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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煌停下叠衣的动作。
更多的是审视。
老李头警惕:“你什么意思?”
伏檀道:“宣帝刘煌,葬骨于斯,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还是头一回见区区匪寇如此猖狂。”
话落,卷着刃的剑出手,这回是柄软剑,清脆声响,若银龙摆尾。
李家兄弟吱哇大叫,手忙脚乱摆着阵,“头儿莫怕!我们护你!”
一道飞鸿般的清丽影子直接越过了李家兄弟。
刘煌:“退下。”
又一次交手,她再次迎上了那人,两面掌心相碰。
她的手从根到指比常人冰些,衬得对方更为温热,一面像春雪冷霁,一面像化开雪色的一泓春水。
二人一同打了出去,直至一处僻静处。
恍惚间,刘煌幻视到儿时的一个夜晚。
那是夏夜的龙母诞,灵帝和宫中众人一同出宫,烧香拜庙。也有不少宫人趁此机会逃了。
她的小礼官也在那个夜晚再次逃了。
不是人人都想待在宫里,不是人人都甘愿做奴隶,也有人想回家。
刘煌听他讲起过他的故乡,在离南汉很远的一片花海里,有父母,有兄弟,有羊羔。
后来兵马踏毁了花海,成人血流盈道,孩童被敌兵绑入皇宫,成了对公主低头的奴婢。这些是后话了,决计不会让公主知晓的后话。
龙母诞里,满城金灯花,她伸出手,他却像道影子,拂衣远去,温热的手心下,心是冷的。
最后官兵将人抓回,毫不意外,无人能逃得出这座皇宫。
第几次了?她闻见他的血味。
他对她道,除了屡次出逃,自己服侍公主事无巨细,尽心尽力,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但求一个赐留全尸。
她问,为何一口咬定自己会杀了他,他不是她的眼睛吗?
他却笑了,说,公主以后还会有很多双眼睛的。
她说,他逃错了。若聪明点,他不该放开自己,该劫持自己出逃,每逃一城剁一根手指寄回父皇案前。
“我不是不聪明。”
他违和地出声反驳,话语像翠竹敲落在她心鼓,听不懂,但别有意。
他不是不聪明……
他问:如若他真劫持她呢?她呢?会在半路如何杀他?
刘煌道:她会教他,往北逃。这样他便不会往西,被官兵抓住了。
也不知是匿下心思或是彻底死了心,南汉的礼官再没出逃。
后来刘煌登基,有一日忽觉,身边有个人似乎很久没有提离宫了。
不知从哪一日起,他自愿留在了宫墙之内,留在了这座年少时千方百计逃离的囚笼。
僻静处亮起烛火,伏檀渐跃渐远的身影停下。
刘煌道:“此处没人了,说吧。”
耳听八方多年,她一眼瞧出他的暗示。
“要走也不是不行,”伏檀道,紧接,刘煌听到一个意外的条件,“捎上我。”
“你要离山?”刘煌眉头微抬,“守陵世家无故不离墓。”
“而今有故,”伏檀指向她,“你们。”
“而且我猜,你们要去的地方,兴许也是我想去的,”他玉手捋着发梢,“兴王府。”
兴王府,南汉帝都,刘煌在这里生,又在这里死。
刘煌眼疾手快抽夺过他腰间折扇,点在他下颌处,“谁告诉你的?”
“看来我猜对了。”伏檀笑。
“倘若你猜错了呢?”
“终老此山,也没什么不好。”
刘煌问:“你……为何突然想去兴王府?”
“机缘到了,我便来了。”伏檀取出一根灵签,灵签上赫然写着“出至其时”。
他对着刘煌的牌位求签,掉落出此签文,出至其时,出行时机已到。
“守陵人无故不可离山,但我父亲怕你们下山后毁诺暴露帝陵下落,二来,宣帝驾崩后,朝廷一直没派人建祭庙,而今帝陵祭庙无存,如若同行,我则上京请命,重建祭庙。”
她没有祭庙?
刘煌说不出心中是何体会。
若说帝陵是埋骨之处,帝陵祭庙则是帝王的魂栖之所,失去祭庙也即寓示亡魂无法真正安息。
难怪,守陵人一刻不停地念地藏经。
希望抚平无处归息的亡魂,不受地上俗事惊扰魂梦。
可她已经被惊醒了。
围龙屋内虽建了祠堂用以暂替,终究代替不了获朝廷敕书的祭庙。
刘煌感觉得出,除了安息魂魄外,仍有什么更落地的动力在驱使着眼前人。
“祭庙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她问。
伏檀翕默,只道:“此地东南角,一定有座祭庙。”
夜深雨过,刘煌做了一段奇梦,梦里是铲子刮土的声音,还有风吹的苍茫声。
“这边可以了!”她听见耳边的呼喊,手里攒着一把形状怪异的手铲与毛刷,工具上沾着黄红的土垢。
祭庙的地基从土层里清理了出来,看起来年代久远,久到祭庙供奉的神不在,供奉祭庙的人也不在了。
破旧的遗迹外山色万年常青,黄雀在绿竹间啼叫,神灵不见,唯留春山。
刘煌手中的手铲刮着土,埋在地下的匾额从土里露出密密麻麻龟裂破皮的一角。
在湿土里泡地太久,匾额乌漆外翻卷开,像腐烂的花瓣,匾心凸起一颗颗小疙瘩,刘煌骤然一通心悸,企图抚去其上的泥泞看一看供的是谁,快要看清第一个字时,视野戛然而止。
“小伏,听好,任何不经意溅起的水花都会导致奔腾的大河走向另一个分岔,包括遇见的人和事。”
她听见一道声音,像是某地的太学博士在教诲刚入太学的弟子。
“我们要做的是以保护为核心,将人为的干预降到最小,不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曲解史料,不影响、不干涉、客观地保持监测,是最好的态度。”
她听见书页哗啦,有人在说话,似在太学讲学,告诫着听学的弟子。
有学子在说话、有学子在闷头睡,似乎这是堂极为死记硬背且基础的讲学。
次日,被告知要与伏檀一起同行的李家兄弟炸了锅。
昨日前跟刘煌下山还算件美差,哪只半路杀出个阴魂不散的,美差瞬间变苦海,小李郎当即下跪抱大腿,哭求自己又待在山上了。
刘煌:“巳日出发。”
胳膊拧不过大腿,李家兄弟只得忍气吞声,苦也。
——“任何不经意溅起的水花都会导致奔腾的大河走向另一个分岔,包括遇见的人和事。”
梦中的话还盘旋在刘煌脑中,未曾听过的声音,可梦嘛,总是光怪离奇的,出现不认识的人亦不出奇。
不论梦里的话原本在议论何事,话语本身勾起她无言的共鸣。
她要去兴王府,弄清究竟哪滴水花改变了南汉。
十年的心血因何而毁,若她死透了,那便也任之随风,儿孙自有儿孙的福祸。
可她活了,既重新睁眼,便难以瞑目,这天下曾是她打的,无论变成什么样,是好?是坏?她皆想去看看。
曾经那句说要去看天下的誓言还没兑现,那些想见的风景还不曾见到,那些许下开辟千秋的事没能收尾,她记得有人答应了她,要代替她,去看天下。
她想问那人的音讯,也想问过去相杀相助的敌友,如今身落何处?
即便南汉辉煌不再,故国残破褴褛,她也想亲眼去见,因为那是一代人的埋骨地,是她的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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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兴王府:五代十国南汉国都,今广州。
2. 金灯花:黄色石蒜,又称忽地笑,南北朝起有金灯花之名。
女主看现在的天下像什么呢……
像忙活了大半年的毕设一夜之间被熊孩子全毁了,像毕业交出了完美答卷,一看绩点1.5,是真的会跑到教导处看哪里弄错了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