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瑞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老妇人的脸，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十分违和，却又不能准确指出那张脸的怪异之处。
　　“莫非是我的错觉？”她心中疑惑不停，但如今这不是什么非明白不可的事，【和瑜】才是重中之重。
　　“老人家，我曾同【和瑜】有过一面之缘。如今重回故地，我想再见故人一面。不知，您是否知其下落？”瑞雪目光灼灼，将视线放到了那架古琴之上。
　　瑞雪不懂琴，但她见这琴身光亮如水，七弦锋利如刀，而这老妇人又将此琴紧抱怀中，想来必定是其珍爱之物。只不过这琴，也有些古怪。
　　“有字？”她将琴身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琴尾处似乎有一行小字。正在思索之时，又听见那老妇人极缓极慢地开口道：
　　“【和瑜】说，你在骗我。”
　　“什么？不。”瑞雪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答案会是这个。
　　“【和瑜】说？”，为什么会是【和瑜】在说？方才这老妇人喃喃自语时，也像是在对【和瑜】说话。难道【和瑜】就在她身旁？还是说，这老妇人的的确确是疯了。所有的声音，都来自她自己的心？
　　疑惑在瑞雪心中蔓延，眼前这位夫人看起来痴呆许久了，每句话都不离【和瑜】二字。
　　“先退出去才是，免得打草惊蛇。”她双手背在身后，脚步十分轻盈，生怕将这位夫人“吵醒了”。如若真是那样，事情恐怕要变得棘手了。
　　丰年虽躲在竹林之中，却丝毫不敢懈怠，她甚至比瑞雪还要紧张。她在竹林中四处张望着，虽然瑞雪方才怀疑那银蝶已经跑了出去，但她依旧不死心，想再找找。
　　她猜想这竹林应是此颗“降生”的命门之处，银蝶若是在，必定是在此处活动。可她在原地张望了好一阵子，都未曾发现那蠢物的踪迹，便也放弃了。
　　丰年更忧心瑞雪的处境。
　　她听不清眼前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能凭瑞雪的表情来猜测。可不巧的是，这位神仙也变化莫测。
　　她急的满头大汗，正用衣袖擦去脖子上的冷汗时，忽然闻到了一阵异香。
　　她轻轻嗅闻着，害怕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夜色将至，一阵凉风袭来，激得丰年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一紧，方才擦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迷香”的念头从脑中闪过，她连忙捂紧口鼻，又向后四处张望，确定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便继续嗅闻那异香。
　　那香气若有若无，极为巧妙。
　　起初，丰年还以为是从瑞雪身上传出来的。但仔细一感受便能发现二者细微的不同之处：瑞雪身上的香气更为冷冽，而现下这股异香更为恬淡清纯，似是青草的芬芳，又如茉莉般沁人心脾。
　　丰年不敢再闻，她忧心是什么惑人心魄的东西，再添麻烦便不好了。于是便捂住口鼻，静静等待瑞雪归来。
　　不到片刻，丰年便看见瑞雪神色凝重地向自己走来。她连忙伸出一只手招她过来，等靠近自己时，又牢牢牵着她的手心，将她紧紧贴在身旁。
　　“你...”丰年正准备出言责备——她实在心急如焚——却正好对上瑞雪冷冰冰的眼神。
　　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紧紧握住的手心，也连忙松开了。
　　二人沉默着走向宅院围墙口，最终还是瑞雪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
　　“那妇人神色不对，我们还得再商量商量。”她眉头紧皱，眼下的情况似乎有些棘手。
　　“这里与不往生海有些不一样，天色是会暗的，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二人恰好站在风口，寒冷顺着脚底直往心口处窜，丰年只好不停搓着双手，又紧了紧自己的袖口。
　　瑞雪倒是没什么反应，但她也注意到了丰年有些为难，便点点头，拉着她快步走向了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两人便顺着街道，向更热闹的地方走去。
　　“你方才与那妇人交谈，可发现了什么？”丰年声音有些发抖。
　　瑞雪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身旁之人单薄的衣裳，回答道：“方才你我站在竹林中时，我听见那老妇人口中一直嗫嚅着什么，像是一个带有【瑜】字的人名。我便抱着侥幸之心去探她口风，事实果然如我所言，【瑜】实际为【和瑜】，应当是这老妇人极其重要之人。甚至，是她执念的漩涡。但事情听起来有些复杂，我不敢轻易惹怒她，便退了出来。”
　　“此话怎讲？”
　　“首先，嗯，”瑞雪似乎不知该怎样开口。“那夫人的脸，实在稀奇！虽说不应以貌取人，但，她老的有些太奇怪了。就像，就像是有东西在吸食她的精气。以至她，面目全非。”瑞雪脑中那位夫人骇人的脸庞再次重现，她于心不忍，竟深深地叹了口气。
　　丰年有些惊讶，她方才没看清那位夫人的脸，便体会不了瑞雪的不忍。
　　“难道，是那只银蝶？”
　　“不，银蝶只会吸食恶灵的梦识，恶灵本身的精气它们是看不上的。这不合道理。”瑞雪沉思着。
　　“还有，【和瑜】似乎就在她身旁，但我不敢确信。或许，只是她疯的太彻底，早已神志不清了。”瑞雪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此话怎讲？”
　　“她唱的那几句词，似乎是【和瑜】在耳边对她讲的；旁人对她说了什么话，她也是先听【和瑜】怎么说，再开口回复旁人。”瑞雪忽然不再言语，而是静静思考着。不等丰年开口，她又说道：“不对不对，许是我想太多罢。”
　　丰年感到诧异，于是出言反驳：“你怎的也妄自菲薄起来？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
　　“此话怎讲？”瑞雪重复着丰年方才的话。
　　“我们看不见【和瑜】，并不代表那位夫人看不见【和瑜】。你听不见【和瑜】的声音，并不代表【和瑜】不曾开口说话。那位夫人若是千年万年都被困在自己的执念里，就一定有她绝不愿离开此处的理由。或许，我们看不见的【和瑜】，就是那个理由。”
　　瑞雪紧皱眉头，她原本想说丰年最后那句岂不是废话。【和瑜】不是理由，那谁是理由。但转念一想，才知道她话中有话。
　　“你是说，夫人心系【和瑜】，于是，【和瑜】在何处，她便在何处。所以，不是夫人不愿离开，而是【和瑜】不愿离开？”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敢确定。”丰年依旧低头思量着什么。
　　“不确定什么？”
　　“你在那位夫人身旁时，可闻见什么异香？”丰年反问到。
　　瑞雪露出无奈的神色：“抱歉，死了之后的人，嗅觉很不灵敏。”
　　丰年心觉自己又说错了话：“抱歉，嗯，你同她讲话时，我站在竹林之间，闻到了一阵异香。但它若有若无，并不真切。不过如今想来，或许那异香，是由夫人而来。”
　　“夫人？”瑞雪摩挲着自己的鼻尖，低头思索着什么。
　　丰年见状忍俊不禁，心想：“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不，不是夫人。”瑞雪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那是谁？”
　　“是【和瑜】。”瑞雪目光凌厉，带着不容被质疑的神情说道。
　　“啊？这么武断吗？”
　　“不，我的意思是，是夫人怀中的那架古琴。”瑞雪再次解释道。
　　“古琴？古琴。”丰年将这答案在嘴里过了好几遍，“你是说，【和瑜】或许被锁在了那架古琴之中？”
　　“不是或许，是肯定。在看见那架古琴时，我心中便出现了异样的感受。我不懂琴，也不曾知晓极品是何样。但那架古琴只给了我一种感觉：它是活的。”瑞雪信誓旦旦地说道。
　　“可，”丰年原本想说“这只是你的直觉”，却又觉得这话十分不妥，便将它咽了下去，“这合理吗？”
　　瑞雪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除人、鬼、妖、神之外，还有一类神秘莫测。”
　　“什么？”丰年忽然觉得，自己在瑞雪面前，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是灵。世间万物，一切皆有灵。伴生手中的琉璃盏，你头上的发巾，那小贩摊上售卖的布匹，木盒子里的簪子，还有，夫人怀里的古琴，只要注入的足够的情意，便都能成灵。灵，与天地共生。”瑞雪说着说着，俯身在手中抓了一把尘土，“天地灭而灵不息，天地生而灵长存。”她一松手，尘土便随风飘扬了，“我怀疑，或许是【和瑜】，又或许是夫人，在生前对那古琴注入了浓厚的情意，而致古琴成灵。古琴成灵之后，不忍【和瑜】灵魂的灭亡或转世。于是，便将她锁在其中，永生永世。又恰巧，结下了夫人的执念。这一下，就困住了两个人。”
　　丰年听罢，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如若真是这样，便是情害了情，心锁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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