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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天公作美,卜选之日,刮了两日的寒风终于停了。
薛竹铃兴奋得一夜未眠,蹲在东宫寝殿门前,等着许长宁睡醒。
她已经想好了最合适许长宁今日的妆容与发型,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她家殿下出席所有重要的场合,必须由她来梳妆打扮!
她会让她家殿下美得全昭国女子,不对,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妒忌!
卫迟风换班来上值时,被坐在门前双眼放光的薛竹铃吓了一跳。
“你这副样子,会吓着殿下的。”卫迟风打趣她一句。
“去去去,别捣乱。”薛竹铃没心思跟他闹,满脑子都是待会许长宁惊艳四方的模样,美美地抱紧怀里装满了胭脂首饰的小箱子。
卫迟风垂眼望着她,不动声色地解下外袍,给薛竹铃披上。
薛竹铃毫不客气,拢紧外袍将自己裹住。
卫迟风微微笑了笑,习惯性攥住剑柄,要在她身旁坐下。
然而他的屁股尚未着地,薛竹铃忽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眼光芒堪比阳光灿烂:“殿下醒了!”
言罢,薛竹铃立即转身入了寝殿,一声“殿下”唤得甚是娇甜,随即屋内传出了许长宁低低的笑声。
卫迟风意外之余,脸上笑意更为明显。
连他都没有听见屋内的动静,这丫头是如何听见的?
这问题,恐怕薛竹铃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自幼在许长宁身边长大,关于许长宁的事,她似乎有一种心灵感应。
眼下,这种心灵感应又运作起来了。
薛竹铃一边为许长宁梳妆,一边通过镜子观察她的神情,明明许长宁神色淡淡,她却看出了她的情绪。
“殿下,您在为何而担忧?”
许长宁抬眼看向镜中的薛竹铃,柔声道:“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我们小铃铛。”
小铃铛是薛竹铃的乳名,还是许长宁给起的,自她娘亲病逝后,便只有许长宁会偶尔如此唤她。
“我可是小铃铛。”薛竹铃为许长宁戴上耳饰,在她耳边低语,“您是不是在担心今日卜选会生乱?要不谁捣乱,便让卫迟风剁了谁!”
许长宁刮刮薛竹铃的鼻子,微笑道:“你当卫迟风是神仙吗?”
“那他……确实挺厉害的嘛……”薛竹铃一边嘟囔,一边为许长宁换衣裳。
许长宁正想让她出去当着卫迟风的面吹捧他,殿外忽然便传来了卫迟风的声音。
“殿下?”
薛竹铃连忙捂嘴,小声惊讶道:“这都能听见?”
“秘书郎求见,您可方便?”
这一句话,将许长宁脸上的笑意抹除干净。
薛竹铃闻言,立即加快速度为许长宁绑好腰封,却被许长宁轻轻握住手。
许长宁对薛竹铃摇摇头,拿过腰封,回应道:“让他进来吧。”
谢筠进来后,薛竹铃便退到了一边,默默盯着他。
“谢郎在这等关头,来寻孤作甚?”许长宁红唇微扬。
“臣等不及想与殿下见一面。”谢筠眼中带笑,又含有几分爱慕,“明丽如阳,威仪如松,殿下今日,极美。”
“如此,便由谢郎为孤束上这腰封吧。”许长宁朝他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近。
“臣荣幸至极。”谢筠双手接过腰封,绕至许长宁身后,为她系上,“臣昨日恰好路过政事堂,无意中听闻宫女私下议论,称殿下昨日去政事堂寻严相,却被赶了出来。”
许长宁眉梢轻挑,果然,他来此是为了做最后的试探。
“严相甚是顽固,上了年纪,脾气暴躁,他可是为难殿下了?”谢筠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道家常。
许长宁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回首望着他:“若孤说是,谢郎可会为孤去揍那严伯钧一顿?”
谢筠神色一顿,有些意外许长宁会开这种玩笑,又或者,这并非玩笑?
“孤的翊圣郎,可是要为孤冲锋陷阵的。”许长宁玩味地打量着谢筠。
谢筠立即站直了身子,正色作揖回答:“为了殿下,臣愿赴汤蹈火。”
许长宁笑意盈盈:“可是孤舍不得。”
谢筠见许长宁笑得妩媚,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亦回以温柔一笑。
旭阳东升,辰时的阳光暖暖照入殿内。
屋里唯一阴沉的,是薛竹铃的脸色。
她看着被谢筠系得歪歪扭扭的腰封,气得几乎要将一旁的帘子给拽下来。
岂有此理!她完美的殿下,被这猪给拱了!
*
含元殿前,百级台阶之下,文武百官身着官服,共同等候着许长宁。
由朝中重臣严苛筛选的五名翊圣郎人选,在此卜选之日,破例立于百官之上,站在百级台阶的一半之处。他们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左相谢望松与右相严伯钧。
这五人出身名贵,不是谢家的人,便是严伯钧的人,他们皆身着华服,阳光之下,天之骄子,叫人瞧了好生羡慕。
百官末列的最右端,江鹤一身穿一袭玄色暗金新衣,规规矩矩地站着。
他不似旁人,一眼都未曾看过最前端的五人,只觉得站得久了,有些吃力。
冬至之前,他便病了一场,昏睡几日,恢复些许后,紧接着又在许长宁和谢筠之间不断折腾,前几日那顿打,有些将他打回了原型。
他抬袖掩面,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即便站在阳光下,他也觉得冷,只希望这场什么卜选尽快结束。
金鼓齐鸣,肃穆庄严。
所有人皆望向道路尽头那紧闭的大门,等待许长宁的出现。
江鹤一本想不予理会,可又不想太过明显,只好与众人一同侧身观望。
可那万人瞩目的皇太女迟迟没有现身,群臣等得久了,开始窃窃私语。
礼部尚书赵晖作为大典主持,冷汗与热汗齐冒,花白的胡子都要滴出汗来。
他暗暗看向谢筠,眼神中尽是忧虑,但谢筠微微摇头让他安心。
忽有一阵风起,卷起沙尘迷了许多人的眼。
伴随一声响亮的“皇太女驾到”,厚重铁门被推开,一道亮丽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之处。
许长宁头戴九旒冕,珠旒随步履轻晃,令她那艳丽红唇与瓷肌明眸若隐若现。
相较于往日临朝听政的章纹常服,她今日衣着之色更为绚丽。
朱红长袍,绸缎如瀑,其上日月星辰与飞龙金纹绣,鲜艳如火。被薛竹铃重新系好的黄玉龙纹腰带,与她发间的盘龙金玉簪相映衬,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行走在中央御道之上,慢慢向前,目不斜视,满身傲气与锋芒,所见之人,哪怕那些对她心存不满不服之人,此刻也尽数被折服。
此乃昭国皇太女之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且不说她是否有治国之才,光是那十几年养成的储君之姿,昭国恐再无一人可与她匹敌。
谢筠望着朝他走来的许长宁,忽然有那么一瞬,忘却了所有。
忘了他与她的对立,忘了他对她身体的嫌恶,忘了他的一切图谋。
她着实耀眼,尊贵不凡,而这样的女子,将要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岂非幸事?
可淹没在人群中的江鹤一,仅仅看了几眼,随即便移开了视线,他不敢多看,亦不想多看。
许长宁的尊贵,谢筠的尊贵,这满朝文武的尊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有多卑贱低微。
他倏地意识到,自己前几日在东宫假惺惺求许长宁“垂怜”他时,自己有多可笑。
在那个女人眼里,他怕是一滩烂泥,竟还敢握住她的脚踝,求她踏入泥潭。
“臣等恭迎皇太女殿下!”
群臣齐声恭迎,拜手稽首,四拜成礼,声音回荡于大殿之前,洪亮浩荡。
许长宁走过御道,一级级走上阶梯,行至一半时,与五名候选人、左右二相共同立于五十级台阶的平台处。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下方群臣,正色道:“孤其实不愿为了继位而成婚。”
话音刚落,官员们意外不已,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赵晖似早有准备,出言规劝:“殿下,按照国律,您必须——”
“但孤听到了许多逆耳忠言,并非无理。”许长宁开口打断。
她目光扫过下方众臣,“自古从无女皇当政,孤乃第一人,若以女子之身孤身执政,恐不足以震慑别国,尤其是兵力财力日益强大、对昭国虎视眈眈的燕国。诸位应当知晓,这两日京城并不太平是何缘由,若两国交战,定会苦了百姓,孤绝不允许战火再起。”
群臣之中,尽是点头认同之人。
赵晖松了口气,这皇太女可算不折腾了,自己也能向谢望松交代了。
许长宁侧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为一旁的谢筠整理衣襟。
她在谢筠稍显意外的眼神下继续说道:“故,于情于理,孤都应当遵从国律,卜选翊圣郎助孤一臂之力,免生外患。”
谢筠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果然许长宁骨子里还是比较温顺的女子,与她母后如出一辙。
许长宁抚了抚谢筠平整的衣领,拂袖转身,再度面向群臣:“诸卿,赵尚书,对孤所言可有异议?”
下方一片寂静,无人再敢议论。
“甚好!”许长宁满意一笑,继续向上走,登上殿前的最高位。
她迎着骄阳,望向谢筠,当众宣布。
“孤早已认定一人为翊圣郎,他既能助孤立昭国威,又与孤情投意合,实为相守终生、互相扶持的最佳人选。”
“上来吧,孤的翊圣郎——”
许长宁忽然转头,目光落在偏僻人群角落中那道卑躬身影上,红唇微扬。
“燕国嫡长皇子,江鹤一。”
谢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迈出去的脚狠狠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刺眼阳光之下的许长宁。
而人群之中的江鹤一犹如遭雷一击,极为震惊地抬头,狼狈地与许长宁那灼灼目光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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