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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
沈从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下一秒顾惟会松一口气告诉自己他在开玩笑。
很显然这并不好笑。
思绪有些迟缓地运转,他还没来得及解释那条消息是自己手误发送的。但这项解释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他没有事先将它在聊天框中编辑好,又怎么会手误发送呢?
一切骤然混乱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是N还是……”
“N+1,”顾惟叹了口气,“还在协商,毕竟这么突兀。”
“哦,”沈从之迟钝地点头,“那你明天还去公司吗?”
“可能还得去几天,”顾惟说,“有些工作得交接。”
然后又是沉默,沈从之觉得自己好像一语成谶。前两天才和顾惟说过离婚,除了换工作以外他没有想到别的解决方案。但就现在的就业环境,哪儿能说得那么轻松呢?
如果他没有说那些话……
“不是你的错,”顾惟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hrbp以外,没人会提前知道的。”
他试图用一个不那么轻松的玩笑来挽回局面,事实是他也的确做到了。
沈从之冷静下来,抽了张椅子坐下,隔着并不十分近的距离,问他具体的赔偿事项。
“目前的方案是N+1,竞业一年半,每月补偿40%,”顾惟将他算好的账截了张图发给沈从之,“我们家支出主要是房贷占大头,一年内应该不用担心。”
沈从之看着后面坠着几个零的补偿款和后面同样坠着几个零的房贷对比,切到另一个app查看家里的存款:“上一个项目尾款还没结,大概能拿这个数。”
“日常开销你这边应该能cover,”顾惟说,“这一年半么,我尽量挣些外快?”
在他们公司竞业协议上的企业名单比沈从之命都长,沈从之头疼,挣什么外快?送外卖送快递开滴滴,还是偷摸给别的公司做外包?
“再说吧,”他说,“总归是有办法的。”
日子总是要过的。
只不过怎么过,可就有待商榷了。
沈从之觉得这段时间完全是混乱的,他很难想象自己周六凌晨才和顾惟提了离婚,现在是周一晚上,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客厅,商讨被裁之后的生活。
这时候再提离婚的事未免太不合时宜,和顾惟对了一会儿账,沈从之昏昏沉沉的,完全失去了面对现实生活的力气。
但问题总归是要解决的,小孩子可以将问题先放一放,大部分时候被搁置的问题会有大人来解决。
成年人却没有这个权利,暂且抛开问题只会让它越积越多,直至无法忽视的严重地步。
他好像会在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之所以能够毫无顾虑地投身艺术行业,是因为有顾惟稳定薪资的支持。
“累了吗?”顾惟贴心地问道,拍了拍凡糕,圆滚滚的金渐层便往另一位主人的方向去了,“去睡吧,补偿都还没定下来呢,也没有必要今晚就将一切都商量好的。”
沈从之于是提线木偶一样去洗澡了。洗完澡将自己往床上一扔,人还带着水汽。
顾惟单手托着电脑推门进来,电脑被他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拉开抽屉拿出电吹风。
沈从之觉得自己好像能够被自由摆弄的棉花娃娃,任由顾惟给他吹干了头发。这个时间点睡觉的确是太早了,他还没考虑好干点什么,顾惟问他:“看书吗,帮你拿?”
沈从之随口说了本艺术理论相关的书,顾惟去了书房,没到一分钟就拿着书回来了。
但其实沈从之根本没想看这么枯燥的东西,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美学课就几乎都是混过去,知识没学多少,实体文献倒是买了一大堆。
毕业后全都搬到家里的书柜上撑场面,其实都没翻开过几次,好些都还是没拆塑封的。
讲艺术学理论的书无聊得大同小异,这本亦是。
沈从之靠在床头耐着性子看了会儿,成功将自己看得困了。
他有时很怀疑顾惟每天只睡那么几个小时,白天工作时是如何保持清醒的。他自己早在读本科的时候便意识到,他已然失去了高中时代拼命备考的劲头,一天断断续续得睡个好几次。
有时也很不安稳。
顾惟还在敲键盘,沈从之意识到他用的机械键盘不是平日里惯用的那一把,轻巧到近乎听不见的声音似乎是静音轴。其实顾惟选择这个专业、这份工作,之前也有一定的爱好在吧,他那么爱收集键盘,书房里都摆了好些……
顾惟听到身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知道沈从之睡着了。他关了卧室的灯,只留一盏小台灯,捏了下被子调整角度,将沈从之那一块的光遮住了。
沈从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书是放回小柜子里锁好的,猫砂猫粮猫水碗都是换好的。他像往常一样洗漱时含着牙刷往厨房走,顾惟今天准备的早餐是自己搭的三明治配超市买的石榴汁。
沈从之蹲在椅子上刷手机,陆羽然的朋友圈定位已然挪到隔壁省,再往下一滑是他父母的定位又从遥远的某个欧洲小国移动到另一个遥远的欧洲小国,九宫格的配图大概放不下他们几十年的爱情,历久弥坚的爱情往往采用长图拼接的朴素展现方式。
再往下滑——没来得及再滑,摆渡艺术空间的工作人员问他今天有空吗,方便的话去现场再做调整。
这笔尾款还没拿到,沈从之哄着自己去上班了。到了现场又是与工作人员battle若干,和写访谈稿的实习生对接若干。他们馆的实习生是新来的,正在和上一任做工作交接,原本正值新展开幕的节点,艺术空间不想放人,但实习生么,不转正留任的一律自封公司副总。
他明显察觉到即将离职的这一位敷衍了事,并不想和自己对接;但新上任的这一位呢,初来乍到,稿子也并不是他写的,并不能提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他耐着性子待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正职这个稿子什么时候发,得知时间在一周后,立刻扯了个理由走人。
顾惟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和他发消息,沈从之又翻他们的聊天记录。除了昨晚的一长串对账截图,就是在昨天下午那两句离婚相关的讨论突然截断,越发衬着更早些时候顾惟给他发的一连串照片岁月静好。
莫名其妙的,在网约车上,他收到他母亲发来的消息。
还是背景风声巨大的语音。
“之之呀,你看看这颗鸽血红,好看不?”他妈听上去喜气洋洋,他爸慢悠悠地补充道,“这颗也好看。”
图片加载了许久,沈从之有点没懂她在搞什么,这种问题一般情况下会被扔给他爸——虽然偶尔他会从专业角度给出意见,但他的母亲是一个极其自主的女人,大概率早已心有所属。
沈从之:“第一颗适合做项链,第二颗做戒指会好看一点。”
过了几分钟,他母亲的消息发回来:“那你和小顾,缺纪念戒指吗?妈妈再挑一颗,给你们做一对啊。”
怎么突然就扯到顾惟了。首饰本身谈不上有多贵,但他父母主动联系他是为了这种事儿,倒也稀奇。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收到他爸文字私信:“儿子,要不还是挑车吧?我是觉得呢,宝石这种东西吧,中看不中用……”
沈从之觉得他父母能凑一块也是稀奇。他问:“买这个做什么?”
他母亲的电话下一分钟便打了过来:“做什么,这傻孩子,下半个月你过生日呐。”
沈从之差点给忘了,有些无奈:“那不还有半个月嘛。”
“提前买了,你要是不满意,生日再另送,”他母亲听上去兴致勃勃,沈从之十分怀疑买宝石一部分是为了满足她的购物欲,“小顾呢,怎么不问问他喜欢什么?”
“上班呢。”沈从之如实道。
“他上班你不上班?”他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母亲的样子,五十多岁的人了,活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特有朝气,比他和顾惟这两个社畜的日子潇洒多了。
沈从之投降:“也在上班。”
“行,那我晚点问问他喜欢哪个。”
“不是,”沈从之扶额,“为什么我过生日,送的礼物要和他捆绑?”
“你不喜欢?”沈母无所谓地道,“之前小顾生日,不也是给你们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嘛。我看网上说你们艺术家平时都打扮得稀奇古怪的,丁零当啷戴满手的戒指,夏天围巾冬天露腿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听你爸的,干脆送车算了。”
到底是谁最先开始传的艺术行业刻板印象。
送车还得考虑停车位的问题,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一辆车了,目前暂时没有给第二辆腾出位置。
“折现行吗?”他问。
“精明得很,还折现呢,把老家的房子卖一套折给你?”但沈母不愧是沈母,紧接着问,“缺钱啊你们俩?”
沈从之:“……”
他坚持不到两秒:“顾惟被裁了。”
沈母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找工作呗,两个年轻小伙子,总不能饿死在江市街头吧?”
沈从之叹了口气:“我想离婚。”
他察觉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后又传来大概是他父亲倒抽冷气的声音,沈母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之之,你是因为小顾失业了,所以想和他离婚?”
沈从之:“……”
乍一听上去的确容易误会,他努力挣扎解释道:“不是……是别的原因。”
沈母听上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要做什么决定呢,我和你爸都支持。小顾真找不着工作呢,我们也养得起,大不了回老家嘛,降低点生活成本,一年还能省出钱来旅游几次。生日礼物嘛,我们再挑挑。你爸给你转了点钱到卡上,拿着出去散散心,乖。”
沈母挂了电话,沈从之收到银行短信,账户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笔钱。他倒是想出门散心,但工作推不掉,连和顾惟这点家事都没闹清楚,甚至连散心的心情也没有。
网约车到了目的地,他关门下车,与导航上对比,确认了好几遍眼前这栋建筑。
星落美术馆。
在两次不合时宜的电话后,场馆负责方终于还是约他出来当面谈了。
艺术馆工作日游客少,这种不太出名的展馆更甚,静得几乎像闹鬼。
他在微信上和对方说了声,准备退出时收到顾惟的消息:
“之之,我好累啊。”
沈从之盯着这行文字,忽然被巨大的苍白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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