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小狗

　　余延确实对纪淳感兴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近乎病态的感情，他享受着看纪淳那种仿若一朵漂亮完整的鲜花被人踩进肮脏的泥壤里的感觉，亲眼看着花朵被碾碎、被摧毁，这让他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快感。

　　纪淳就好像一个被丢弃的没有主人的宠物狗，余延想施舍他，驯服他，让他只对自己摇尾巴，只对自己死心塌地。

　　但是他错了，他搞错了。

　　纪淳不是狗，更不是任人摆布的狗。

　　纪淳听完他说的话，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开始放声大笑。

　　他几近癫狂的笑声在整个空间里显得十分突兀，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延，发问：“什么意思？”

　　余延平静地看着他：“字面意思，跟我在一起。”

　　纪淳眉头紧皱，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喜欢我？”

　　“嗯。”

　　“哈哈哈——”纪淳再次笑了起来，“我就说你该看脑子。”

　　余延没有反驳，也不置可否，他撤了手，静静地看了会儿纪淳。

　　“手机。”余延向他伸手。

　　纪淳麻木地交出手机，亲眼看着余延帮他存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你一周时间考虑。”

　　并且余延表示，只要纪淳答应他，他可以让纪淳回到曾经的地位和状态，然后转身打开了仓库大门。

　　纪淳无心思索他所言之事是否具有可信度，只是默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疯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

　　余延这个人很古怪。

　　纪淳承认自己发自内心地妒忌余延，他与自己的众星捧月不同的是，他是货真价实、自然而然的焦点，而纪淳周围的光芒都是他用虚伪的面具搏来的。就好比余延勾勾手指就能获取的东西，他纪淳必须费尽心思地与人逶迤周旋，凡事都得深谋远虑才能得到。

　　他能不恨吗？

　　他恨他高高在上，恨他始终都看不到渺小的自己，更恨他即使看到了还如此不屑一顾，甚至两人之间的差距始终无法缩短。

　　余延会喜欢自己？怎么想都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觉得这无非是这个恶劣纨绔的富家子弟恶趣味的玩笑，又或是帮着一个更恐怖更危险的巨大阴谋等着折磨他，想置他于地狱。

　　纪淳完全无法理解感情这种事情，他压根就不懂所谓的喜欢为何物，在他看来这是十分晦涩难懂的，余延承认自己喜欢他，无异于是牛对牛弹琴，两人或许都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却潦草地诉说了内心最直白的感受。

　　这两条路给纪淳选，他毅然决然选择继续烂掉，比起委屈自己去跟一个疯子谈恋爱，他更宁愿被人活活打死。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这段时间里，余延很宽容地没有逼迫过他，甚至到了第八天也没再主动找他询问他的最终答复。

　　自从暴力事件一出，纪淳在班上已然失去了大家的信任，就连对他的为人作风都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甚至一度像当初孤立吴越那般，默契地孤立起了他，再加上窦良等人的欺凌和骚扰，大家更加跟风似的心安理得地排挤纪淳。

　　纪淳自认为自己是个忍耐度比较强的人，冷暴力也好，热暴力也罢他都忍下来了，但最后彻底让他破防的竟然是吴越。

　　纪淳出事那天，其实吴越也在场，当时作为围观群众的一员，他站在人堆里远远地目睹了窦良趁人不注意鬼鬼祟祟进了“小黑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这周体育课，吴越假装回教室喝水，偷偷翻了窦良的抽屉，还真给他找到了那份文件袋。

　　上面的“杨林苑”让他觉得有些耳熟，他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正是以前纪淳住的地方。

　　初一那会儿纪淳还没有搬家，吴越经常去他楼下找人，期间也时常听到一些什么关于坠楼的闲言碎语，但他也没多想，更没把它跟纪淳联想到一块去。现如今这么一提点，他以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知道纪淳没有爸爸，再结合之前听说的什么坠亡，他下意识以为是纪淳的爸爸是坠楼而亡，但是被立了案说明这个事情存在疑点，莫非是有人促使了那个男人坠楼？

　　吴越一口咬定档案里藏着坠楼案的真相与凶手，在当天下午约了纪淳放学天台见。

　　他料到纪淳不一定会来，他特地提了“档案”二字，果不其然，一放学纪淳便如约而至。

　　纪淳最近面色特别差，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现在这几天学校似乎有计划开始整治校园暴力的问题，窦良他们也不好轻举妄动，也就没再做什么伤害纪淳的事情，只是无无形中释放他们的恶意。

　　吴越有时候真想感慨一句，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最后的赢家，他有些得意地看着纪淳，忍不住讥讽：“怎么样？有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服从我？如果你安分点，兴许我们现在也不用站在这里说话，你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纪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屁快放。”

　　吴越额角青筋暴跳，他忍住了没动手，恶狠狠地说：“你个没爹的东西，你他妈初中就喜欢跟老子对着干，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到头来还不是得低着头跟老子说话。”

　　打从他初中见到纪淳的第一眼，他就很讨厌这个人，他发现纪淳很擅长融入人群。正是因为这样，他时常觉得纪淳很复杂，他知道这个人戴着面具示人，虽然吴越看不透他面具下的真容，但他能察觉到此人是个异类，而他最擅长的，就是排挤异类。

　　接下来吴越的一句话，触到了纪淳的神经。

　　只听他突然说了句：“我知道杀害那个男人的凶手是谁。”

　　纪淳黯淡无光的瞳孔瞬间缩了下，他紧紧盯着吴越，向他确认：“你说什么？”

　　吴越本来就是歪打正着地瞎蒙吓唬人，见他反应如此紧张，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人，那个男人果然是纪淳的爸爸，且死因存疑。

　　吴越充满恶意地坏笑：“求我啊，叫句爸爸，老子给你的亲爹沉冤昭雪。”

　　纪淳没有心思去分辨这人在说什么难听的羞辱他的话，他感觉自己精神世界里那个由理智一点一点构建而成的大楼正在土崩瓦解，他看了眼吴越，又看了眼四周，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如果把吴越……

　　不行！

　　蓦然间，心中一个声音打断他的邪念。

　　他迷茫，他恐惧。

　　他慌不择路地往回跑，穿梭在放学的人潮中，张望了几番，最后跑回了教室。他颤抖地拿出手机，手指不听使唤，最后点开了那人的联系方式，果断拨了通电话过去。

　　对方清冷的嗓音通过手机听筒传来，带着生硬和机械的味道：“什么事？”

　　“余延，我草拟吗！”纪淳上来就骂，好一通发泄过后，开始失声痛哭。

　　余延站在教学楼下举着手机，静静地听着他发疯，他转身抬头朝某个教室看去，甚至可以想象某人此时痛哭流涕的模样。

　　哭了一会儿，纪淳终于平静下来，他说：“我答应你，之前的事我答应你，你不要跟别人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子的。”

　　余延勾了勾唇角，明知故问：“怎样子？”

　　“你告诉吴越了？”

　　“没有。”

　　“你……”

　　“下来。”余延说，“我在楼下。”

　　挂了电话，纪淳抽了把纸巾，开始磨磨蹭蹭收拾东西下楼。

　　走到一楼楼梯口，他看见余延逆着人潮站在背光处，整个人散发着冷峻又清寂。

　　纪淳觉得头皮发麻，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余延这个人的危险性了，原来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惹错了人，自己不是个善茬，那眼前这个男生就更不是。

　　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纪淳走到他面前，即使心中胆怯，目光还是下意识充满怨怼。

　　余延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玩，却愣是木着脸没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仍旧藏不住。

　　这一细小的举动被纪淳捕捉到，在他眼里看来这固然是嘲弄和羞辱，于是他暗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余延装作没听见，对他发出警告：“以后乖一点，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纪淳故意慢他一步走在后面，瞪着他后脑勺低声骂道：“死基佬……”

　　余延站住脚步等他，顺便扭头给这个不老实的人一点教训，他拽过纪淳胳膊拉到跟自己同一水平线上走路，手指一下又一下抚慰似的摸他背上的脊骨。

　　“谈过恋爱吗？”余延问。

　　纪淳被他拉得踉跄两步，才站稳就被猝不及防问住了，他想了想，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过了会儿，余延对他说：“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纪淳对此将信将疑，沉默片刻忽然转头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余延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就单纯觉得纪淳很吸引自己，长得漂亮，看似很坏很有心眼，实则很好拿捏。

　　纪淳他疯，他疯得毫无顾忌，不像自己被条条框框所拘束，身上背负着众多枷锁和重任。

　　时间过去一分一秒，余延像一座石像静止不动了。纪淳早没了耐心，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确实答不上来，他也从未相信余延真的喜欢自己，自然不指望他能回答出来。

　　但就在这时，纪淳突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了，余延头靠在他的肩上，脸深深地埋在他柔软颈窝处，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茫然不解，双手僵在身体两侧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感觉环在自己背上的那双手冰冷却有力，而此时自己的身体却莫名多了一丝温暖。

　　活了十多年，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抱他。

　　余延上次侮辱他是狗，这会儿纪淳忽地发觉余延自己才像狗，他的头发很软很顺，在纪淳的脖子旁弧度不大地蹭了两下，这才重新站直。

　　“我还是很讨厌你。”

　　纪淳看着他的侧鬓，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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