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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吻
那个粘人的高中生今晚又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风格舞社的成员都记住了这么一号人。顶着一副明眸皓齿、人畜无害的样貌,端的是一根筋和胡搅蛮缠,被收拾了一顿之后,反而更变本加厉。
这位祖宗今天来得晚,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过来,径直往方衍跟前一站,直截了当道:“喂。”
那人正给舞社的人拍合照,他的黑衫杵在一众白T里,胸口的logo夸张而醒目。
这声吊儿郎当的“喂”一下喊过来成片的目光。方衍转过脸瞥了冷弘泽一眼,回头继续拍。
心情不错。
少年称心如意地想。插着兜,问:“跳完了?”
那人不理他,按完了快门,冲人群打了个手势,成员便四散去收东西。
冷弘泽没眼色地又问一遍:“完了啊?”
“什么完了?”
“不跳了?”
那人没好气道:“那不然呢。”
“哦。”冷弘泽点点头,看着方衍弯腰系鞋带,又问,“你跳的是什么?”
对此人有病的难缠行径,方衍从匪夷所思到懒得较劲,随口答:“什么也不是。”
“这相机是你的吗?”高中生烦人的胳膊伸出烦人的手,又指着自己的相机。
“喂,干什么你?”
“哎同学,别摸那玩意儿,有电!”
冷弘泽乖乖撒手,松开刚从地上捡起的电源线,揣回兜里,看着方衍。
“我帮你收。”
对方冷哼道:“不用。”
少年沉默片刻,道:“你对我有意见吗?”
方衍瞪了他一眼,不耐烦说:“是啊烦死了,你走开点行不行?”
“哦。”
那人又是漫不经心一声。
“……”
方衍膝盖疼。刚才的舞跪在地上太久,磕出了淤青,他忽然走神,想到还有两个动作没编进去。
冷弘泽本来张开的嘴巴又慢慢合上,也像在看着他发呆。
痛不痛?
他听见自己小声问。
那人根本没听,片刻思索后,随便抹了抹膝盖处的灰,站起身去找领舞的同伴。
冷弘泽拦住路过的黄毛,指着地上没收的设备,说:“我帮你吧,要搬到哪里去?”
黄毛哭笑不得,压低声音道:“快回家啊小孩儿。”
“我不能回去,”那小孩耸耸肩,一本正经,“他还欠我十五块钱呢。”
“……”黄毛不想掺和这事,捂好手里的东西,刚要走时想起什么,对冷弘泽道,“你没来看我们表演啊?”
冷弘泽不作声,良久道:“我跟人打架去了。”
“…………”
好一个问题少年。
方衍聊完了手头的事,从包里抓出一件卫衣往头上套,那时他背对着冷弘泽,整个人被窄口的衣领弄得有点狼狈,头上的毛线帽被扯歪了边,这个东西戴在他头上,遮得他的脸很小,头也很小,神神秘秘,半昏半明的灯光照下来,也是那么恰到好处的暖。
冷弘泽找了个侧面的角度站着,看他不紧不慢地穿着那件衣服,把两手抻开,暂时不管帽子的事,且让它这么歪斜在一边,遮过眼睛,连鼻尖都要不见,两瓣唇却仿佛生气似的,抿成了不妥帖的弯线,以此表达这张脸的主人微妙的不满。
他今晚也是这么随意地制造了自己的情绪。半小时前的舞跳得太投入,随手一拉,将帽檐拉下,蒙住眼睛,身体是细软的水叶,在宣泄的风声中尽情摇摆。冷弘泽的视线移至五官下沿,那微张的唇齿那时却柔润得如鱼得水,湿润钝化了喉结的轮廓,他觉得有一把湿火在搔弄自己心里的柴,逼得它发出动魄惊心的呜咽。
方衍只要在那样的魔法里,就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他是横穿了一万个无聊的宇宙,偶尔欣悦了一回的神。冷弘泽看着神无端而忘情的微笑,在洪荒中降下的一叶扁舟,想要移开的目光,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把捂热的手从兜里拿出来,不自觉攥成了拳,走过去对那人道:“你的帽子歪了。”
方衍哼了一声,“我知道。”
“我帮你。”
冷弘泽将手伸过去。
“……干什么?”
方衍蓦然感到鬓角温热,被一双手拢住了两侧的太阳穴,下一秒,那扎人的触感便从眼皮上消失,视线复归清明,他看见眼前的男孩迅速收回了手。
莫名其妙。
方衍皱着眉头,狐疑地盯了冷弘泽半天,那人坦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道:“你要当明星吗?”
“……”
他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琢磨了一会儿,捏着卫衣领子,喃喃两遍,明星?
“好啊,”他忍着笑意,摇摇头,脖子后面被一块标签硌得很不舒服,一边摸索,一边抬眼看冷弘泽,“想的挺美。”
这两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却俗得令人生厌,反复念几下,咒语便被嚼得失去了活性。
少年温吞想了一阵,又道:“我叫冷弘泽。”
冷是寒冷的冷。
方衍始终摸不准脖后那块标签。他看着那人掏出了自己的学生卡,人像的一面摆在眼前:“我在S中,17班。”
“17班,26号,”冷弘泽继续说,毫无重点,“插队那个,你,你当时叫我……”
你记不记得?
他看着方衍无心流露的烦躁,忽然说不下去了,支吾地张着嘴。
方衍一头雾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再折腾自己的后脖领子,随手打了声响指,想让手中出现一点解瘾的事物。
不能抽烟的时候,他喜欢盯着天上的云发呆。时间长了,眼睛会陷进幻觉里,仿佛有个人在掏自己的脑子。舅舅一直担心那是精神分裂的先兆。
方衍是家里最不快乐的小孩,他对人太冷淡了。
“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他将视线从指缝中捡起,重新看了一眼冷弘泽。
“请我?请我做什么。”
冷弘泽不说话。松开拳头,掌心被指甲抠得很紫。
沉默少顷,方说:“我,我也想跳,请你教我。”
方衍蹙眉,指了指自己,示意,我?
冷弘泽的后脑一片燥热。那里正在喷出岩浆。
不是的。其实也不全是。
我想咬一口,知道你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方衍见他撇着嘴,不说话,有些好笑,心平静气对那小子摆了摆手,道:“我不教你,你走吧。”
冷弘泽目光微闪,只是盯着他看,片刻道:“你不教我,我明天还来,你去哪我就在哪。”
方衍又笑了一声,不拿这疯话当回事,道:“随便你。”
他拿上东西走了一段路,听见背后那人小跑上来,又是后反劲一般,不服气问:“你为什么不教?”
旁边人终于看不下去,推了冷弘泽一把,“差不多得了啊,当这儿是你家开的?”
他踉跄了一步,不依不饶,“那你教我打架。”
众人互相笑了笑,看笑话似的瞧他,他便放慢脚步,不再追了。
如果这时候方衍回头一眼,会看见那男孩脸上有种奇怪的迷惘。似乎连他自己也疑惑于这种无厘头的纠缠,是否本身就属于另一场劫数。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憎恶自己的笨拙。那双插在兜里的手,只短暂抓住了一秒钟信以为真的喜悦。
明天,明天一定要成功!
那时冷弘泽并不知道,再见将会是许多年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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