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番外]临渊

　　两人连日赶路，终于在第三天上来到柴愔所指的汇合地点。一进村落，慕容明珠便将那支信物别在了衣襟上，没走多久就有两个武生打扮的汉子前来接应，将他们带进了一所茅舍中。
　　看来这里就是柴家私下的联络所在。慕容明珠仔细观察这间屋子，门外环绕荆棘竹篱，草堂里木桌木凳，窗台上一排瓦罐泥碗，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供奉着桃园三结义。无论怎么看都是标准的农家陈设，没有丝毫特殊。唯一略显异状的就是地面和墙壁实在太过整洁，到处闪闪发光像是不久前才被水冲洗过。
　　里屋有个人掀帘走出来，见到他们后连忙抱拳行礼：“小人昨日已经接到小王爷的指示，想必二位就是慕容大人和石大人了。”
　　“不错，正是在下。”慕容明珠还礼，“大家都是自己人，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不知各位在这里探查许久，有没有得到一些讯息？”
　　死士头目从怀中取出一副羊皮地图摊在桌上，招呼其余人过来一同观看。
　　“经过我们这些天的跟踪，发现抢夺孩童的犯人基本出没在子时末至辰正前，地点则是在沅县附近的村落，偶尔也会在城内作案。”
　　“有查出来人具体的落脚点吗？”
　　“小人惭愧。这伙贼人向来是群聚出动，而且行事极其谨慎诡秘，偶有遭遇也绝不恋战。我们试过追踪，但总是跟到半路就跟丢了。”
　　“那你又如何得知他们是玄青宫的人？”石惊天忽然问道。
　　“敝人以前有一次出任务，途中遇险，幸而有缘被一位该派中的高手所搭救，对他的武功路数还留存些许印象。这次来袭的犯人们，虽然功力或有不及，但出手间却与昔年那位前辈有不少相似之处。”
　　慕容明珠听了此话沉吟思索，而石惊天则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既然数次都跟丢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能大体将敌人锁定，但天峰岭周围方圆数百里皆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深林，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目的地呢？
　　“依我看，捉活口，让他们亲自带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武士粗声粗气地道。
　　“啊？这恐怕不太容易吧。”
　　“慕容大人无须忧心，虽然我们还无法探得玄青宫的确切位置，却大致摸清了他们每次退去时会经过的山口。”他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正好两位前来，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在下建议，在适当的地方埋伏下人手，来个瓮中捉鳖。不知您看如何？”
　　“……”总觉得这法子不够光明正大，不过显然当下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慕容明珠迟疑着看了身边的石惊天一眼，想到他曾说过自己出身北疆边界，说不定会对这附近的地形有所了解，希望能给些中肯的建议。谁知石惊天却将头一歪，神态冷漠来了个不理不睬。
　　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意见啊？慕容明珠暗中腹诽，决定暂时先不理会对方的古怪。
　　“一切就听您的安排好了。”

　　按照柴家手下的布置，埋伏地点选定在离县城三十里外的一条崎岖小道上。这里是进入太兴山谷的山口，根据他们的推测，玄青宫应该就隐藏在这片群山中，如果那群人要返回巢穴，无论如何也要路经这里。
　　山里夜间露重风寒，木长草深更是蚊虫繁衍的绝佳场所，在这种情况下让人长时间原地不动也实在是不容易的事。好在众人都是多年习武之辈，定力远超过普通人，对环境还算能忍。只是心头焦急，不知道那群目标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慕容明珠已经是第六次叹气了，忍不住挪到那位领队大哥的身边，在他耳边悄悄道：“眼看天就快亮了，对方还没有动静，不会是讯息有误吧。”
　　那头目擦了擦汗，轻声陪笑道：“请大人稍安勿躁，我们事先都详细调查过了，他们确实会在今夜出现。只是为何到现在还……在下也不清楚。”
　　慕容明珠无力地垂下脑袋，还想抱怨点什么。忽然听到一旁的石惊天沉声道：“我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慕容明珠一惊，这才发觉风不知何时停了，就连兽鸣虫叫之声都尽皆消失，整个山口死寂得可怕，仿佛空气都整个凝固住了一样。危险来袭之前的平静是最危险的，多年的武学修为让他本能地感到背后一紧，就在此时听得黑暗中传来几声“嗖嗖”的声音，紧接着山路对面的草丛中响起几声惨叫，几个死士胸口中箭，霎时间尸横就地。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这真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伴随着得意的笑声响起，是各样兵器狂风暴雨一样的来袭。
　　毫无新意的威慑，我家山下的强盗都早不用这个版本了好吗？慕容明珠心底吐槽，手下丝毫不慢。长剑挥出，姿态优雅舒缓，劲力却是迅疾狠辣，带动着浑厚的气息流动，转眼间对方就有三人右腕被伤，鲜血喷涌。
　　敌人眼见进攻受挫，惊讶之下连忙退开几步，十几个蒙面人将他们一队人马包围在圆圈中心。
　　“哟，这不是黎凤前辈么？当年我师祖好心放你一马，以为你能就此改过。没想到消失了这几年，您老怎么成了山贼了？”
　　那为首的匪人正是江湖上人称合欢居士的黎凤，自诩生性风流倜傥，身为男儿身却比女子还要爱美。虽然年近五旬，仍对自己的容貌修饰极为在意。他平生最恨别人提及一个老字，这时见慕容明珠当众随意犯忌，更提到了昔日屈辱败阵的事情，心下不禁憎恶，恨不得当场就将眼前之人立毙于铁扇下。
　　“哼，无知小儿死到临头还在口出狂言。这次那个老混蛋不在，看还有谁能救得了你！”一挥手，四周不知又从哪里窜出了一群黑影围了上来。与第一批出现的相同，都是一身黑衣，面带黑巾，一个个就像是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从地底升起。
　　“真是个急性子，说打就打。是不是玄青宫派你们来袭击柴家的？”慕容明珠一边挡格进攻一边皱眉问道。
　　“别留一个活口！”黎凤只简单说了这句便再无言语，铁扇挥舞，步步皆是杀招。石惊天凝目观战，见慕容明珠与他势均力敌，一时并无败像，于是转而去帮助柴家死士对付众多的黑衣人。他的武功显见要比其余武士高出甚多，剑光上下交错，如春冰乍裂，风卷长河，不求全胜只想令这群人知难而退，因而手下均未伤及对方的要害，只是在肩头手臂等处让其挂了些彩。但说来也奇怪，这群神秘人似乎完全不知退却，仿佛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一般，反而愈战愈勇，有的即使血流满身也浑然不觉。
　　慕容明珠百忙中与石惊天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若单纯以功力而论，他们自是不惧这些家伙，可人力终有穷竭之时，对付这一波又一波的拉锯战可实在是不妙。
　　黎凤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在下这人偶军团可还得力吗？”
　　“你……你究竟施了什么妖术？”发出怒吼的是柴家的头领，此刻他正被几个黑衣人不知疲倦的死死围困，已身中四、五处刀伤，手下的武士也越来越少。
　　“玄青宫的妙法，又岂是你们这群小辈能猜透的？还是准备好乖乖上路吧！”
　　慕容明珠微露苦笑，虽然此时还勉强占着上风，但黎凤绝非是数十招内就能轻易打败的对手。更何况他还要防范身周那群“木偶”时不时的偷袭，表面上还能保持现闲雅自若的架势，可挥出的剑圈已比开始小了许多。他知道操控这群人的关键就是面前的罪魁祸首，必须要尽快打败这人才能解决此燃眉之急。可他所习的门派武功是以静心为基础，一旦心神波动浮躁，不仅对战况没有半点助力，反而会减低原有剑法的威力。随着步伐逐渐散乱，一旁的黑衣人见他侧身躲闪时背后显露出了门户破绽，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掌挥出。
　　慕容明珠此时正拼全力抵御铁扇的攻击，全无抵挡后面袭击的余力。这一掌正中右肩，打得他半身痛入骨髓，眼前金星直冒，整条右臂几乎僵得抬不起来，手中长剑落地。高手相争之间哪容得半分犹疑？只这么一停顿间气息微窒，敌人的兵刃就已直刺到了胸前。电光石火间内心暗呼大限到矣，却见眼前人影闪过，连环夺命剑式三发快得无与伦比，逼退了对方的进攻。
　　慕容明珠总算得到了休息的机会，伸手按住肩膀的伤口也后退了几步，轻轻喘息。
　　白衣青年扶住他，紧紧地盯住黎凤的脸厉声道：“是谁教你操纵这些幽魂使者的？”
　　黎凤原本狂傲的表情登时收敛，转而换了副戒备的神态。他暂时制止了那群黑衣人的进攻，语气犹疑目光躲闪：“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听不懂。”
　　对啊，不光他听不懂，我也听不懂。慕容明珠茫然地看着石惊天，心想都这时候了还问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干嘛。
　　“我再问一次，到底是谁教你的？”石惊天将长剑塞到慕容明珠的手里，眼睛仍然只看着黎凤，还上前走了两步。
　　“你这小鬼发疯了，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黎凤仰天大笑，久久不绝。石惊天也不动怒，只是眯起双眼看着他，目光冷如坚冰，直到看得他再也笑不出来为止。
　　“你……”他不知不觉竟往后退了几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已为刀口鱼肉的晚辈感到害怕。
　　那柴家头目见到这奇怪的场面也觉得不解，忍不住过来相询：“石公子，您这是……”他还没说完，就见石惊天猛然一拂袖袍，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登时气息立闭，昏晕在地。
　　“喂，你在干什么？”慕容明珠目瞪口呆，石惊天还是不理，只淡淡地对黎凤说了一句：“不肯说实话也罢，既然你用了这门邪功，我今天就不能让你离开此地。”
　　“就凭尔等，简直是痴人说梦！自己都快要下地府了。”黎凤显然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天色已亮，他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指挥手下的黑衣人们上前痛下杀手，力求速战速决。慕容明珠低声对身边人说道：“我来拖住他，你带着那位躺着的大叔快点走。”说完忍痛举起长剑待要进攻，却被石惊天拽住手臂推在一边。
　　“你让开！”说话之人忽然腾空跃起，身体像是没半点重量似的，轻轻在空中转了个圈，随即衣袂飘飘地攻向敌人。他与黎凤本来相隔近十来丈的距离，但这一下犹如天外游龙皎然而至，身法快如闪电，白衣刚然闪动，人身已在近前。黎凤只感到一阵阴冷的寒气笼罩，强劲的掌风如怒涛般汹涌而来，直压得人动弹不得。他连招式都没有看清，就听到身边手下六名黑衣人一声闷哼，整个人飞出去软软地瘫在地上，筋碎骨裂登时毙命，身上却看不到半点伤痕。
　　“九冥……玄……玄功……”黎凤的牙齿格格打战，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冻的，微弱的曙光中显示出他扭曲震惊的表情：“不会的……以你的年纪，怎么可能练成……”
　　石惊天更不答话，冷笑中身形变幻，时而形如鬼魅时而态拟神仙，旁人眼花缭乱之际只能看见白影连晃，不多时满场站立的黑衣人就全部被打倒。黎凤惊呼尖叫，转身欲逃，却被石惊天一步赶上，挥掌轻按后心。这一掌无声无息，但出手后却听得黎凤长声惨叫，显见痛楚难当。他慢慢地软倒在地，双目呆滞口中鲜血狂喷，兀自在喃喃地道：“玄冥……之……境，自……化……内放，九……九转功成……无敌……天下……”他挣扎着看了石惊天一眼，微弱地摇了摇头：“莫非……你……”一句话没说完，就此断气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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