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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的恶意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县衙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三岔小路口,这里离齐府和江府都挺远。
药女戴着枷锁,费劲地指向路口旁边一堆被踩踏过的枯草。
帮忙驾车的琥珀姑姑走上前,翻开枯草,露出一小堆黑色不明物。
药女猛点头,意思是找对了。
夏风驰蹙眉:“就这么点?”
药女有些急切地做了一堆手势,指指自己,又指指远方,又抬腿走几步,假装倒东西,假装偷窥,后又双手乱挥。
好半天之后,夏风驰懂了:“这不是你倒的药渣,是江夫人。你偷偷跟在她身后发现的。”
药女再次猛点头。
玉宙和夏风驰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有不解。
夏风驰又问药女:“你每次给江引儿熬完药,都将药渣交给江夫人?”
药女点头。
玉宙走到正在细看药渣的琥珀姑姑身边蹲下:“琥珀姑姑,能看出来是什么药吗?”
琥珀姑姑面容相当凝重,眉头皱得很紧:“这药渣不太对劲,我怎么瞧着十八反里占了得有一半,莫非还是我学艺过于不精,看错眼了?”
“十八反是什么意思?”
“甘草、乌头和藜芦各自有一些药性相反的草药,加起来共有十八种,便是十八反。”
“那一起服用肯定对人体伤害很大吧?”玉宙一下子联想到了白酒配头孢、螃蟹配柿子的危险性。
“若我真没认错,这事压根与投毒无异,尤其打的还是为江引儿调理身体备孕生子的名头。”琥珀姑姑伸手拨了拨药渣,“就比如这甘逐和藜芦,本就性寒,如何能帮女子调理身体?”
玉宙站起身,看向药女:“所以综合一下目前的情况和你的说辞,是江夫人和你合谋,或者说她买通你毒害她的亲生女儿。你负责下毒,她怕败露,就负责处理药渣。而你也心虚,也怕她暗地里搞鬼,就偷偷跟踪她,看她把药渣倒在了这里……”
药女一下子急了,双手乱舞,双脚乱跺。
玉宙则说着说着发现了不对劲:“不对呀,如果不想人发现,为什么不干脆找个没人去的地方埋起来,倒路边用草随便盖一盖算怎么回事?”
“不是这样丫头。”琥珀姑姑给她解释,“药渣倒三岔路口是一种风俗,路过的人将病气带走,家中便不留病气。”
玉宙愣了愣,不由讽刺地嗤一声:“所以她虽然买通药女毒害了女儿,但还挺为其他人的健康着想的?”
药女更急了,大概是急过头了,竟然沙哑着嗓子喊出了声:“不……不是的!咳咳咳!”
余下三人一齐看向药女,后者捂着嗓子,艰难说道:“我……我根本不是药女,对药理……压根……一窍不通……”
“哈?”余下三人都有点吃惊,这又是一个意外情况。
假药女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她说话很慢,嗓子又哑得难让人听懂,不过好在终于能主动沟通了。
等到琥珀姑姑收集完地上的药渣,又驾着车回到县衙,假药女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陈情:
假药女叫朱绣,江夫人叫朱虹,两人在娘家时算是同宗,小时候一起玩过,但嫁人后的这些年都没再有联系。
朱绣嫁在郭西县城外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子,夫家一穷二白,日子过得很拮据。
然而前不久朱虹找上门,想花钱请她帮着照顾江引儿几个月,相对于市价而言,给的工钱也不低。
朱绣本来就缺钱,又以为朱虹是还记着小时候的情分,于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按照朱虹的安排,朱绣表面充当着药女,每天给江引儿熬药喂药,但其实那些药材都是朱虹提前备好的。
朱虹说她寻到了一位神医,得到了一种很厉害的药方,能助女子一举得男。
而因为这是独家秘方,所以她不光备好药材,还要求朱绣不可以乱倒药渣,必须每次都将药渣藏起来,等她来回收。
朱绣在照顾了江引儿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那姑娘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不好,也开始对药方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她问过朱虹,后者却一口咬定药方没问题。
然而因为注意到朱虹躲闪的眼神,朱绣的疑心并未打消,并且在最后一次朱虹来拿药渣时,她跟了上去,发现对方将药渣倒在那处三岔小路口,又用枯草故意盖住。
至于在此之前,朱虹将药渣倒在哪里,她无从得知,但想必也是一些偏僻的三岔路口所在。
而这次跟踪之后,朱绣也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她向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又舍不得还没到手的工钱,所以一下子没能想到好的对策。
就在她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引儿就出事了。
朱绣也证实了之前玉宙她们的猜测:就算没有落水,江引儿恐怕也命不久矣。
她在落水之前,身上就已经几乎少有活人气了,走路都像是在飘,似乎风来就会倒。
玉宙听不下去这种描述,她在掘墓开棺时已经看到了江引儿到底有多瘦,这姑娘生前是什么样的状态,无须赘述。
于是她径直打断了朱绣的话:“照你的说法,好像完全是朱虹毒害自己的女儿,齐府没有参与?那你说齐府为什么要把江引儿的死嫁祸到梁柱头上?就是那个修围栏的工匠。”
朱绣又着急起来。
“大人明鉴,我发誓……我讲的都是真的!要是有假话就天……天打雷劈!我……不是齐府的家生子,咳咳,许多内情,他们都……不会告诉我,引儿的死到底与齐府有关无关,我……当真不晓得呀!
“咳咳,引儿走后,也没人来管我,我可怜引儿,本来想着……给她守灵到头七,但今儿就被一个婆子送回了江家,还……还叫我不准乱说话……”
玉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死磕,又换了个方向:“那姓齐的有没有家暴……有没有打过江引儿?”
朱绣摇摇头:“我在的这阵子倒是没瞧见过这种事儿,但……但引儿的身上的确有伤,齐少爷也不怎么来她房里。还有,我瞧着……齐府上上下下也都不怎么待见引儿,我有时候……帮她去找别的房借点东西,咳咳,都……都常常借不来。”
玉宙听得越发冷脸,她深刻怀疑,江引儿这短暂的一生有感受过温暖吗?
名字叫引儿,出嫁被家暴,被亲娘害死。
这还只是表面的悲惨,人后她又遭遇过多少不公,更是不得而知。
可是为什么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玉宙想不到别的可能,问朱绣:“江引儿是朱虹的亲生女儿吗?”
朱绣吃惊:“这……这还能有假?我……我就记着十六年前,我生了个儿子,朱虹生的女儿,她还托人……找我问过生子秘方,莫非……莫非引儿这娃是抱错了?可我瞧着……她同朱虹年轻时是有些相像的……”
玉宙闭了闭眼睛:“不是,你说她才十六岁??”
“是……”
玉宙轻呼一口气,压下烦躁,转向夏风驰:“夏大人,你有考虑过把齐家那个家暴男绑回来吗?”
“家暴男?”
“打妻子的男人就叫家暴男。”
夏风驰点点头:“目前县衙人手不足,齐家光家丁就是我们的好几倍,我想先等等尸检结果,再根据实际证据抓人。”
唔,好像也有点道理。
玉宙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态,她希望能有实际的证据证实家暴男的罪过,可假如尸体上真有证据,那就证明江引儿实打实遭受了虐待,她又非常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鉴于对验尸结果的迫切,玉宙也跟着验尸队伍一起去了江引儿的坟头。
白天与夜里是很不一样的光景,天高野阔,除了草木,就只有这孤零零一方坟茔,虽然会给人一种无所依托的孤寂感,但也有那么点无拘无束的自由。
玉宙看着四周的环境,心里猜测,这自由对江引儿应该不算是坏事吧?至少比所谓的祖坟要好吧?
验尸时,夏雨骤和闻家兄妹将无关人等都赶到了几百米外,并守着不让他们靠近。
唯有玉宙和夏风驰始终待在棺材旁,既充当监督者,也帮着查缺补漏。
这是玉宙第一次在现实中面对验尸,有一些不适,但她都忍了下来,也跟着一起专注查看着尸体的状态。
如朱绣所讲,江引儿的身上确实有伤,膝盖处乌青肿胀,后背和大腿处都鞭痕累累,新旧不一,看得人揪心。
有仵作按了按膝盖:“右侧膝盖骨很不对劲,似乎有错位。”
这观点也得到了其他三位专业人员的支持。
玉宙和夏风驰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柳知澜打听回来的消息:江引儿有时甚至走路姿势都不大自然。
玉宙握着拳提醒仵作:“再看看她的头发、牙齿和脖子。”
不出所料,果真查出有两块光秃的头皮,以及一颗松动的牙齿。
脖子上倒是没找到指痕,大概是被时间抹掉了,但头发和牙齿已经能说明一切。
夏风驰问道:“能判断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头发脱落与牙齿松动吗?”
仵作们再度意见一致:“以死者的年纪来看,多半是外力所致。”
最后划开腹部看内脏,是跟外表一样的糟糕,好几处有发黑萎缩的痕迹,胃中也无食,只有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药汁。
夏风驰问两个大夫,能不能判断其中有什么药,但他们看了半天,都只能无奈摇头。
夏大人又将捡回的药渣递过去:“你们总能看出这些是什么药吧?照着这些药材煮,能否煮出死者胃中的这些药汁?”
两个大夫接过药渣,越看越吃惊:“煮是煮得出,只是这些药怎可混在一起吃?简直乱来!便是只学过一天医的,也不会开出这样的药方!”
“假若是为下毒之故呢?”
大夫恍然:“那这真是要置人于死地了。”
玉宙插话:“这些药理难不难?普通人能接触到吗?”
大夫齐摇头:“不难。十八反,十九畏,进过医馆的都该知晓,若同时买这些药,药馆都不敢卖。”
玉宙懂了,这就是故意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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