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予歌

　　面前的铁门半敞，她淡漠的撇了眼空位上的白色汽车，被停放在对面。
　　颜漓走进屋内，客厅空荡，大伯也没露面，她不在意，到房间取出床下的手机就往出走。
　　沿着路边没走几步，汽车传来轰鸣，有人启动了空位停着的车子，陆续开始有人往下搬行李。
　　颜漓多看了两眼，车上先下来的是个白色连衣裙的披发女人，下摆一直延到小腿腕，保养的好，模样年轻秀丽。
　　迎面走来，直到看清这张面孔，颜漓眼睛猛然睁大，脚步生生静止在原地，眼中瞬间染上了多样的情愫。
　　白琳微张着唇，提着水果的手一紧，尝试喊她：“小漓？”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颜漓恍若隔世。
　　“是你吗？”白琳还在询问。
　　颜漓停在原地，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场景，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失控，会想冲上去质问。
　　但是没有，内心无风无波，像同每个寻常往日，碰到随意路过，与她扯不上干系的陌生人。
　　颜漓望着前方庄重古朴的建筑，心绪空到出了神。
　　白琳眼眶发热，看着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少女模样，根本顾不上手里还提着东西，只想冲过去抱抱她。
　　颜漓回神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触碰。
　　白琳鼻头一酸，堪堪收回手：“小漓，你过得好吗，妈妈好想你。”
　　“我过的怎么样？”颜漓觉得自己现在狼狈极了，拼尽全力才能将这几个字拼出来。
　　白琳对接不上下句。措然看着她的脸，小时候盛满星星的眼睛，蒙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首次见到她长大的冷漠疏离，真是适应不过来。

　　空气开始变得难捱。
　　远处传来锁车声，颜明生牵着旁边人的手往前走，到这一区域，他也怔愣的停下了脚步。
　　颜聿仰头去看颜明生的脸，疑惑道：“我们不走了吗？”
　　颜聿没得到回应，顺着目光看去，很兴奋的挣开手，冲上来喊她：“姐姐。”隐隐有了少年气的嗓音。
　　相差两岁，颜聿显露出的青涩活力，跟她稳重的样子相差太多，一看就被养的很好。
　　颜漓没有应声，更像是无声的拒绝。
　　颜明生身姿高大，他模样一直优越好看，像某个片场跑出来的璀璨明星：“我们回来把你接走。”
　　七年之前，她做梦都求之不得的一句话。
　　颜漓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眼睫颤的厉害，几秒过后，骤痛感铺天盖地涌上心口，滚烫的感觉，堆积在眼眶四周。
　　她没让眼泪掉下来，撇过视线没有回答。
　　白琳蹲下身：“跟我们回去吧，至于你伯母那边，打电话跟她说一声。”
　　颜漓侧过脸：“不用了。”
　　连她都没注意到，一颗滚烫的泪珠已经砸向地面，分散瓦解。
　　在她的认知里，他们缺席了七年之久。
　　七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包括曾经无时不刻盼望的爱，仅剩的那点挣扎，在某一刻成刺进她心中的尖刀，化为泡影流淌。
　　她早就不期待，早就不奢望了，说不恨他们，是不可能的。
　　颜明生很有耐心：“舍不得这里，我们还能经常回来。”
　　白琳却像察觉到了什么：“小漓，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你恨我们当时离开吗？”
　　颜漓心脏猛然收紧，从胸腔里硬挤出几个字：“你们不清楚吗？”
　　她永远忘不了七年前的雨夜，他们义无反顾带着颜聿离开，抛下冷冰冰的一句：“你听话，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原来，自己熬不下来的这些年，对他们来说，是很快的。
　　工作忙是幌子，颠沛流离也是借口。
　　没时间照顾我，但是能带着年龄相仿的弟弟离开，脑海回荡的这句话，像是赤裸裸的将他们的谎言拆穿。
　　颜漓低嘲的撇过头，将心沉浸冰冷的牢笼：“我不想回去。”
　　颜明生的耐心消耗不少：“颜漓，他语气生硬起来，别再闹了，跟我们走。”
　　颜明生的大男子主义开始显现：“我每个月都给你打生活费，伯父一家那么慈和，能不能懂点事。”
　　“少说两句吧，管管你的脾气。”白琳指则他，“小漓，我们离开是有原因的。”
　　颜漓大脑酸胀一片，扯的伤疤隐隐发疼。不想听所谓解释，更没心思讲自己的遭遇，这么多年过去，她自始觉得，生命里早就不需要他们存在了。
　　大不了就潦草收场，得过且过，反正怎么活都是一辈子。
　　颜聿尝试往颜漓身边凑：“姐姐，我很想你。”
　　他完美继承父母基因，鼻梁挺拔，鸦羽墨瞳，皮相极好，精致的移不开眼，生的好看，不比颜漓逊色。
　　颜漓甩开他的手，脸色很不好：“别碰我。”
　　颜聿后退几步，漂亮的眼睫垂下去，一下灭了光。
　　颜漓最浓烈的情绪，只有后悔回来这一决定，她紧紧捏着手机，不管不顾的往反方向跑开。
　　拐过另一个十字路口，地面很多坑洼的大水坑，颜漓去看投下的倒影，刘海严丝密缝将伤疤盖着，此刻眼睛微微发皱，覆盖水光，可惜看不大清表情，牵强还是狼狈。
　　颜漓朝路口扫了一眼，不再面对面僵持，复杂的情感被压抑到某种点，现在却像有时间爆发。
　　心脏的痛感一点一点加深，似乎神经中枢比她软弱不少。
　　如果小时候从未见过，是不是就可以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亳不相干的划清界线。
　　可正是因为，颜父颜母在她的世界存在了八年，她骗不了自己，渴望怨恨全数交杂翻涌。
　　开始浮现五年前的新年，别的孩子都有父母陪在身边，在客厅欢聚一堂，她吃完饭一个人回到房间。
　　扒着窗沿去看外面的景色，灯火通明，寂静衬的爆竹声格外响亮。
　　一家人三三两两经过的形式，忽然就想起以前除夕夜，父亲会举着糖葫芦带她去看烟花，形象永远高大平和。
　　爆竹慢慢变成刺眼的光。
　　远处腾起金红色的烟花，照亮她泛着水光的眼睛，绽开的瞬间归于寂静，间接响起客厅碰杯和欢笑声，她将窗帘拉上，裹进单一的被子里。
　　扪心自问，遭成童年一切的痛苦记忆，伯母不管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她不能说不恨，但大伯一家本来就没有抚养她的义务。
　　可他们不同，完全是苦难人生的根本之源。仅仅是活下来，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颜漓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后面突然响起急促的跑步声，这个时间段没人，一下一下砸进她的耳朵里。
　　“颜漓，尚阿姨有事叫你。”语气带着几分难裹的仓促。
　　听到这个声音，颜漓浑身凝固的血液一松，冷漠道：“不用管她。”
　　简元补充道：“你爸爸妈妈回来了…这话声音压的低，格外隐晦，“去看看他们吗。”
　　颜漓深深的闭了下眼，摇头：“不了。”
　　因为摇头这个动作，头发小幅度摆动，刘海开始朝两边移，露出伤疤一角。
　　简元还想说什么，看到这一幕，他抬着眼，明显怔了一秒，才开始说自己想说的话：“你很久没回这里了，过得还好吗？”
　　颜漓没有说话的欲望，却不想敷衍他：“嗯，我上个月在别处找到工作了。”
　　简元也为她高兴，扯出一抹笑的气息声：“那就好。”他从身后掏出一个蓝色盒子，生日那天你没回来，补给你的。
　　颜漓自然的接过来：“谢谢。”
　　打开里面是一条羊毛围巾，纯粹的克莱因蓝色，泛着微微光泽，纹路清晰，饱和度极高等同深邃海洋。
　　“你说最喜欢蓝色，下次过冬天，裹这个围巾就不会冷了。”
　　颜漓喉间由衷滚过浅笑：“以后每个冬天我都会戴的，谢谢你的礼物。”
　　简元再次捕捉到她额头骇人的痕迹，全数展露，他瞳孔微微张大，有些冲动的轻扶她的肩膀：“小漓，你头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声音因为心疼小了起来：“这么长一道，还疼吗？”
　　颜漓将盒子盖封上，朝他轻笑摇头，语气波澜不大：“以前当服务员受的伤，现在已经不疼了。”
　　简元没再多问，眼周开始湿了起来，他压下嗓子里砂纸摩擦般的不适感，天空早已呈现墨蓝色，离开时，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小颜，别过的太苦了吧。”
　　-

　　颜漓坐公交车回到青县，自以为这段突兀的重逢能够轻松遗忘，可是没有，这次的偶遇，将她还算平稳的人生占据。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摆脱。
　　这无一不是在告诉她，你没法从这段感情中完全脱离，你做不到一刀两断，把他们当做陌生人。
　　你内心是渴望亲情的，渴望爱的。
　　颜漓觉得大脑发胀麻痹，眼睛一直涩的发疼，对着窗户发呆。
　　凌菲儿从教室进来，在旁边站了几秒，见对方丝毫没有发觉，伸手轻点她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
　　闻言，颜漓视线从远处收回，鼻尖带着未散的薄红，喉咙擦过一声清晰的气音。
　　少见她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凌菲儿大大咧咧的神态敛了下来，张扬的眉眼满是不解：“那些说闲话的人都消停了，怎么不开心呢？”
　　颜漓想说话，碍于随时绷不住的酸楚，最后没有吭声。
　　凌菲儿看出她的窘迫，声音小了很多：“又发生什么变故了吗，难过就哭出来吧，憋着不好受。”
　　颜漓眼睫上抬，嗓音带些哑：“他们回来了。”
　　谁？凌菲儿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可思议：“你七年不见的爸爸妈妈？”
　　颜漓压抑着情绪：“嗯。”
　　凌菲儿眉头皱着，不知道是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以后日子不用过得那么艰难了，又或是有没有他们，早已无任何区别。
　　“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秉着尊重长辈的原则，她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道：“你以后的生活会好过一些，对吗？”
　　嗓中的硬块开始席卷上来，颜漓没有回答。
　　凌菲儿自顾自的说着：“一定会的。
　　室内人陆续遍布起来，凌菲儿不想再牵动颜漓的情绪，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可乘之机。
　　安慰几句，从教室出去。
　　哄闹声越发嘹亮，韩知白掀起眼，他将脑袋支起来，小臂发麻的血液开始一点一点贯通。
　　从最后一节课剩几分钟睡到现在，突然有种不知身处何地，记忆全空的感觉。
　　他环顾一圈，两个女生做到前面的位置，蒋南南捧起小姚腕间的白色圆珠手饰：“他们回来还给你带了礼物，没想到你姐姐那么凶，对你还是挺好的嘛。”
　　小姚轻笑着去摇吊挂的小配饰，“等哪次见面，我让她也送你一个。”
　　蒋南南往回缩了一下，连连摆手，又想起上次一起去川岚玩，仅仅是因为站着的老爷爷要求让座，不答应时啰嗦了几句。
　　她不带一丝温情的冷眼，朝面前腿脚不便的老人咒骂：“他妈滚远点，老子该你的。”
　　“姚姚，你爸妈跟你姐姐都是火爆脾气，怎么你就是温和的性子。”

　　韩知白皱着眼看向窗外，窜出一句话，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在哪听过，但完全没头绪，他拨弄了下后脑勺的头发，跟门口进来的颜漓对上视线，气氛压下来，韩知白首次看见她眼眶透红的模样，手部的动作止住，堪堪垂了下来。
　　一段对话终于高清，你会对关系好的人，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剥去伪装的外壳。
　　思绪被全数占满，神游往昔，“就算父母回来，依旧没法改变现状吗，你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呢？”

　　后来韩知白知道，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强，甚至一触即碎，破碎不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