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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显而易见,薛平根本没打算吃。
萍宁感到操心。
若按薛文之前十几年把薛平当姑娘留在秦宅的计划,这样虽说极端,倒也情有可原。
但要是薛文转变想法,准备送他离开这片狭小的天地,还让人饿肚子就不合适了。
瘦骨如柴的人,可没多少力气在世间闯荡。
哪怕薛平骨子里确确实实是个舍得一身剐的犟种,健壮些总能少吃许多苦头。
“要不回清远园?米面顶饱,煮熟了费不了半个时辰。”
薛平头也不抬。
“不必。”
萍宁:“夫人不让你吃?”
“不是。”
萍宁:……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难沟通呢?
女鬼没了声响,薛平才抬眼。
他说:“先生的手记只留一中午,下一堂课前就要擦去。”
“手记一定要课后抄写吗?”
“课上难免遗漏,课后只是补全,很快就好了,”薛平合上书起身,“但我还有些问题需要先生解惑。”
从下课到现在,算算时间,应该也够吃顿饭了。
萍宁如果要阻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强制薛平回清远园,就像操控周束一样,还少了个把人弄晕的步骤。
然而她到底没有出手,静静目送薛平抱着书小跑出去。
萍宁不了解薛平的身世,不清楚他扮作姑娘的缘由,可借着她观察到最表面的那层艰辛,萍宁不难猜到他有多少身不由己。
这样的人鲜有做自己的主的机会。
如果连他这点自由和追求都要剥夺,那太残忍了。
“秦令。”
正浑浑噩噩扒饭的秦令懵懵循声望去。
见是萍宁,又默默低下头。
秦令的午膳很丰盛,正餐茶点一应俱全,主灶可以说是变着花样地哄着大小姐用膳。
毕竟病人的营养摄入直接关系到她近期的健康状态。
“这些你吃得完?”
秦令没有陪读,跟着她来族学的是芝意。
桌上摆出来的食物三四个人分都绰绰有余,秦令和芝意也不是薛平这种不知道多久能吃上一顿饱饭的人,吃东西有分寸。
秦令看看候着布菜的芝意,极其隐蔽地摇了摇头。
萍宁不绕圈子,直白道:“我想拿点,你能给吗?”
秦令向来锦衣玉食,对吃食不甚吝惜,加上今日没胃口,拱手让人也无所谓,更不会为了点吃的与一个灵异为难。
她在芝意的盲区指了指装食物的笼屉。
萍宁捧着两盘糕点找到薛平时,他刚从先生那儿离开,走在回廊里。
其实他真的不饿。
多年来的省食把薛平的胃口饿得很小,昨晚那顿野菜丸子够他消化到明天。
薛平看清萍宁一左一右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什么后,眼睛都瞪大了。
“你去找谁了?”
不怪他意外。
薛平一直以为能看见萍宁的倒霉蛋只有他一个,所以她才对他纠缠不休。
可萍宁拿来的核桃糕和红糖糯米团,是极精细的食物,主灶只做给特定的几个人。
薛平莫名笃信:萍宁不是会顺手牵羊的鬼。
用膳的时候菜品都摆在眼皮子底下,哪样少了一目了然,何况一整盘端走。若非不问自取,一定和主人家商量过。
萍宁:“问那么多做什么,吃就是了。”
她不傻,秦令能见鬼的事显然是秦宅的一桩秘辛,不论日后是否败露,都不该从她、从薛平这儿走漏风声。
薛平没来由地郁结,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但往萍宁脸上一瞥,惊得什么都忘了。
“你,你的脸!”
萍宁看他反应,大概猜到是怎么个事,无非因为动用灵力取物,毁容得更厉害了。
她问:“那你吃不吃?”
话说到这份上,薛平哪里还能不知道萍宁的“伤势”是为何加重的。
“……吃。”
一人一鬼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坐下。
所幸到了这时辰,其他学子都已结束用餐离开了,各处亭子空出来。
薛平隔着帕子捏起一枚糯米团,忽然问:“你不吃吗?”
原本薛平听信民间说法,觉得灵异不食人间烟火。
但这个认知在昨晚萍宁吃下他喂的丸子后失去了可信度。
萍宁既然能把这两盘子点心取来,自然也该能食用才对。
薛平平白无故受她恩惠,很不自在,实在做不到让萍宁看着他吃独食。
萍宁却摇头。
“我吃不了。”
薛平满脸不相信:“为什么?”
萍宁感到好笑。
不过一天半,薛平都有胆子直言质疑她了。
“我是鬼,鬼要吃人类的东西,必须经由供奉。”
薛平:“可是你明明吃了——”
他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萍宁肯定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能吃薛平的野菜丸子羹,是因为他确实不依靠生辰八字,甚至不借助烧香点烛,就可以供奉她。
而萍宁从秦令那里要过来的糕点,是付出灵力和因果换取的,只可调遣,不得自用。
否则的话,灵异钻空子讨要供奉的手段可就太多了。
“薛平,你帮了我大忙,”萍宁轻声安抚,“无需有负担,吃吧。”
薛平没吭声,默默独自解决了两盘精致的点心。
萍宁:“对了,上次的玉石你还要吗?”
薛平闻言下意识隔着衣料摸了摸那块女鬼碎片。
他急忙开口:“不,不要了。”
知道了这东西是什么,他怎么可能还肯要。
萍宁:“哦。”
她有点不理解,但薛平不要,她自己也留不下。
本来想着叫他好拿去换钱,不过既然薛平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好意,萍宁只好作罢。
反正待他恢复自由身,有手有脚的,何愁找不到活计。
“你打算考取功名?”
薛平:“学而优则仕,是从古至今的道理。”
萍宁不爱听这文绉绉的车轱辘话。
“当官就说当官嘛。”
午休总共一个时辰,薛平抄了手记、问了疑难、又垫了肚子,利用得非常充分。
另一边的秦令也准备回学堂。
芝意正收拾笼屉,突然道:“小姐,这……”
“怎么了?”
“装点心的盘子空了,”芝意不信邪地揭开笼屉再看一眼,“奴婢没有拿出来过啊。”
因着要照顾秦令的习惯,点心从来不在她用膳时端出来,而是备着,看她心情决定是否留下。
主子的东西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都容不得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撤掉。
秦令眼皮都没动一下:“我晨间起晚了,顾不上用早膳,方才贪嘴,便先吃了。”
这话真假掺半。
她早上确实没心思进食,现在照样,摆出来的菜几乎不见下筷的痕迹。
芝意转忧为喜:怪不得小姐没吃几口饭,她还怕不好交差,原是叫糕点占了肚子。
她忽略了自己只走开一会儿,秦令不可能在这点时间内把两盘点心吃完的事实,拎着笼屉告退。
萍宁下午没乱逛,挂在学堂外的老榕树树枝上入定。
秦令中午见过萍宁,不自觉留意周围,到学堂门口一抬头,就对上女鬼裂纹遍布的面容。
看久了,秦令竟也波澜不惊,淡淡收回目光,抬脚跨过门槛。
萍宁盘腿闭目,倒有几分修行得道的惬意。
实际上她的视线久久停在薛平身上。
少男的身形遮不住也拦不住,纵使瘦削,也如劲松挺拔。
他要考取功名,却不能欺君。
若不欺君,就要先抛弃秦宅这个避风港。
还有薛文。
薛文之于薛平,如雌鹰之于雏鸟,让薛平与她分离,无异于割肉剜骨。
秦令走神时不经意瞥向窗外。
不知何时,萍宁半睁眼,居高临下,宛如一尊悲天悯人的菩萨像。
下午的讲学结束,薛平抄完石板上的手记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清远园。
背着书袋停在榕树下仰头看毫无反应的女鬼,他犹豫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提醒她。
“清平妹妹。”
薛平这下不犹豫了,转头就走。
周束堵住他的去路。
“清平妹妹是在怪我昨日不曾上门拜会吗?”
距放学已有一刻钟,学堂里余下零星学子,周束中气十足地一喊,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出回音。
还未走出族学的秦氏子弟放满了脚步。
薛平:……
他真想毫无顾忌地把最恶毒的言语倒出来中伤周束。
可是不能,至少此时此地不能。
薛平抬眼看了看面目斑驳的萍宁,不确定她的状态究竟如何。
毕竟上一次女鬼蜕皮前可是完完整整的,眼前这副磕碰一下就要散架的模样,任谁看了不以为她奄奄一息?
想起中午再次见到萍宁时,她碎成冰裂纹的脸和手里来处不明的糕点,薛平不知为何说不出请求她出手相助的话。
他往后退。
周束不记得,薛平可记得,昨日清远园中,这人仗着一身蛮力,差点就要对他用强。
从前在周仪身边伺候的纳蓝是怎么到了周束房里的,秦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是周仪赏赐,不过一句好听的说辞。
薛平蹙眉敛眸,泫然欲泣:“周束,你我何曾私下会面过?说出这种话,是要故意毁我清誉吗?”
美人受辱的时刻,常常需要一个侠肝义胆的人挺身而出。
饶是秦氏子弟看惯了周束和薛平的笑话,见薛平露怯,也不乏声讨者:“周束,族学乃肃重之地,岂容你放肆!”
周束犯过戒,不似初来乍到的莽撞,听有人警告,难免忌惮。
当即退让,与薛平隔远了些。
“怎么会?”周束扬起一个自以为友善的笑,“我与清平妹妹相处时日不短,还以为能亲近些,哪知妹妹觉得冒犯了。”
薛平头也不回,疾步离开。
周束想也不想就跟上。
一声痛呼传入薛平耳中。
他回头。
周束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姿态摔在地上,哀嚎了半天才有力气慢慢撑着胳膊肘跪坐,一张还算端正的脸结结实实砸下去,血糊滋啦抬起来。
薛平眼尖,注意到他脚边凸起的榕树根。
萍宁拍拍手,跃下树枝。
“还不快走,等着他爬起来赖上咱们吗?”
反身关上清远园的门,薛平提着的那口气才松。
“怎么走这样急?”薛文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薛平靠着门板气喘吁吁,责怪道。
薛平不语,先是看向萍宁。
她面上没什么异样,或者说已经没有更异常的余地了。
薛平视线下移。
女鬼的脖颈上也出现了细碎的纹路。
他抬手摘下木簪,手心朝上摆在薛文面前。
“娘,我们真要一辈子待在秦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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