

　　“我就是来送东西的，还得赶飞机，就不等他了。”吴过说着，把耳机放在旁边的书桌上，“他回来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男生却笑了：“刚开门就觉得您眼熟，听您说是他哥，我才想起来。”

　　吴过不解：“什么意思？”

　　男生抬手指向他对面的床铺，笑意更明显了：“您的照片我见了好几年了，许子铭从不避讳说自己是‘哥控’，恨不得把您揣在兜里来上大学，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追星呢。”

　　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吴过缓缓向上看去，而下一秒，他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击中，僵在原地，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印着自己头像的抱枕赫然出现在眼前，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摆在许子铭的床铺上。

　　男生后来又说了什么吴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唯一还在勉强运转的区域提醒着他，这张照片他记得，那是许子铭上大学前一起去旅游时拍的。

　　记得那天在一处开阔的景点，顾倩去上洗手间的间隙，许子铭举着手机对他说：

　　“哥，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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