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周边

　　“这个展是非他来赞助不可？”林梦问。
　　“他刚买的地，新修了个美术馆，一层摆的他的藏品，还有一层空着，场地和时间都很合适。这才找他谈。”
　　林梦猛地想起戴其刚说的“收藏艺术家”，鬼火又开始冒：“你不知道他是惯犯？”
　　“我只知道他是给，但不知道他会这样。”周树鸣感到后怕。
　　“周老师，你几岁了？”林梦气得满脸通红，知不知道说他单纯还是傻。
　　“林梦，你怎么知道是哪种药？”周树鸣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你用过？
　　“以前在给吧见过。”林梦阴沉着脸。
　　“只见过，没用过？”
　　“没有，叶子也没有，信不信由你。”林梦没好气，还审问上我了。
　　“哦。”周树鸣若有所思。
　　“死老头把他删了吧，哪里拉不到赞助。”
　　“好。”周树鸣拿出手机，连删了几个。心中不免挫败，以前办展，都是机构找他，不需要自己怎么费心。这次自己拉赞助，出师未捷差点身先失，可见象牙塔里关久了，和社会脱节。无比自责。
　　回去之后，周树鸣把自己关在家里，准确说是关在画室，不说话，每天中午林梦给他喊外卖，让他开着视频，监督他把外卖吃完。
　　戴其刚对林梦说，老周就是没经受过社会的吊打，多挨两次就好了。林梦翻白眼，你也没经受过吊打。戴其刚说，实在不行，你让他把画展在我家售楼部吧。林梦说，不如让你爸努努力，把秦老头挤垮，让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戴其刚努努嘴，他年轻时还真进去过，流氓罪。林梦咬牙骂，惯犯。戴其刚说，你还得再学几句国骂。
　　周树鸣终于出门是接到吴极的电话，吴极听起来兴致极高，说他自己种的西瓜结了两个，叫周树鸣去吃。周树鸣顶着烈日就到了吴极家，那两个西瓜分明还贴着超市的标签。
　　周树鸣切开西瓜，红瓤黑籽香脆甜，真是好瓜。吴极说，那一个你带回去，给小梦也吃一点，天气热吧，你怎么瘦那么多，饭还是要吃的呀。
　　西瓜沁人心脾，周树鸣却眼眶发烫，没忍住，眼泪失控，在吴极面前，他可以做一个孩子，没有忌惮地哭。
　　吴极温和而平静：“我都知道啦，不要憋在心里，想哭就哭吧。”
　　周树鸣抽噎着一张张扯卫生纸。
　　吴极又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有心里负担呀。”
　　“谢谢老师，我会调节好的。”他一直都是好学生，毕业后留校，有名师保驾护航，学生也都喜欢他，一路顺风顺水，办公室政治从来不去参与，独善其身自由自在。不提防这世上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不是画中的撒旦，而是真实地会刺痛你伤害你的具体存在。他之前一直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警惕性，为什么明明起了疑心还不早点跑，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潜在赞助商太谄媚了，以至于对方误会他自己贴上去，他回忆是不是喝多了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我就是一个白痴。这就是他这些天思来想去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老师说“你没有做错”，他才恍然大悟，是呀，我没有做错。对自己的痛恨，化作委屈，从泪水中倾泻而出。
　　哭完之后，周树鸣好了一大半。
　　吴极问：“画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周树鸣翻出手机里的扫描件，吴极放大缩小放大缩小反复看，拍着周树鸣的肩，略带着激动：“你通了。”
　　周树鸣知道老师这个评价的含金量，一直以来，他的技巧都是最好的，但是老师并不满意，觉得他可以做到更好，他磨练技巧，但老师说更好不是技巧的叠加。他知道他缺什么，缺画龙点睛的那一点，他也知道一直是好学生的他，天生就没有这一点，情，激情，动情，他都没有过，别的同学在恋爱的时候，他在学习，别的同学分手了又恋爱了，他还在学习。他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男生，只喜欢学习。吴极欣赏他的纯粹，但是也苦恼他因为缺乏激情而无法突破。
　　这一次，他终于开窍了。就像盘古凿开浑沌，无限的宇宙就在那个洞口之外。每一个搞艺术的都会迎来这么一个时刻，有早有晚，一旦开窍，就能自成一家。
　　吴极说：“带上西瓜，我去你家看看画。”
　　出得门，晚霞红彤彤满天。

　　林梦看到吴极和周树鸣一起回家，知道自己“告密”成功。放下心来。
　　三人进入画室，林梦再一次面对自己的一张张“镜子”，他想以吴极的段位，一定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脸先红了一半。周树鸣绕到他背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各种意义上的感谢都在其中。
　　吴极沉默着看了很久，转身回去看他们两个，郑重地说：“身体的史诗。”
　　周树鸣眼中有光一闪，看向林梦，光投射在林梦眼中。林梦再看那些自己的“镜子”，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向他涌来。
　　“那个人的美术馆配不上你，威尼斯双年展推迟到明年了，现在还能报名，要不试试？国内这边，我们找个投缘的画廊，不着急，多聊几家。”吴极说。
　　“好。我这就去准备。”
　　“办展为什么不找我？”
　　“想给老师一个惊喜。”周树鸣老实回答。
　　“以前让你多出门，多认识点人，你非要宅。算了，不说你，以后多长点心眼。老师老了，不能一直庇护你，比你大一届的师兄，已经是系主任了吧，还有你们系那几个后起之秀，专业怎样先不说，你看人家多会来事。就你，长得最帅，混得最菜。知道你不爱听，但我现在不说怕以后也来不及了。你可以不混圈子，但你不能一直等着老天爷喂饭吃。还有呀，社交媒体你也用起来……”
　　周树鸣知道，吴老不是话多的人，吴老是怕时日无多不能再帮自己了，想到这里，周树鸣感到非常难过。
　　“小梦，还好有你在。”吴极又对林梦说。林梦忙说哪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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