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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
讲着讲着,我真的越来越认真,我说:
“你可能习惯以一种包容或者是温柔的方式待人,也表明你习惯稳定,但习惯不代表着喜欢。所以你尝试去突破曾经的模式,做家教就是一种证明,但不确定这样的选择所导致的结果是不是好的,进而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很多事情。”
我感觉自己像个无牌心理咨询师,但俞思宁认真倾听的样子让我移不开眼睛。
说完,我口渴了,手往后一伸,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来那瓶矿泉水已经被我喝完丢掉。
俞思宁把她的水递给了我,“不嫌弃的话喝我的。”
我怎么可能嫌弃她,爽快接过,我抿了一小口,才发现她喝的是我昨日送的茶。
我把水杯还给她,“你跟我说这么多,我也说点我的。”
“好。”
我收拢思绪,手指慢慢按着太阳穴,说:
“我九岁那年,我爸妈上山采茶,恰好有一家自驾游的游客在山里迷路,山顶天气冷,也没有好路,全是村民自己用石板铺的小道,晚上还下了雨,因为地势复杂救援队很难行动,他们只好找周边村民求助。我爸妈收好茶准备下山,听说有人走失,又对这家人有些印象,把茶筐一放,跟着救援队重新进山……最后游客是找到了,下山路上我爸妈出了意外。”
是我的错觉吗,俞思宁的嘴角虽然维持着刚才的弧度,眼里的笑意却像被抽干,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他们不小心滑下山谷,摔死了。”
俞思宁瞳孔缩了一下,眼底映出我的倒影,我语气转冷,继续道:
“但是,思宁你知道吗,那户被救的一家,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大事,采访里对我父母避之不谈,生怕染上一点关系,好像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救援本来就有风险,他们应该承担。”
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翻涌,无论什么时刻只要涉及到这件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
“那家人有手段有能力,赶在事情闹大前甩下一笔钱走了。我小时候很痛苦,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后来见的人多了,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没良心的东西,纠结这个没有必要,我只是为我父母不值。
“我常常想,他俩就是普通人,没有义务去救人,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可他们就是去做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考虑过结果,也许两个人一合计,一商量,一点头,就跟着救援队上了山。如果我爸妈一开始知道被救的那些人狼心狗肺不是好东西,他们会去吗?如果知道救人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他们会去吗?我反复问自己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但怎么说呢……我特别骄傲、特别自豪,我爸妈是这样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和我抱着同样的想法,总有人觉得我父母多管闲事,觉得他们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的观念很简单,如果你想做一件善事或者想迈出一步路,你判断好了你有这个能力,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瞄准了去做。不问结果,看过程。你明白吗?”
“明白。”俞思宁盯着木椅扶手上的一道划痕,“你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
“你呢,你对那家人是什么态度?”她问。
“什么态度?没有态度,”我答得很快,“我是恨,可没有用。以前没那个本事,现在事过境迁,谁知道他们在哪痛快?就算偶尔碰见,也不过是当做陌生人而已。他们的长相我还有点印象,除此之外也就知道他们和你一个省,住在沿海的一个城市。”
想想最后一句话不太妥,我又说:“省份什么的我就提一嘴,地域歧视这种东西要不得。”
我抖着腿说:“就这样吧,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活的开开心心,别的不想了。”
实际上,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跟俞思宁说这些,我不缺同情,我不是想让俞思宁安慰我。难道仅仅是礼尚往来吗?她说她的过去,我就说我的?有,不完全是这个。
人可能连自己的心理都搞不懂。
俞思宁果然跟别人不同,她不说假大空的宽慰,也不陪我骂人,她望着我,说:“那在你看来,怎么样算开心?”
“……”我迟疑了,“心理和身体都健康吧……可以养活自己,有能力承担责任,最好有人陪在身边。”没有讲宏大的愿望,只是平铺直叙自己的想法。
十几秒的沉默后,俞思宁说:“好。”
太阳不知何时隐入厚重的云层,天色骤然暗沉,湖畔刮起了大风,裹挟着凉意呼啸而过,卷起满地的落叶与尘埃。游客惊呼着收起遮阳伞,突如其来的变天让小孩子兴奋不已,一个个冲向岸边,张开双臂迎着风大喊,被大人一把揪住后领拽回身边。
我被这骤起的风吸引,低头看向地上打着旋儿的枯叶,没听清她的话。再转头,风撩乱了俞思宁的长发,有几缕甚至拂过我的脸颊。她却没有伸手去拨,只是微微倾身——
左肩蓦地一沉。
俞思宁靠了上来。
她搭在我的肩上,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我甚至能感知到她的体温。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僵硬,一动不动,怕细微的颤抖会被她发现,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偏移,落在她的侧脸上。
俞思宁半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我和她都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湖面,原本被游人惊散的鱼儿重新聚了回来,欢快地游弋。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快下雨了。我们谁都没有动。
雨滴从零星地坠落到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湖面随之泛起细密的涟漪,终于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我说:“去躲雨吗?”
俞思宁说:“好。”
于是我们起身离开被雨水打湿的木椅,伞面撑开,俞思宁的肩挨着我的臂膀,我们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一步一步走向凉亭。
真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俞思宁不是偶然闯入我生活的陌生人,是来临山做客的故友,我挽着她走遍这座小城,跟她谈谈心说说话,几天后送人离开,有缘再聚。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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