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垠

　　“这小丫头什么情况？”

　　一秃头大汉钳着陆英的手，交待道：“听说我们缺人手，她说她会做饭，可以来帮忙。”

　　厨房门前，另一赤膊大汉疑心道：“如此殷勤，不怕有诈？”

　　“放心，我搜过身了的。”

　　陆英的银簪也被换了下来，因她要做饭，不便散着头发，秃头大汉干脆给了她一根木筷子。

　　赤膊大汉打量了她许久，最后将信将疑。

　　“老实点，敢跑就把你煮了下酒！”

　　咔嚓一声，陆英的手脚被长长的镣铐锁住后，又被用力一推，跌进了厨房。

　　厨房只有一身形与陆英相仿、手脚也俱上了镣铐的少女忙碌着，听到声响也并未理会。瞧着少女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就知她被掳进来有些时日了。

　　陆英回头瞧了瞧厨房门前看守的两个大汉，便走了进去帮少女的忙。

　　“今日吃饭也这么晚，当家的们又有事商议吗？”

　　“是啊，呔！要我说他们就是胆子太小了，官府那些草包们成不了事的。”

　　“可我听说前几日，与我们争过地盘的狍子帮已被剿灭了，我还真有点担心……”

　　秃头大汉斜睨了赤膊大汉一眼，嗤笑道：“你怎得如此胆小？不如趁早回去帮你老婆绣花吧，哈哈哈哈！”

　　“滚滚滚。”

　　陆英在锅里添了一舀水，收回了留在两个大汉身上的余光。

　　正欲再开口，赤膊大汉忽然愣了一瞬，而后倏地起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秃头大汉仔细听了听，摇头道：“没有。”

　　“不对啊，我好像听到……”

　　秃头大汉拍了拍他的后背，揶揄道：“你今日怎得这般疑神疑鬼，怕不是想偷懒吧？”

　　赤膊大汉犹疑了一阵，刚要坐下，却又忽然起身。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秃头大汉也不拦着，摆摆手任由他去了。

　　饭菜备齐后，陆英与少女拎着食盒被带去了匪首们所在的房中。

　　当陆英放下最后一道菜时，手腕倏地被一粗糙黝黑的大手握住了。

　　她瑟缩了一下，稍稍抬眸，见那张蓄满络腮胡的黑脸不怀好意地对着她笑：“你别走了，留下来陪爷。”

　　陆英抽不回手，紧抿着唇不语。

　　其余人见怪不怪，将那少女和秃头大汉打发走后便胡吃海塞了起来。

　　络腮胡大汉用力一拽，陆英的整个身子便跌进他怀中。淡淡的馊味与汗臭一股脑地钻进了她的鼻腔，使得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身形未稳，陆英正欲挣扎，却忽地听得房门发出一声巨响，而后被人踹开。

　　“什么情况？！”

　　匪首们受了惊吓纷纷站起身，却觉天旋地转，霎时便倒地一片。

　　那络腮胡大汉也未幸免，直接晕死了过去。

　　可他却将陆英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他身躯庞大又沉重，陆英很难推开。

　　她不知破门而入的是何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在陆英的意料之外，她不敢轻举妄动，提心吊胆地躺在地上装死。

　　踹开门的那人脚步又轻又稳，似乎在门前停留了一阵，而后缓慢地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后，停在了陆英的身前。

　　而后，她听到了淡淡的气声，夹杂着不太真切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身上的压迫感陡然消失，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好听。“姑娘还好吗？”

　　陆英睁开眼，见那男人半蹲在地上，一身玄衣衬出匀称挺拔的身形，墨色长发从肩膀滑下，身子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盈盈笑眼看着她。

　　陆英点了点头，顺势站了起来，那人又开口道：“姑娘此举属实有些冒险。”

　　看来他猜出来是陆英给匪首下了药。

　　他说得不错，匪徒人数众多，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吃下放了麻沸散的饭菜，想要出逃极为困难，被发现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她更不可能坐以待毙。陆英拍拍尘土，抬起头道：“公子是何……人？”

　　此时，陆英才看到他脸上戴着一个与他的外形衣着都格格不入的、似乎是集市上因为太丑而滞销，最后不得不折价卖出去的那种面具。

　　见陆英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人却不甚在意，反而带着笑意拱手道：“我本无名，附近百姓称我倛客，姑娘随意称呼。”

　　无名？若是附近百姓都知道的侠客，那应当叫有名才对。

　　陆英点点头，回礼道：“我叫陆英。感谢有名公子相助。”

　　那倛客忍不住笑了一声：“有名公子？”

　　陆英当即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叫错了名字，捂住嘴巴羞愧道：“抱歉……”

　　倛客摆摆手，“陆姑娘随意称呼就好。不过山寨复杂，陆姑娘还拖着这镣铐甚是危险，介意我同行吗？”

　　陆英却道：“无名公子应当有其他事要做，麻烦将出口告知于我，我自行前去便是。”

　　倛客衣着整洁，发丝一尘不染，一看便知是刚刚从外面摸进来的。他被揭穿也不恼，声音依旧低沉又温和，“出口的路尚不安全，先护送陆姑娘出去也不迟。”

　　有人相助自然好，陆英便不推脱，只是说要先将手脚的镣铐去了，需回关押处去拿到钥匙。

　　倛客从怀中掏出一把银柄匕首给了陆英，以作防身之用。

　　倛客忍不住好奇：“陆姑娘用了什么药？那些匪首们竟然尽数中了招。”

　　陆英淡声道：“是麻沸散。不知被蒸过后药效会不会缩短，所以我们最好快些。”

　　陆英按照记忆走回了关押人票的地方，见那秃头大汉也已然倒地，嘴里还有半口没咽下去的饭，腰间的钥匙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而牢笼内的人群躲在角落不敢上前。

　　陆英拿到钥匙打开了手脚的镣铐，又打开了牢笼，依然没有人敢出去。

　　她不明所以：“你们为何不逃？”

　　“山寨之大，如何逃得出去？若被发现，只怕下场会更惨。”

　　一人畏畏缩缩地回答。

　　陆英也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在这里尚且有被家人赎走的可能，而一旦逃跑被抓，下场只会更惨。

　　倛客道：“现在官兵在外剿匪，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为避免处境更加危险，不若现在就逃。”

　　有人听到官兵便燃起了一些希望：“官兵会成功的吧？”

　　另一人却道：“官兵？那羸弱书生许知县带的官兵，能有什么用处。”

　　“就是啊，瞧那知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知他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主，难怪如今山匪还未被尽数剿灭。”

　　倛客抱臂不言。

　　陆英却道：“剿匪不是易事，诸位请不要如此揣测他人。”

　　陆英也知劝不动这些人，便道：“我如今要和这位公子去寻出口，想来的就跟上吧。”

　　与陆英一起做饭的少女举起手小声道：“我，我和你们走。”

　　不料她刚起身却被身旁的妇女拉住，那妇女急切道：“婉儿，你这莫不是在送死啊！”

　　婉儿却道：“母亲莫要担心，我不会死，也不会丢下你们的。”

　　三人走出没几步，又听得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那群人竟是又把自己关在了牢笼中。

　　陆英不再理会他们，跟着倛客走了。

　　走了一阵，才知倛客为何要坚持将陆英送出去。

　　这条路每隔一段便有一人的尸体，俱被割断喉咙，更甚者只有一层皮肉连接着身首，头摇摇欲坠。

　　婉儿闭着眼睛挂在陆英的胳膊上，血腥刺鼻，每走几步便要干呕几下。

　　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活人，除了恶心之外还算顺利。

　　出口逐渐泛光，终于走到了山寨之外，婉儿放开了陆英。

　　陆英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不料脚下一空，倏地朝下跌落。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腰间被一股力量箍住，而后瞬间被拉了起来，向后撤了几步。

　　动作带起了一阵清风，陆英忽觉熟悉，回过头看了看那藏在面具下的双眼。

　　倛客将陆英拉回后立刻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手，面对陆英的眼神也并未躲闪，只道：“当心，这里很陡。”

　　陆英回过神，定睛看向寨外，的确是一处陡峭的山路，若跌一步，几乎能坐着滑下山底了。

　　她正欲开口，倛客却先道：“二位姑娘小心，就此别过。”

　　未等陆英做出回应，倛客便转身消失在暗处。

　　外面的路虽陡峭，但陆英采药多年，自然应付得了。

　　她欲带着婉儿下去，婉儿踟蹰一阵，却道：“陆姑娘，你先走吧，我要回去接我爹娘。”

　　这姑娘原是来探路的。

　　生死有命，陆英将倛客给她防身用的银柄匕首交到婉儿手里，只道：“小心。”

　　婉儿也离开后，陆英沿着陡坡缓缓向下，走了许久，才终于踩到一处颇为平缓的地带。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几乎被高山吞没，只留了一束能勉强看清前路。

　　饶是如此，陆英依然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险些绊倒，她下意识地拔出头上的木筷握在手中，警惕地看向地面。

　　却只见到一件衣服，因颜色偏青，几乎与草地混为一体，才令陆英疏忽了。

　　衣服本叠得好好的，却被陆英踢了一脚，散开了。

　　陆英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件官服，在去府衙时曾见过许多次。

　　她将官服重新叠了叠。猛然间，身后传来一连串的巨响，带着脚下的土地一起震颤不止。

　　她蓦然回头，见那崖顶的山寨刹那间亮如白昼，泛起滚滚黑烟，热浪也随之扑到她的脸上。

　　不知谁引爆了火药，竟引发了山火。

　　陆英脑中空白了一瞬，她呆愣愣地低头看了看官服，而后提起裙摆朝来时之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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