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觉醒

　　冷冷剑影掠过，刺得王侑眼睛一痛。

　　“王大人殿前妄言，屡次劝诫无用，那就别怪同僚无情了！”连清原高高举起持剑之手。

　　他宽阔的袍袖隐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但绝不会有人怀疑他持剑斩下的狠厉与决绝。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却有人出声喝住了他的动作。

　　“住手！”

　　周玉谣两手拎着裙摆，急匆匆朝殿前跑来。这还是安都兵变后众臣首次见到长公主露面，一直以来拓跋岚打着她的旗号号令朝廷，却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呼..呼...住手！”周玉谣急急喝止住连清原即将下落的长剑，见他没有收手的打算，干脆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他高悬的手臂拽了下来，“本宫叫你住手，听到没有？”

　　温香软玉急扑入怀，连清原身体僵直了半秒，还真让周玉谣夺下了剑来。

　　而这位圈养在深宫里的娇花不顾性命地夺下了剑后，却如风中飘零一般就要跌落在地，手里的长剑也当啷落地。

　　“殿下！”
　　紧随而来的胡蝶赶紧帮她稳住身形，才不至令她当众丢了公主的端庄形象。

　　周玉谣绝食抗议了几日，刚得了片刻自由又强制跑步运动，此刻是腿脚瘫软、眼冒金星，完全忽视了连清原伸在半空中还未收回的手。

　　胡蝶搀着周玉谣，心头不由一咯噔。糟糕，她这是好心办坏事了？

　　人家男二的名场面就这样被她这个突入的配角搅了个稀碎，女主和男二的感情线应当不会因此有变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一旁同样被人架着才勉强保持住尚书仪态的魏贤突然哭喊起来：“恭迎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万福！”

　　魏贤一带起头来，旁边还在大眼瞪小眼的众臣纷纷回过神来，急趋上前齐齐叫喊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

　　周玉谣眼含热泪，挣扎着从胡蝶怀里直起身子来，“诸位不必拘礼。”

　　胡蝶退后两步，越过周玉谣纤弱的肩膀，她现场观看了这场公主与臣下相看落泪的戏码，身侧的拳头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些。

　　她当时一定是熬夜码字导致精神失常，才会写出如此令人咂舌的剧情。

　　现今的大周朝廷如同负重危卵，这金銮殿前聚集着的众臣不是傻子，一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公主又有何用？不过是聊聊慰藉罢了。

　　而自小长在深宫的长公主，最多也就在年节宫宴上露个面，端坐着跟当下掌握实权的那几个大员颔首见礼，要说今日这个场子里的人，她端的是一个也认不得。此刻的泣如雨下也不过是长久压抑下的发泄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是荒唐加上了荒唐，荒唐至极了。

　　连清原眉心跳了又跳，忍耐不住地冷笑了两声：“殿下，场面血腥，还请退避一二，免得污了您的眼。”

　　周玉谣反问：“这位大人，你与在场各位皆是同僚，究竟是何等要事非要执剑相向？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连清原笑道：“此贼子污蔑殿下您与将军同流合污，戕害大周百姓，此等叛国背乱之言岂可轻轻放过？”

　　王侑大怒：“贼子栽污，我根本没有！”

　　“在场数十双眼睛......”

　　“够了！”周玉谣打断道，“他已辩白，说明一切皆是误会。本宫既已亲至，此误会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连清原似笑非笑：“殿下未免太过仁善了，这是......”

　　“这是痴心妄想！”
　　连清原话说了一半，便被人厉声打断。

　　拓跋岚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侧，旁边还跟着神色恹恹且眼下顶着两团乌云的吕义。

　　“征税一事势在必行，异议者格杀勿论。”

　　“将军。”连清原上前。

　　拓跋岚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这家伙，上来就喊打喊杀！
　　“拓跋...将军！”周玉谣下意识就要直呼其名，而后堪堪改口，在这种场合不宜和他撕破脸皮。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见不得血腥。吕义，还不将殿下好生送回寝宫。”

　　“是，属下遵......诶？”吕义刚要应答，便见周玉谣将衣袖一甩，径直走向拓跋岚面前。”殿下，殿下？“

　　周玉谣目不斜视，快步走到拓跋岚身前，裙裾翻起波浪，她抬起眼眸刚刚好与拓跋岚犀利审视的目光对了个满怀。

　　“又几日不见，殿下的胆子越发大了。”拓跋岚的耐心几乎就要耗尽，他压低的嗓音仿佛恶魔的低语，“臣刚刚说过，异议者格杀勿论，殿下莫不是没有听清？”

　　周玉谣却置若罔闻，她两步上前站在拓跋岚斜前方，不过一步之距。

　　她今天好似回到从前大周最为鼎盛的时候，宽袖长袍，腰身环佩，束着高髻，那玉瓷般白皙纤长的脖颈就在他眼前，伸手便能触碰到的地方。

　　花枝易折。

　　周玉谣与众人道：“各位大人都听到了吧，征税一事已是定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露出不忿。

　　拓跋岚上位后急不可耐地盘剥百姓，任谁都觉得他并不将这泱泱天下放在眼里，而是要给大周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周玉谣见状，高声又道：“征税一事乃是本宫亲批，近日来战事不断，军费紧张，为充盈国库，实乃无奈之举，诸位大人莫要过分担忧。”

　　此言一出，周遭皆静。

　　“诸位若是信本宫，还请先行回府，本宫定会给大周百姓一个交代。”

　　众臣：莫不是听错了？我们仰仗的公主殿下这是在说什么昏话？
　　吕义：公主难道饿昏了头？

　　拓跋岚沉默了会儿，忽地笑出声来。

　　“本宫可以向各位承诺。”周玉谣深吸一口气，“本宫，与大周同在。”

　　周玉谣紧紧攥着濡湿的手心，从未站上过朝堂的她不敢肯定面前这些素未谋面的所谓重臣是否会因着她的三两句话就乖顺遵从，她眨不也眨地盯着底下人的面色，心上高高提着一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
　　众人相觑，谁也没有先接上她的话来。

　　拓跋岚却在此刻俯身附耳：“殿下好大的威风，只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

　　恶魔的低语震动鼓膜，周玉谣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辨不清方向的飞鸟，一下子坠进了谷底。

　　“殿下，殿下......”嘶哑孱弱的呼唤传入她的耳中。

　　周玉谣猛然回过神，只见魏贤形容狼狈却神色激动，他用力挣脱士兵禁锢却终究不能，只得高呼道：“我等，我等唯殿下之命是从！”

　　他扑通拜倒在地，两只胳膊仍旧被人向后缚着，却试图以头戕地，悲壮异常。

　　受他感染一般，台阶下的人也纷纷呼叫起来。

　　四周跪倒一片，仍旧笔直伫立的连清原显得格格不入，他嘴角轻勾，而后缓缓弯下了膝盖。

　　“唯殿下之命是从。”
　　——

　　周玉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

　　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天明。

　　胡蝶端着饭食走进来的时候，她恰好惊醒，从那个满是鲜血的宫变之日醒过来。

　　周玉谣望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辰时了。”胡蝶扶她起身，坐到镜前，“殿下，要不要先用饭？”

　　周玉谣爱洁，晨昏盥洗，从来仔细，胡蝶这次却如此问，是以前几日她绝食不进米粮，只靠饮水度日，也正因如此才会在昨日那种关键时候晕倒在金銮殿前。

　　那时众臣激昂，纷纷向周玉谣表示忠心，就连大周新晋刺头连清原都对她俯首称臣，场面堪称妙极。

　　许是周玉谣多日绝食，一副娇躯已是强弩之末，又恰逢情绪失控，不待她张口回应，就两眼一闭，直愣愣地朝后倒了过去。

　　也就是倒在了她身后那人的怀里。

　　拓跋岚倒是十分冷静，伸手探了她鼻息，道：“殿□□力不支，送她回去。”

　　不管周玉谣骤然晕倒是何缘由，总是给了在场众人一个下场的契机，也就没有人再去深究。

　　镜内的一张脸庞，苍白失色，憔悴非常，唯有一双忽闪的眼眸，虽然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不失神采。

　　周玉谣道：“这个不急，先说说朝上的情况。”

　　“如您所言，征税一事，似乎已成定论。听说不过一夜，金銮殿案牍上便堆满了朝臣递上来的忏悔书。”

　　女主角退了场，金銮殿大戏杀青。
　　断指的魏贤被人抬着送出了宫，没了气焰的朝臣也被拓跋岚强制驱逐，只留了连清原和吕义两人在文思殿彻夜未归。

　　周玉谣闭上眼：“胡蝶，你说，这件事我做对了吗？”

　　胡蝶从她身后朝镜中看去，镜中之人眉心微蹙，清丽的脸庞上写得全是愁绪。

　　“殿下，你做得足够好了。”

　　“是吗？”周玉谣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用尽全力，也不过是置之死地求后生罢了。

　　二人正谈话，房外忽然嘈杂起来。

　　胡蝶：“我去看看。”

　　周玉谣坐在镜前，胡蝶出去后外面果然静了下来，不多会儿，就听有一清亮女声在外禀道：“奴婢蔓儿特奉将军之命，来接殿下回宫。”

　　回宫？回哪里的宫？

　　等了片刻，又听她道：“自然是徽宁宫。”

　　徽宁宫，洛都行宫最核心的位置，文思殿东侧，以往周皇出巡时身边品阶最高的妃嫔才能住进这个宫殿。

　　若是还有人在旁侧，定能从镜中窥到周玉谣脸上那抹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笑意。

　　蔓儿又道：“将军嘱咐，务必协助殿下于今日内将迁宫事宜处置妥当，还请殿下配合。”

　　她的口气不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拓跋岚的化身，言语间虽然挑不出错处，可任谁看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话音落地，胡蝶回身走进来。
　　周玉谣没有多说，冲她微微点了头。

　　她得了指示，便又走出去。

　　外间人即刻呼啦啦动起来，周玉谣拿起梳篦一下一下理着发尾，她原本就清瘦的面颊愈发消减，将那双小鹿般黝黑湿润的眼睛衬托得更加晶亮。

　　她曾发誓，亡她国，挟她幼弟，杀她子民者，她定此生铭记。

　　就让这一切，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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