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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常游天红着脸,嘀咕了一句“算你识相”,同手同脚地走进了封印,一路畅通无阻。
莫询同样通过了第一个封印,却在穿过第二个封印后皱着眉退了回去。
不太舒服。
应该是神力导致的,但龚暮春身上的神力就不会让他感到排斥。
是因为进来之前就对设下这个封印的神有所嫌恶了吗?
放平心态,再试一次,就没有刚才的感觉了。
一路上并无阻碍,正如其他凡人一般,他们很快走到了海妖仙的巢穴。
里面的生物……不该用丑来形容。
它正用触手奋力敲砸困住自己的封印,所谓的触手其实就是筋肉混合而成的产物,或许内部是有骨头的,更显眼的是触手顶端露出的骨骼,不管怎么看都是属于人类的。
最夸张的还是躯干,虽然不知道那堆渗着黄白色液体、夹着稀疏黑色毛发的脂肪块能不能算躯干。
一颗眼球从脂肪块中掉出注视着他们,只有一根肉线连接,另一只眼球则在头顶……姑且算是头顶的地方蠕动,似乎是为了观察封印的裂缝。
常游天立刻转过身开始干呕,莫询伸手扶了他一下,他就整个人都靠在莫询身上。
虽说长得吓人,但如果没有攻击性的话……
那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莫询,撞击封印的触手也停了下来。
不应该啊。
触手缓慢地腾空而起,指向莫询的方向,停顿了许久,常游天屏气凝神等它动作,都快憋不住气了。
霎时间,所有触手全部刺下,莫询翻身后退,骨刺大半截钉入地面。
没有击中目标的海妖仙勃然大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骨刺穿透泥层,从地面钻出。
常游天明白这场战斗他肯定帮不上忙了,但如果什么也不做到时候又会是那样,什么都没做就被众星捧月…
困扰了他十余年的噩梦,还要再加剧吗?
莫询紧盯着骨刺的方向,只觉得越看越熟悉。
对了,民间那些闲书里写的道士不都是这样打架的吗?
什么万剑齐飞向妖怪袭去。
但他不是妖怪,这坨肉才是。
骨刺无法对莫询造成致命伤,但每次撞击到的力度都足以让他产生短时间内无法治愈的伤。
打不过。
事情正在向着预设的方向发展。
他似乎应该表现得更害怕些。
但知道了未来走向的莫询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师兄说过,他想清楚了。
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骨刺挥到常游天所在的地方,连着肉筋抖动了一阵,变换方向砸在了墙上。
这一瞬间被常游天敏锐地捕捉到,加上之前已知的信息,他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属于那东西“不会攻击”的范畴。
莫询腰侧遭到一记痛打,整个人摔到常游天跟前。
常游天咬紧牙关抑制住发颤的双腿,跨步挡在莫询身前。
满足感溢出胸腔,多年伏笔终于收尾般的痛快。
骨刺寻找着进攻的方向,最终放弃绕道,直击自负的守护者。
莫询才撑着身子站起,就被温热的粘稠液体糊了满脸。
师兄的腹腔插入四根骨刺,不知来自哪个器官的血肉混杂着青筋暴和褶皱随着骨刺穿出暴露于体外。
随后是他自己,那四根染了红的骨刺有击碎几岁了他的胸腔,把他死死钉在墙面上。
痛。
只是痛而已,死不了。
但常游天不一样。
骨刺拔出,莫询伸手接住他的身子,
一直以来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是因为太痛了吗?
他只是把身体尽可能埋在莫询怀里,稍微减轻一些痛苦。
刺痛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莫询并没有放手,而是把他抱得更紧,好清晰地感受这痛处。
莫询的身体不痛了,低头望去,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治愈。
白衣上的深红还在扩散,那是师兄的血。
他的气息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血浆也在这一次次喘息中溢出。
还活着的话,先不管了。
莫询轻轻放下常游天,海妖仙也趁此机会袭击。
“啪嗒”,骨刺甩在莫询的脊背上,应声而断 。
莫询捡起常游天掉落的长枪,打算速战速决。
海妖仙也被吓到了,那触手砸了多少年封印都没断,碰到莫询时几乎没怎么用力却断得脆如纸片。
震惊之余,它还不忘用触手抵挡莫询的攻击,结果就是满身的触手只剩三根完整。
它身上的脂肪太厚,长□□入再拔出,所伤部位没有任何痕迹。
眼球,通常是生物最脆弱的部位,海妖仙打不到莫询的,但莫询能打到海妖仙的。
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红白相间的浓浆从伤口涌出。
原本球状的生物失去了力量支撑,化作一滩肉泥。
从它的身体里掉出一本书,那东西染上了一层油脂,海妖仙用尽浑身解数保护了它许久。
莫询随手翻了两页,里面净是些玄乎玩意儿,他没兴趣了,转头去边上的水池洗洗手,擦在背后的衣服上。
要是常游天知道他的手碰过那种恶心的东西,一定不会让自己抱他了。
莫询用常游天包长枪的布袋装起那本书挂在腰间,快步走到常游天身边把他打横抱起。
常游天还有呼吸,很好。
可他不太珍惜自己剩余的时间,伸着脖子呕出一口血,嘴一张一合不知要说什么。
莫询凑过去。
“莫询……夸我……”
这并不是很困难的问题,莫询双唇微启,恍惚着吐不出一个字。
该说什么?
不愧是十二师兄,做到了这么厉害的事?
这种话他早就听腻了才对。
夸赞的话,莫询平常说得顺口,如今绞尽脑汁也忆不起一个词了。
哭着撒个娇,说师兄是笨蛋?
怎么想都少了诚意,还多了一份遗憾和感伤。
如此想来,这句话最重要的不是他莫询怎么想,而是常游天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希望师兄有什么反应?
“师兄,你头发歪了。”
师兄会是什么反应?
常游天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搞砸了呢。
简言道还在到处找他们,见到一袭红装的莫询抱着同样朱红衣襟的常游天,还在庆幸两个孩子没出什么事,至于他们做了什么还是等之后再说。
靠近后铁锈味刺鼻,他才惊觉是自己想错了。
莫询拒绝了简言道的照顾,把书塞给他,借口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他该做什么呢?
一般这种时候,师兄会来找他。
就算师兄不来找他也会告诉他该做什么。
感觉……世界空落落的。
宵禁未到,人们还在街上摩肩接踵,换做以前,他会觉得挤。
不对,以前他是怕这些人挤到师兄。
他打败了海妖仙,活下来了。
往后的未来呢?
无事可做,也什么都不想做。
他真的活下来了吗?
莫询朝着天空伸出手,眼前一阵恍惚。
方才获得的力量凝聚,橙红色的夕阳变为了陌生的景象。
餐桌,香气四溢的食物寡淡无味。
枕席,无论被子加多少层都会冻得瑟瑟发抖。
广场,弟子们簇拥着冠军登上高处,却有下坠感袭来。
好像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淹没了,仔细思索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
“莫询,你要复仇吗?”
又来了啊。
“我可以把你送上九重天。”龚暮春抱着比脸还大的金环坐在树上,“去把天界掀个底朝天如何?”
复仇对象从天道变为了整个天界?真是有够不坚定的。
比起复仇,更像是有一腔仇恨不知如何发泄,只能毁掉点什么好让自己痛快点。
莫询没能体会到那种苦大仇深,他只想去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他的母亲。
莫询抬起头:“我刚才看见了奇怪的画面,那是什么?”
龚暮春从树上一跃而下,围着他转着,左看右看。
“神权,你的神权——推演。”
所以,刚才看到的那些是他的未来。
和想象的一样,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嗯,送我上去吧。”
飞剑来到那片废墟,龚暮春将金环置于地面,从金环中浮现出阶梯,直通天际。
“九重天三千阶,爬上去就是天界了,我之前试着上去过一次,结果被瘴气迷晕了,但你应该可以。”
莫询点点头,又想起他没带食物,半路上可能会饿。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饿了吗?”
也对,他现在是神了。
爬楼梯一直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莫询从来都是不想做的。
但踩上天阶,步伐变得轻盈起来,就算奔跑起来也有疲惫一扫而空之感。
是天阶本身的缘故还是他的感知出现了偏差,无人得知。
跑到一半,他想起了师兄。
如果师兄知道他莫名其妙跑到天阶找母亲,一定会说他是在没有准备和规划地胡闹。
身体又变得沉重了。
很累,腿在疼,肚子也疼。
莫询干脆躺倒下来,在天阶上睡了起来。
一件事做到一半突然开始休息,这是师兄绝对不允许的,可现在没人管他了,他想睡就睡。
醒来已是次日,不同于昨日,现在的莫询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感受不到疲劳和不适,双腿运动着,思绪已然飘到千里之外。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
爬着天阶的人是莫询,可莫询是谁?
是推演之神,天选之人,还是救世英雄?
那些不是他。
现在站在天阶上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师兄的莫询。
师兄不在了,他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只是一个名为莫询的生命而已。
穿着染血白袍、登上最后一格阶梯的,是一具空荡的行尸走肉。
想通了。
穿过烟雾缭绕的大门,形形色色的神仙,看上去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之前那模糊的影像让他稍微看清了那神官的脸,一路问过那些看上去行色匆忙的神仙,他们给自己指明方向后也不会追查自己是谁。
雨神殿冷清得没什么生气,连看门的都没有,只有寥寥几人在大殿中走动。
正好,那位神官也是在的。
她看到莫询先是一惊,确认莫询的眼神就是在看着自己时回过头快步往里走。
莫询大步上前抓住她。
神官回头,尬笑两声,随即客套起来:“小询啊,娘知道你在人间受苦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九重天生活……”
莫询放开手叹了口气,无力感升上心头。
在人间这些年,他其实已经想开了,愚钝之人的存在是必然的,也有人会为了达成目的装傻充愣,他自以为已不再会对这些人动怒。
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了。
胸口一阵热流翻涌,神力不由自主地汇于掌心。
神官慌了,回头看看身后的神仙们。
“全身神力汇聚,他这是要自爆同归于尽?”
“多大仇啊。”
“谁啊这是,以前好像没见过。”
“不管怎么样还是离远一点吧。”
神仙们离开了。
原来还能自爆。
“小询啊,你在人间经历了什么娘都能看见……”神官绕到莫询身后,“娘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的师兄活过来的,你等娘一下!”
说着她就往外跑,莫询缓步跟在后面,确保能看到她。
她转身跑进了一间更为空旷的宫殿,与穿着红衣的过路小神仙周旋一番后,小神仙带着她到了一个房间,推出一辆装有巨大日晷的板车。
天界,在某些地方还挺接地气的。
“你用这个就可以回到过去了,你可以把那些未完的遗憾都变得圆满,也有机会救你的师兄。”
莫询上前,试着像之前那样把将神权引至那日晷之上。
看见了。
这次不是模糊的片段,而且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师姐和三师兄解除了误会,带师尊和师叔一起捣毁了当地的亡崖教据点。
他看到师尊终于看到了三师兄对他的坚持,伸手拥抱却被亲上脸颊,惊得满脸通红。
他看到自己抱着一袭红装的师兄,走出闭塞的空间,面前并不是封印的井口,而是红帐纱幔。
他看到师兄与他携手一生,青丝染白容颜老去,而他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到师兄站不起身,只能坐在椅子上回头看他,笑着说出那句话。
“莫询,夸我。”
这次,他说出来了。
“师兄一直都很厉害,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无论何时都充满勇气和冷静……”
“莫询。”师兄打断了他,扬起的嘴角落下了,两行清泪滑落。
“你难道不觉得,其实我这辈子除了你,什么也没做到吗?”
莫询睁开眼。
神官无法从那张无表情的脸中看出变化,怯怯试探:“很美好吧?”
“算了吧,还是不重来了。”
好人,坏人,聪明的人,愚蠢的人,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才达到了现在的结局。
如果他能回到过去改变一切的话,参与这场浩劫的人,他们的努力和牺牲又算什么?
如果他重来就能得到幸福的话,他所认识的、死于枯井之下的师兄,他受的苦又算什么?
神官颤抖着双腿几乎要跪下:“为,为什么?”
莫询看着掌心的光芒,眼前闪过许多回忆,最终定格在他认识师兄的那天。
“我懒。”
莫询松弛地笑了,望着哭喊踉跄着准备逃离的神官,竟感到一丝愉悦。
龚暮春收起天阶,透过金环看着被雾气遮掩着的画面,可惜金环并不能传递声音,画面也只能锁定在莫询脖子上的环。
随后,暗色光辉遮挡了视线,待到再次看清,那个环碎得干脆利落。
一阵耳鸣过后,人间的熙攘喧嚣传入耳畔。
似乎,什么也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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