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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医
武容清一路往山下赶去,瘦小的身子跑得飞快,连身上的伤也顾不上。
虽已盘了头发做了娘子,内心里也懵懂生出了爱意,但小小的身体里装着的,依旧是个孩子的灵魂。
彻夜未归。武家家规严厉,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要是让娘和姐姐知道了,肯定要罚自己。她看见秦家的人寻上山来,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个。
于是也顾不上什么氤氲幻象里的人,连忙的就往家赶去。
但行至山脚,忽然觉得心被拉扯了一下——此番离去,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位小师父吗?
她在匆忙之中驻了足,回头看去,云隐寺已化作雾中剪影。
*
在赶往秦家的路上,武容清路过了武家府邸,她当下忘记了自己已经嫁人这件事,想也没想就往大门走去。
要回家。
但还未走到门前,门忽然被打开,姐姐媚娘走了出来。
媚娘今日不知要去何处,一身装扮很是艳丽。武容清记忆里,她素来不喜欢娇艳的打扮,只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在娘的逼迫下,换上属于少女的颜色。
武容清看见她,连忙躲开。但四下空旷,无处可逃,她还是被她发现了。
“姑娘你找谁?”媚娘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因穿着不属于她的衣服,媚娘因此并没有一眼认出她。
武容清满腹委屈,自然想对着她好好发泄一番。但想来事已至此,亲事已定,如今再吵闹只会被外人看笑话。因此握了握拳,不曾答应,低头离去。
媚娘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追着她喊道:“清儿……你是清儿?”
听闻她唤她的乳名,武容清心下一惊,不敢回头,快步拐进了街角。
媚娘本想追上去,但杏香忽然跑来,说孟家公子已经来了,正在等她一同出游。
她听罢有些不悦,淡淡道:“才送走一个秦家公子,又来一个孟家公子。杏香,娘就这么急着想把我嫁出去吗?”
杏香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连三小姐都已经嫁人了,你还留在家里,夫人当然会着急。”
说着看了看四周,然后踮起脚附在媚娘耳边,道,“我听说,这孟公子有个不得了的朋友,今日会与你们同游。二小姐若是见到了他的朋友,肯定就愿意嫁人了呢!”
“呵。”武媚娘不以为然,“他的朋友?能是什么人,难道是天上的神仙?”
“小姐说对了!”杏香嘻嘻一笑,道:“与神仙也大差不差了,你去见了就知道。”
媚娘虽仍不太愿意,但也觉得自己昨日逃婚有些过分了,害得娘哭了一整夜。今日若是还不安分点,她怕娘会被气死,因此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见那位孟公子了。
*
秦家的府邸,静悄悄的,从外面看,是一点也看不出里面发生了怎样的混乱。
秦家昨日已经闹出了大笑话,虽然仓皇间被一只人参化解了,但到底再经不起折腾。
因此清早,当梨云哭着告诉秦鸣鹤,她家小姐不见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把家门关好,并不允许把这事儿告诉老爷夫人。然后才冷静地差遣家中下人,三四个人为一组,往不同方向找去。
他其实知道,武容清迟早会离开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在新婚当晚就走。
他不想逼她,但无论如何,她也该随他见一下父母,陪他安稳地过几天日子,把这场荒唐戏演到最后一幕。
虽看不出混乱,但武容清还是在隐蔽处站了一会儿。
果然不多时,便看见有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家门,又有人神色慌张地跑出来。
她因此不敢从前门进。
她绕到后门,想悄悄回到洞房,假装自己从未出去过。
但刚推开后门,就看见了秦鸣鹤。
两个人皆愣在原地。
秦鸣鹤不曾想过,她会自己回来。
而且,门前的少女,发髻凌乱,神色憔悴,身上穿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衣服——他虽成为她的夫君才一天,但其实他们已经相识很久。他非常肯定,她身上的衣服,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因此当看见她的时候,他一下子没认出来。
良久,武容清转身要跑,一如昨日在长巷前见到他一样。
秦鸣鹤立刻怒声道:“你昨夜跑去了哪里?才多大的孩子,就敢半夜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我到处在找你!”像一个哥哥,在斥责妹妹。
武容清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秦鸣鹤走到她的身后,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门,然后猛地将门关上。
关门的声音,如雷炸耳,武容清浑身一颤,怯生生地转过身来,眼泪汪汪。
秦鸣鹤见罢心一软,叹了口气说:“先跟我回房去,让那些下人见一见你,才好不让他们乱说闲话。”
“我不!”她嘟着嘴说,“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你管!”
替嫁的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她明知秦鸣鹤也是无辜的,可就是没来由恨着他。
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今天,他握得那么紧,生怕她会消失似的,让她毫无办法。
秦鸣鹤咬了咬唇,看向她,蓦地戚戚唤道:“清儿,别闹了。”
武容清不理他,依旧在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清儿!”秦鸣鹤低喝一声,“你别再闹了!”然后猛地将她拉扯到自己怀里。
她踉跄一下,撞在他的身体上。眉梢的剑伤碰到他衣服上的衣扣,疼得她轻唤一声。
“……受伤了?”秦鸣鹤一愣,也顾不上责怪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
“没有。”武容清冷冷回道,撇过脸去,倔强地不肯让他看。
“怎么又受伤了?让我看看!”秦鸣鹤仍旧不松手,又一次捏住她的下巴。
几番对峙,武容清不敌他,只好红着眼,由着他看。
秦鸣鹤凑近她的脸,眯着眼仔细看着眉梢上的伤。
才刚眉梢处被她的碎发遮着,他因此没曾看见她的伤。如今靠近了,伤口的纹理他看得清清楚楚。
伤口不长,但交叉两道,虽不深,却足以留疤。
而且,奇怪的是,伤口干干净净平平整整,不沾任何污渍,也没有蜷曲或蜕皮。他又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伤口周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异常。
想到这里,秦鸣鹤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
这,不是意外而成的伤口,是有人故意用利刃划伤的。
血已成痂,但依然疼。他轻轻的触碰,让她眉间一蹙。
武容清猛抬起眼想抱怨,忽地察觉到他双眸里的寒意,陡然一惊,不敢多言。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她含糊不清地回道,“好了好了,看好了就放开我,不就是受了点伤嘛!我都不怕,你在这里怕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他提高了声音,“清儿,你跟我说实话。昨晚,你、你到底去……”秦鸣鹤没能把剩下的话问出口。
他想问她,昨晚去见了谁。
可作为新婚的丈夫,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在洞房之夜离家出走,去见别的男人。
他是个读书人,是个体面人,自小读四书五经,一直以来从未曾做过背德之事,却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他不能接受。
“摔的。”武容清笑了笑。
“摔的?”秦鸣鹤皱眉。
“嗯。回来的路上太急了,昨天下雨路又湿,所以路过河边的时候摔了一跤,磕在了石头上。”
他盯着她的脸,沉默片刻,沉声说:“清儿,我可是个大夫。”
她一愣,眼神躲闪,嘴上却依然娇纵:“那又怎样?就是摔的!你爱信不信!”
然后,趁他不备,猛地抽出手,转身又要跑。
“你站住!”秦鸣鹤怒道,然后追上去再一次握住她的胳膊。
她那么小,他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她。
“你、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呜呜。”她哭了起来。
但这一次,秦鸣鹤不理会她的哭泣,拽着她就往洞房去。
武容清害怕得厉害,因此哭得越来越凶。
路过的下人们见了,难免眼神怪异。
秦鸣鹤无奈,转过身来低下身,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背,将她抱起在怀里。
她忽然悬空,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放我下来,你昨天答应我不碰我的!”她恨恨地说。
“我不碰你。”他低声说,“但我希望,你能陪我演完这场戏。”他的声音颤抖,不知不觉,已经双眼泛红,喉咙哽咽。
昨晚,他彻夜未眠。
他对媚娘说了,再也不要见面了,那是决心。但真要放下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在反反复复的情绪崩溃后,最终选择了妥协当下。
他选择接受自己娶了清儿这件事,选择承担起照顾这个孩子的责任。
所以,当清早被人告知,清儿不见了的时候,他感到了巨大的寂寞与无边的绝望。
他抛弃了过去的自己,又被人抛弃了……他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停顿了好久,秦鸣鹤才又说:“清儿,也许你不知道,不只是你,其实我也很难过。”
终于,在这句话里,武容清恢复了平静。
“嗯,”她轻应了一声,“秦哥哥,我……”她的声音渐弱。
下一秒,她便闭上了眼,缩在他的怀里睡沉了。
她受了一夜的惊吓,已经疲倦至极,好困好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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