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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德瑞二十三年春
“沈家不收无用之人,你该是懂得的吧?”
一道凛冽的声音响起,只见女子手中的长刀一转,她身下的男人便双目怒睁,瞬间咽了气。
女子利落收起长刀,阔步朝院外走去。
“如何?”
出声的是位年轻男子,他身形高挑,五官俊逸,其中一双桃花眼微吊,波光潋滟,一媚百生。但女子似乎早就他招牌的蛊笑免疫,面不改心不跳地略过他,继续朝外走去。
“嘿,你个小鬼头倒是说句话啊,真是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冷漠,好歹也白白教了你十年的武艺……”
男子跟在后喋喋不休,忽地一阵银光微闪,他凭着直觉快速向后一躲,再一抬眼,女子手中那把还沾着血迹的长刀,不知何时已贴在他面前。
男子顿时有些挂不住面,恼羞道:“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
女子不紧不慢收回长刀,缓缓道:“不过是曾奉大人之命教看了几日罢了,谈何师父可言。若要真论,那十层地牢才是我的真正的师父,你想来争,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说罢长刀再一转,便将男子脸上的那层假皮利落剥掉。
男人一瞧面皮被无情剥落,拔剑出手不再客气,刀剑相对,院内传来一阵乒乓声。
小院不大,只种了三棵桃树,桃花昳丽,随着两人起落挥舞正落了一地。
女子瞥了眼地上的桃花,不悦皱了下眉,一想着今春会因此少结几个桃,顿觉一阵愤懑,随即出起招来刀刀致命。男人见她出手愈发狠绝再不敢大意,只得屏气凝神接招拆招,可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那锋利的刀刃再次落在他脖间。
男人直打了个寒颤,连声求饶:“师兄错了,都是师兄的不对,还望师妹海涵。真是的,不过是打掉你几个桃子而已,你来真的啊。”
女子收回刀,只淡淡回了一声:“去把屋子收拾干净,我不喜欢不干不净的血。”
败了阵的男子只得不情不愿端起木桶朝屋内走去,随后又似顿悟过来什么,折回身嚷道:“好你个小侞卿,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今日我会出手,趁机将我打个落花流水,再用手下败将的名头,让我进去替你收拾屋子!”
男子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有理,见侞卿一言不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好啊,你现在就跟大人一样老奸巨猾!”
跟他一样?
她毕竟是在他手下待了十年,耳濡目染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但她着实不喜欢这种表述,听起来像是一种附庸。
侞卿回眸一笑,眉目间才舒展开的明媚在顷刻间转为冷冽。
“错了错了,你就权当我多嘴。”他最怕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活脱一个女版的沈万安,只得自认倒霉进去处理尸首。
“看来这些任务对你来说,还是太过于简单了一些。”
侞卿一抬眼,院内多了一道黑影,随即隋遇便从外墙翻了进来。
侞卿不悦指了指身前敞开的大门,尽力压下心中怒火,只简单陈述了四个字:“细作已除。”
隋遇点头示意,却仍无起身的意思,侞卿心中不免腾起一抹狐疑。只未等她出声,只听随遇解释道:“大人要见你。”
见她?
侞卿眉一挑。
这些年她一直留在桃花寺,直至三年前从地牢杀了出来,方重见天日。
沈万安身边高手如云,不过几年光景便将她的一身血骨重塑,以至她事后的每一项刺杀任务都得以完满完成,只是以往每次任务的派发都是由隋遇安排,事后再由他检验一并报给沈万安。
如此一算,她应有十年未见他了。
自打重归朝野后,沈万安一路扶摇直上,皇帝器重他,大臣畏惧他,他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日理万机、权野倾朝的沈相,如今为何偏要见一个手下小卒?
侞卿心中隐觉不妙,却也没有追问出口,依照隋遇那忠心护主的性子,绝不会向她多透露半个字,多费口舌只会平白耽误她的力气,而她不喜欢浪费力气。
侞卿收起刀直接朝外走去,木门“吱呦”一声在她身后紧紧一关,顿时锁住了满院春色。
还站在原处的隋遇瞧着身前飞速消失的背影,不免心中有些讶异,但一想到临行前大人所留下的那句“她自会前来”,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两人一言不发坐在马车内,侞卿倚靠在一边闭目养起神来,反倒是一旁的随遇,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脸上。照理来说侞卿长得极美,比院中摆放的无数假皮都要美上千倍、万倍,即便此刻的她不施任何粉黛,却怎么也藏不住原有五官的霞姿月韵,丝毫不逊色于京中任一家世家小姐。
可她偏偏常年一身素衣,乌发高束,两簇柳眉微拧,一股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就将原本五官的俊逸蒙上一层薄霜,让人望而生畏,简直与当年的娇弱小孩判若两人。
眼前的长睫忽地微颤两下,就在随遇转身的刹那,那墨色瞳仁下闪过的一道冷冽,还是让他浑身一颤。
“看够了?”侞卿冷冷道。
随遇慌忙转过头,不再看她。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马车停靠在篱安街最为繁华的地带,朱门应声一开,一条长廊笔直幽深,直通正厅。
随遇轻车熟路走在前,侞卿则跟在后,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四周。传闻中的相府果然宽阔气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两侧陈列摆设井然有序,只半圈走下来,往来间只偶有几个小厮匆匆而过,不曾见一个婆子、女使。
素来听闻沈万安而立之年还未曾纳娶一妻一妾,不近女色的传言更是闹得京中人尽皆知,以往她只当这是段玩笑话,如今亲眼一瞧,却也信以为真。
才入厅内,只见一金灿匾额悬于中央,上刻有“载阳凝瑞”四个大字,笔触苍劲有力间,正与下方端坐着的那身着玄色暗纹鹤氅的男子的通身气派实属相称。
十年沧桑将沈万安脸上原本就少有的最后一丝稚气彻底消灭殆尽,眉宇轩轩,丰神隽上,却又不失那股天然的冷峻。
只一眼遥望,侞卿只觉他变了,但从他冷淡的目光中望过去,又好像和之前一样。
她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问道:“属下见过大人,不知今日所召为何事?”
沈万安微微一笑。
侞卿门清,他这是对于她的直切正题的举动十分满意。
沈万安挥了挥手,屋内的小厮尽数退去。
“过几日文王便要回京,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侞卿一惊。
她想过沈万安直接召她,定然是此次任务繁重,涉及到的官员恐位高权重,只是她着实没想到,他会如此胆大包天直接对文王下手!那文王是何许人也,乃东篱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素日里仗着皇帝和太后的宠爱,没少横行作恶,备受大臣们弹劾。
本来这种无赖确实该杀,可偏偏那狗皇帝对他疼爱有佳,无论祸事大小,总能拖到最后不了了之,朝臣们伸冤无地,苦不堪迭,若是其他官吏出面欲除此害,她多少要直呼一声勇士。
可他沈万安是何人,是皇帝的心腹,东篱的狗腿,杀文王与杀那狗皇帝又有何区别?
此番贸然行事,到底是他看清了当局时政,还是说另有隐情。
侞卿抬起头,却见沈万安忽地笑出了声:“怎么,可是怕了?”
杀,恐性命难保。
不杀,除了沈万安这不好交差外,不知哪个困苦人家又将多遭一处罪,更何况眼下沈万安虽语气轻柔,眉宇间却自带着三分不容拒绝的胁迫之意。
侞卿飞速摇头,审视夺度说道:“既然大人都不怕,属下又有何惧。属下不过是大人的一把刀而已,您让属下杀谁,属下便杀谁。”
沈万安眉梢微挑,看她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一反常态宽慰道:“放心,你的命,我还没打算让他们取走。”
想取她的命?
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侞卿眼眸微转,笑道:“只是属下不知,大人为何要对文王动手?”
沈万安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长指在桌面轻叩了一下,神色悠然:“自然是瞧着他作恶多端,心中不爽。”
本是一丘之貉,如今倒是五十步笑起百步来,也不觉臊得慌。
侞卿心中一阵腹诽,待细细一琢磨后,隐约品出一丝不对劲来。她刻意拖长语调,恭顺劝道:“可文王毕竟是陛下的同母胞弟,大人就不怕……”
果然未等她说完,沈万安倏地眼眸一沉,直接拍案而起,厉声一呵:“你这是打算忤逆本官!”
沈万安这人狠归狠,却鲜少动用官威,侞卿见他满脸愠色正欲再配合解释几声,却听耳畔传来一阵呼啸。
随即三道黑影一闪而过,箭羽穿透窗,直直朝沈万安飞去。
“大人,小心!”
侞卿抽取腰间长刀,利落挥手一挡。
一支落在窗柩,一支落在她脚边,最后一支则落在不远处斗大的汝窑花囊中。
原本花囊中还插着一株水灵灵的桃枝,瞬间谢了一地的花瓣,她略带几分惋惜瞥了一眼,就自顾收起了刀。
“来人啊,抓刺客。”
侞卿这一喊过后,屋内的骚乱引得院外也乱了套,众人持刀夹棒皆去寻那幕后凶手。
沈万安坐回原处见她还站在原地,眼睑微垂,低问道:“你为何不去?”
侞卿抬眸,淡然一笑:“大人未曾吩咐,属下岂敢轻举妄动。只是大人这出戏为免也太刻意了些,若是真想以假乱真,堂堂相府前院岂能仅有几个小厮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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