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他想活
寂静无声,沈遇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久。
反问道:“想死?”
季南风不禁笑出声,沙哑道:“想活。”
沈遇安把帕子丢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起身道:“想活就别那么多废话。”
季南风看着还在晃动的水,说:“多谢。”
沈遇安垂眸看向季南风,映入眼帘的一张不能更诚恳的脸。
“你和完颜北柯是何关系?若是你再不说实话我就一剑了结了你。”
季南风低下头看自己肩胛处的伤口,缓声道:“我曾救过他,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又是那副坦荡的模样。
“你是北梁人?”
“不是。”
“是投靠了北梁的奸细?”
季南风捂着伤处咳了两声,摇头道:“不是。”
沈遇安走到桌边,坐下,正对着季南风,一双眼像盯着猎物的狼,问:“你的剑从何而来?”
季南风没有迟疑,回道:“北梁三皇子完颜北柯所赠。”
他不知道完颜北珏派来杀他的人是否和沈遇安说过什么,但既然他问起完颜北柯必定是知道了一些事,适当的坦诚是有必要的。
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样让自己活下去,沈遇安问:“那日杀你的是完颜北柯的人?”
季南风默了片刻,否认道:“是北梁大皇子完颜北珏。”
“他为何要杀你?”
“我曾重伤过他。”
沈遇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南风,这人看似有问必答,实则心思深重,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透露,至少沈遇安还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他又问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问题:“哪里人?”
“沈公子贵人多忘事,”季南风说:“在下已经回答过了,岭南人。”
他母亲是岭南人,说自己是岭南人算不得全是骗人。
门倏然被推开,安远山站在门口,脚步顿住,和床上的季南风四目相对。
安远山脸上的褶子挤在一处,胡须随笑意颤动,边朝季南风走边说:“小子,你可算醒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说着又立刻沉下脸。
他扬着下巴说:“你自己说要怎么报答我?你没心没肺骗我,老夫还不计前嫌救下你的命,也就我心胸宽阔,不然你早没命了。”
季南风莫名觉得鼻尖发酸,眼眶蒙上一层水雾。
这样的关怀太久远了。
他幼时常绕于祖父膝下,年岁稍大些后也总缠着祖父给他讲昔日在战场上的事,自幼在心里埋下上阵杀敌的种子。
他幼时常有调皮捣蛋之事,祖父总是会沉着脸数落他,训斥他练武伤到手,跑马摔到腿,却又在这些看似责怪的话语里藏了无尽的关心和担忧。
建宁二十三年,他年仅十五,皇帝一纸诏书将他和父亲季鸿翊调离临安,北上到幽州驻军,无召不得回都城。
他的祖父因年迈病逝,皇帝却以战事或起不可擅离为由不准他和父亲归家守灵。季鸿翊当即卸甲回到临安,誓要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程,亲眼看到他入土为安。
季鸿翊以季南风留守幽州为由,加之以罢官威胁才得以在临安为自己的父亲办完葬礼。而季南风只能独自留在幽州,祖父慈爱的脸从此只能出现在睡梦中。
自建宁二十三年北上幽州,直至建宁二十五年被北珏所俘,整整两年他都没有回过临安,没能为祖父上一炷香。到如今,他也没能回到临安,在祖父的坟前磕个头。
伤病中的人情绪总是容易波动些。
安远山看着季南风有些湿润的眼睛,他有些慌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报答就算了,算我倒霉,我也不能逼你对吧,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季南风方察觉自己的失态,对着安远上扬了下嘴角。
安远山看着季南风薄衫之下隐约可见的有力的线条,再看那双仿佛下一刻就会落泪的漆黑双眸,越发手足无措,胡乱承诺道:“你之前骗我的事也不再同你计较总行了吧?”
季南风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将盈在眼眶里的泪收了回去,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抱歉,是我失仪了。”他承诺道:“安伯,晚辈不是不知报恩的人,您的恩情晚辈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报答。”
屋内恍如隐身的沈遇安仍坐在桌旁,冷眼看着另外俩人。
他看到季南风眼里要落不落的泪先是震惊,后来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挤满他的胸腔,而现在,他又觉得眼前的人果真是天生就会演戏。
报恩,铭记于心,报答。
说得如此动听,却连说几句真话都做不到,如何指望他会报恩,好在自己也没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沈遇安起身离开。
季南风看在仍在晃荡的房门方记起屋内还有第三人,他抬手捂住脸,真是够丢人的。
安远山看着他双手捂脸的样子,误以为他是哭了,忙道:“怎么还哭了?”
季南风哭笑不得,放下手,抬头道:“安伯,我是太高兴了。”
此话不假,他的确高兴,高兴自己还活着,高兴一切皆有可能,高兴意外得来的温情关怀。
沈遇安走到房外,深吸了几口气,果然,是屋里太闷了,所以才会觉得胸闷不舒服。
他抬步往庭院走,木槿花旁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盘残棋,是沈遇安昨日自己和自己对弈留下的。他坐下拈起一枚黑子,久久没有落下。
顾怀时大步流星走到石桌旁,对季南风行礼道:“主子,沉尸案已查清了。”
季南风落下棋子,示意他说下去。
“那日张公子去刺史府是去要人,杨岑远说人已经是他的了,要张公子识相些自己回去,张公子不肯走,杨岑远便将人关在柴房,不给吃喝,张公子每日在柴房里破口大骂,杨岑远一怒之下将人打了个半死。”
顾怀时神情越发凝重,“恰逢张公子的未婚妻从房里跑了出来,央求杨岑远放过张公子。岂料杨岑远不仅没有放人,还让随从把重伤的张公子扔进河里活活淹死。”
沈遇安问:“有证人吗?”
“见着往河里扔人的有三人,”顾怀时说:“但他们都畏惧杨家的权势,没人敢出面作证。”
沈遇安看着棋盘沉默,摩挲着手里的白子。
半晌,他对顾怀时招了招手,顾怀时俯身过去,沈遇安低语了几句,顾怀时应声起身离开。
沈遇安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心想此时楚书冉等人应当已经到了固安。
固安县,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少女斥责的声音响起:“走路不看路的吗?”
楚书冉站在摊贩面前,正问自己手里的扇子多少银子,倏然肩头一沉,下一瞬就被撞斜了身子,多亏身旁的阿四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俩人堪堪站稳这才没有摔倒。
不等撞到楚书冉的人回话,跟在后面的陌羽瞬间挡在楚书冉身前,把剑抵在那人的脖颈间。
那人不曾见过这阵仗,性命尽握于他人掌中的恐惧让他腿脚发软,几乎就要跪下。
他颤声道:“侠士、侠士饶命!小的忙着赶路,一时不察,无意间冲撞了这位小姐,我、我并无恶意……”
这人一身小厮打扮,身量矮小,面露怯色,待他吞吞吐吐的说完这番话,陌羽看向身后的楚书冉等她示意。
楚书冉绕开骁路上前两步,看着那小厮说:“行了行了,左右我也没伤到,往后走路注意些,慌慌张张的伤着人怎么办?”
陌羽收回剑静立在楚书冉身侧。
那小厮连忙道谢:“多谢姑娘宽宏大量!我家少爷急着用药,小的这才如此慌忙,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楚书冉无意纠缠,在路上颠簸许久终于到了南洛,在这街上逛了会儿,可今天特意来买的糖还没买到呢,“既如此,你快些回去送药吧。”
那小厮应了一声,却僵着身子不动。
楚书冉蹙眉问:“不是急着送药吗?怎么还不走?”
那小厮涨红了脸,小声道:“腿、腿软……”
楚书冉:“……可要替你送药?”
“不、不用。”那人惶恐道:“不劳烦姑娘,小的缓缓就好。”
楚书冉听罢转身欲走,胳膊蓦地被拉住。
楚书冉看向那手的主人,一脸疑惑地问:“阿四,怎么了?”
阿四指着地上的一块玉佩,“书冉姐姐,你瞧这玉眼熟吗?”
这玉是小厮方才不小心掉出来的,楚书冉定睛一看,是块鸳鸯双子佩。那小厮连忙俯身捡起地上的玉佩,小心擦拭后放入怀中。
楚书冉倏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此玉,前日救回的那人,腰间就挂了这么一块玉。
“这玉是你的吗?”
“这是我家少爷的,”小厮自知自己带着这么好的玉,难免惹人生疑。
连忙解释道:“因这药极其珍贵,是少爷的朋友托人高价寻来的,寻常人家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这才让我带上少爷的信物去取药。”
楚书冉确认这玉的主人就是杨予恩,他那日伤重,的确需要用些好药才能快些恢复。
“你家少爷在哪?”楚书冉让骁河将马车牵上前来,径自上去后对那小厮说:“上来吧,我与你家少爷相识,我同你一起回去。”
楚书冉见那小厮站在原地踌躇,知他心有疑虑,便说:“你家少爷可是杨予恩?”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