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

　　此话一出，两人身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僵硬。

　　绚烂的灯光将人照得看起来不同寻常，听纪风与估计也是没反应过来，夏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开口主动澄清：“您误会了。”

　　闻言，男人摸了摸下巴，他微微歪头，脸上还是依稀有些不解：“原来不是吗？那真抱歉，因为我看你们的胸针似乎是一对的。”

　　两枚胸针在彩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更美丽的光，熠熠生辉。

　　如果不熟悉他们的人见了，有所误解也算正常。

　　“它们是一对，这位是我的……朋友，”纪风与这时终于开口，他介绍完夏南后朝男人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Noe。”

　　Noe将自己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伸手回握过来，毫不见外地开口：“原来您还记得我啊，看您刚才的表情，我还以为会是用你们的话那样说，‘贵人多忘事’呢。”

　　“今夜的舞会什么时候开场？”纪风与没接茬，他似乎并不喜欢开玩笑。

　　Noe及时止损，没再拿纪风与打趣，他回头望向他们正前方的巨大摆钟，笑得张扬：“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摆钟下部的摆锤来回摆动着，此刻的时间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19:23。

　　“还有最后的半个多小时，”Noe嘴里念叨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扫了兴致，“我还没有找到今夜的舞伴，也许不能陪你们聊天了。”

　　纪风与点点头表示理解，Noe这才转身要往人群里去，可他不过刚走出几步，就立马快步折返了回来。

　　“我想到了！”Noe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那蓝色的眸子里像是闪着光，“纪，快帮帮我。”

　　“帮你什么？”纪风与问。

　　“为了今夜的开场舞，我父亲都快把我关起来了，”Noe朝纪风与挤眉弄眼，“要不是我说我一定会找到舞伴，否则他根本不会放我出来。”

　　夏南的想法极为跳脱，他许久不出声，看着Noe一动一动的嘴，他脑子里瞬间蹦出来一个想法。

　　这人找不到舞伴，莫非是想临时拉着纪风与上台跳舞？

　　大概想象到这两人一起跳舞的画面，夏南连忙摇了摇头，想让这个奇怪的场景从自己脑子里消失。

　　可他刚晃完脑袋，就听Noe来了句：“你看你的朋友都点头了，他肯定会同意的。”

　　说完，这人转身就走，像是怕夏南反悔，压根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夏南：？

　　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刚才忙着去想象一些更莫名其妙的东西，几乎什么都没听到的夏南偏头看着纪风与：“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们帮忙，希望我来代替他跳今晚的开场舞，”纪风与一脸正经地说出Noe的这些谋算，“只有这样，他的父亲才不会说什么。”

　　夏南“哦”了声，感情刚才那人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而他晃了两下脑袋，就被当成默认了。

　　所以待会儿是他和纪风与两个人要上台跳开场舞？

　　这个事实一出，夏南倒吸了一口凉气。

　　“帮忙我倒无所谓，”纯血工科男夏南笑了笑，“可我不会跳舞怎么办？”

　　小到小学时的文艺汇演，大到大学各学院的节目比拼，夏南可没少在跳舞上吃过苦头。

　　当时他们从音乐学院借过来的老师还亲口“夸”过他，说他除了不顺拐其余哪哪都是毛病，后来夏南一度想要放弃，又因为节目实在缺人而被劝了回去。

　　来劝他那人学着老师的口吻：“没关系的夏南，不顺拐已经很棒啦。”

　　夏南自己知道，棒个鬼。

　　“后来上台演出了，我们院排的倒数，”听夏南主动提起这些往事，纪风与下意识地弯了唇角，他认真看着身旁人，眼神没有一刻从夏南身上离开过。

　　像说玩笑话般地说完了这些，夏南重新看向纪风与，见对方听得这么认真，他后知后觉地捡起了当年那份尴尬，可纪风与并没有嘲笑他。

　　纪风与朝夏南伸出一只手，做出了邀请的架势：“我教你。”

　　这话如同被施了咒语般的蛊惑人心，夏南咽了口口水，想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再回答，身体却控制不住地要把自己的手放到这人的手上去。

　　“好。”他开口答。

　　这会儿还未开场，舞池里人正多，两人牵着手往池中走去，夏南心跳如鼓声，挑了一处不那么拥挤的地方，纪风与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对着面，一只手十指相扣，夏南的另外一只手则被纪风与领着放到了他腰间。

　　感受到对方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夏南脑海中闪过一些他看别人跳舞的画面，再联系起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看着纪风与开口问：“纪风与，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怪？”

　　纪风与又朝夏南走过来了些，两人之间距离被拉短，夏南轻抬下巴，两张脸近在咫尺，纪风与的眼神晦暗不明，他问：“哪里怪？”

　　可真要论起来，夏南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时针一步步朝整点走去，他很快摇了摇头说：“没事了，我们开始吧。”

　　纪风与将两人牵着的手拉过来了些，开始教起了第一步：“往这走。”

　　跟着纪老师的指引，夏南尽力地跟着跳了会，但他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僵硬的。

　　旁边也有年轻男女正在为接下来的舞会而正在跳舞，跳完一段，夏南停了下来，扶在纪风与腰侧的手往下滑，他转而看着旁边的人们跳舞，眼里滑过一丝落寞。

　　“纪风与，”夏南低垂着眼，“我跳得好难看。”
　　谁知纪风与听了，没有丝毫迟疑便反驳：“不难看。”

　　夏南不太相信：“你是在哄我吗？”

　　“我从来不说假话，”纪风与握着夏南的手重新放到自己腰间，看夏南这会实在信心不足，他想了想，经久才说出一句，“信我，如果再跳一遍，可能会更好。”

　　“哪有这么哄人的？”夏南低着头笑了，能笑出来，他刚才的不自信也确实少了许多，“真的不会说假话吗？”

　　“你要试试吗？”纪风与神情自然，看上去的确是认真的。

　　怕这小正经较真起来，夏南捣蒜般点点头：“好好好，我信你，那纪老师我们再跳一遍吧。”

　　“纪老师？”纪风与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夏南以为是他不喜欢被这么叫，“你不喜欢吗？”

　　纪风与将人拉到合适的位置，他垂眸与夏南对视着，相扣的那只手用了些力。

　　“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刚才的舞步已经跳过一遍了，夏南虽然动作不协调，但好歹记忆力还不错，他闭眼跳出脑海中的那几步，不住吐槽：“那我给你取外号，和姜姝一起给你取。”

　　也许是现在两人的状态都比较放松，夏南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在跳舞就已经跳完了几步，动作衔接得尽管没那么自然，但已经比最初的一遍好了太多。

　　“可以，”纪风与仔细盯着夏南的动作，他同意了这个提议，“取完之后记得告诉我。”

　　“跟你开玩笑的，”夏南贴在纪风与腰间的手用力了些，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跳舞时，他已经把刚才学的舞步跳了一半了。

　　动作收尾时，纪风与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夏南的手背。

　　“跳得很好。”

　　停下来后，夏南还在想，太奇怪了。

　　他这次怎么会跳得这么轻松？

　　站在原地简单想了下，夏南把这遍舞跳得还行的原因归在了他们刚才的聊天上。

　　“我知道了，”夏南一拳锤在自己掌心上，跳了这么久的舞，他额角都冒出了细细的汗，“你和我说话我就会分心，这样我就不会一直盯着想着自己的动作了。”

　　听着这个独门诀窍，纪风与的肩膀抖了抖。

　　夏南开心地看向纪风与，讲明了自己要拜托他的事。

　　直到整点的钟声响起，舞池中的人们很快离开，巨大的场地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来到了舞池正中央，按照刚才的跳舞位置，这次夏南主动伸出了手。

　　“记得和我说说话。”

　　纪风与轻“嗯”了声，他把手放在夏南手上：“可我想讲个故事。”

　　“好啊，”要是对于旁人，夏南可能还没这么大的兴致，可要是冷面大王纪风与可就不同了。

　　按照这人的性子，他想讲的故事，大概不会是一般人自小听的温馨童话。

　　音乐响起，他们舞动着，旁人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偶尔开合着，却听不到具体内容。

　　纪风与垂眸盯着夏南的嘴，讲起了他的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流落街头，他每天靠着偷吃餐馆的厨余垃圾为生，经常被处理垃圾的人打骂。”

　　“一边是快要饿死的孤儿，一边是怕这孩子吃出问题而招惹麻烦的餐馆。”

　　伴着音乐的节奏，夏南听着故事里孩子的遭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后呢？”

　　“男孩只能去往别处，依旧过着偷吃垃圾的生活，有时候被打得狠了，他也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有一天，男孩抱着捡来的食物，忽然遇见了一位……神。”

　　夏南挑了挑眉，没想到纪风与说的还是一个神话故事。

　　“神明给了男孩想要的所有东西，朋友，食物，以及爱。”

　　纪风与说这故事时仿佛特地放慢了语气，很快，故事随同音乐一起停在了这里。

　　然后呢？

　　开场舞结束后，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也没人率先提出要松开。

　　穿过人群，他们听到了许多闲言。

　　夏南拉着纪风与来到了人群外，想要问清刚才这个故事的结果，抬头却撞上了面前的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卫。

　　警卫们制服右臂上绣有一个惹眼的图案，这个图案夏南看着眼熟，他的眼睛往旁边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刻在巨大的柱子上的这个图案。

　　再看向别处，地面上，墙壁上，这里几乎处处都有着这个图案。

　　为首的警卫看着他们，恭恭敬敬地对着纪风与开口：“首领大人，城主请您一叙。”

　　纪风与轻轻点头：“带路。”

　　警卫带着他们绕过人群，出了宴会厅，有一辆车正在门口等待着。

　　“请进。”警卫们并作一排站在门前。

　　上了车，正对着门口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车门很快被关上，男人瞥见他们牵着的手，久久才开口：“首领大人，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快五年了吧？”

　　纪风与：“不记得。”

　　男人笑了声：“可我还记得，那天是你的继任仪式。”

　　“您找我们，是想说什么？”纪风与眨了眨眼，眼底平静。

　　“既然这样，我就长话短说了，”城主抬着头，眼里是藏不住的疲累，“我希望你，能够保护好Noe。”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你们要的东西，但前提是，一定要答应我的要求。”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纪风与也不再掩饰，摊牌了问：“为什么要我来替你保护他？”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虽然纪风与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但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不会拒绝，城主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东西交到你们手里，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样小的盒子，里面实在是装不下来什么东西。

　　纪风与上前接过盒子，城主看着他们牵着的手，不禁感慨：“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你找到他了，我也老了。”

　　夏南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谜语，但抵不过城主的视线实在太实诚了，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
　　夏南才看到了自己被人牵着的手。

　　就这么一直拉着就算了，居然还是十指相扣。
　　而且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刚才走过的那段路里，一直到这里，所有人都看到两个大男人牵手走在一起了。

　　夏南触电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幅度太大，惹得纪风与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夏南避开纪风与的视线，开口只答：“没事。”

　　装的没事，他快慌死了。

　　“我看今夜的开场舞是你替Noe跳的，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好，”城主闭上了眼，眼角的皱纹堆积起他活过的数十载岁月，“我们都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谈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不只夏南，纪风与也对城主说的话没个具体概念。

　　听懂一半，还有一半是谜语。

　　看城主闭上眼后就没了动静，他们二人下了车，这才发现车门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车门外，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格外温文儒雅。

　　“大人，请随我来。”

　　他像是早知道他们会来这里，往前走了几步后自顾自地开始解释：“城主吩咐我为您和您的爱人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

　　没完了。

　　解释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把他们当成了这种关系，夏南已经没精力去反驳别人有关这方面的臆断，他转而看向纪风与，半开玩笑地调侃：“好啊，我的‘爱人’。”

　　他在说最后两个字时咬字重了些，纪风与听得眼睛都没眨过，看起来镇定得不得了。

　　“你牛。”

　　夏南彻底被他打败了。

　　被领着来到酒店的房间里，夏南刚走进去就想出门了。

　　床上洒满了不知名的花瓣，他们头顶还有一张覆盖整个屋顶的镜子。

　　夏南：这都是些什么……

　　纪风与倒是没想到别的地方去，他镇定自若地走到床边坐了下去，打开了城主交给他的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U盘。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们还能看看里边是什么，如果是这个的话，暂时就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了。

　　夏南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他下意识往下看，却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金色的喷泉矗立在广场上，肆意地喷洒着水花。

　　“纪风与，你过来看看，”夏南喊了声，就听身后响起脚步声，纪风与停在了他身侧，也顺着往下看过去，看到了那个喷泉。

　　“真巧，”夏南转头看着纪风与，“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其实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留在酒店里的必要，纪风与盯着夏南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直到走出酒店，夏南才想起一件事来。

　　他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等会儿。”

　　纪风与闻言立马停住，一动不动地等着夏南说话。

　　“刚才的故事你还没有讲完，”夏南故作严肃，“故事里后来那个小男孩和神明怎么样了？”

　　纪风与垂眸，没有与夏南对视。

　　“故事的结局，你不会喜欢的。”他说。

　　“喜不喜欢的，肯定要我听了才知道，”夏南轻轻在纪风与的右肩上来了一拳，催促着，“快说。”

　　“嗯，”纪风与这才应声，他继续往喷泉的方向走，斟酌了会开口，“因为怕小男孩再受欺负，神陪着他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小男孩学会了很多，比如如何与人交往。”

　　“神对他说过，保护这个世界是他的使命，那时的小男孩还不懂，为何神总喜欢对他说这些他听不太懂的话，也从来没设想过神的离开。”

　　“离开？”听到这里，夏南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后来呢？”

　　“小男孩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很难得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而某天普通的清晨，他的神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到了这里，纪风与没有继续往下说。

　　夏南：“别告诉我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看来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纪风与还是挺了解他的。

　　故事如何发展他都不在乎，他只关心最后的结局。

　　听到这个结局，夏南面前仿佛有了那个小男孩的实体，他问：“如果神是突然消失的话，那他有和小男孩告别吗？”

　　“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告别了。

　　夏南瘪了瘪嘴，为自己刚才的好奇心后悔：“你说的对，我不会喜欢这种结局的。”

　　察觉到夏南的情绪变化，纪风与转过头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口：“但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们会再见面的。”

　　“会吗？”夏南深吸一口气，“希望吧。”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喷泉边上。

　　“那个感染者说那些人抓他的地方很黑，”夏南站在喷泉边上，扫描般地看了看喷泉附近的建筑，

　　“这么多，我们要一个个找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是的。”

　　“好吧，”夏南伸出手指隔空对着那些建筑点了几下，“……点到谁我就选谁。”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富丽的欧式建筑上。

　　“我们先去那里吧。”

　　夏南话音刚落，那个建筑里瞬间涌出来一大批警卫。

　　警卫们很快控制住了周边人群，那阵势，谁看了不说一句大题小做。

　　夏南差点就被冲上来的警卫摁地上了，但只要有人看到纪风与的脸，他们就不会再上前自找麻烦。

　　“首领大人，”一个警卫低头喊出了声，“没想到您会在这里。”

　　纪风与看向已经乱了的人群：“发生什么事了？”

　　警卫这才抬起头，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开口。

　　“就在刚才，城主大人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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