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有形 [校园]

　　（闪回）

　　当夏季的最后一阵蝉鸣结束，四周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班主任照例强调了时间的紧迫和任务的不可懈怠性，然后宣布下课。

　　何棠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等待下节课的响铃。
　　抬头，她看见图书委员正在黑板右下方书写着班费新购书单名字，一个接一个，直到那本新作、那个作者也在其中，就这样勾起了她的回忆。

　　何棠条件反射般冲到黑板边，拿起了那本《2019，你给我的夏天》。
　　除了精美的封面，还可以看到，图书的封腰上写着：林越涉（著）。

　　“就算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像是‘荷塘月色’（何棠越涉），也用不着这么大动作吧？照成绩排名，哪轮得到你来抢？”
　　坐在第一排的学委胖子发了话。
　　同时，他还不忘掸掸笔记本上粉笔末，来鄙视成绩中上的何棠。

　　“越涉他，不在了。”
　　何棠咬了咬嘴唇。

　　“什么叫不在了！死了就是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国了或是跟你绝交永不见面了呢！”
　　学委胖子毒舌堪称无敌。

　　何棠把板擦摔在学委胖子面前。
　　气的浑身颤抖的她，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她躺在操场上，伸手挡住了不那么刺眼的阳光。
　　这个夏天，真的结束了呢。

　　【01】小说的下册，找不到了

　　阳光明媚的周末，一阵从满载家具的货车上发出的刹车声划破了小区的寂静，接下来便是父母带着女儿到处拜访邻居，告诉他们“我们刚刚搬来，以后请多多关照”的老掉牙寒暄。
　　走进家门，爸爸马上开了手机，拿里面的几十个未接来电向妻子抱怨，大意是：自己现在是营业部长了，对待客户丝毫马虎不得，哪能让关机呢？
　　妻子则满脸无奈，答道：“要是拜访邻居时手机响了，多失礼。”

　　“怎么还没哟收拾好？小棠，九月开学你就高三了，还不是为你着想，我和你爸才把新房买在帝都附中隔壁，你磨蹭个什么劲？那些原稿纸你也别找了，我早扔了！”
　　面对母亲的滔滔不绝，何棠只有自动在耳朵里把她的话过滤掉。
　　其实她早猜到母亲会扔，所以才提前用手机把原稿扫描保存在云盘里了。
　　只是，她有强迫症，非要把书籍按年月和类别、册数排好才摆进书柜。

　　“妈，为什么《致远行的你》的下册找不到了，你不会又随便借给哪个亲戚家的小孩了吧？至少给我说一声啊，喂！”
　　何棠急得满头大汗。
　　“我没看见啊！”
　　妈妈回答的简单明了。
　　以至于何棠不知道她总是对搬家师傅指手画脚，大声强调“这是古董”、“悠着点”、“别搁那啊”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妈妈不过是在丈夫面前体现她作为家庭主妇的自尊而已。
　　何棠叹了一气。

　　即便是再怎么想知道那部小说的结尾，也能埋怨自己当时看书只看一半罢了。
　　话又说回来，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搜索一下不就知道了？

　　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原著作者的博客。
　　何棠差点没笑出来，倒不是因为“越涉”这个名字，而是他写在后记里面的一句话：
　　“16岁的夏天我出书了，虽然出版社是三流的，但是写作的我是一流的。”
　　过度的自信，桀骜不驯的轻狂，这是越涉留给何棠的最初印象。

　　滚动鼠标，何棠点击了站内信功能，她写到：
　　越涉同学：
　　你好！第一次发送邮件，请恕我冒昧了。
　　我遗失了《致远行的你》的下册，所以不知道主人公最后的选择，他是按照的父亲的期许活下去呢？还是打破了这层与生俱来的关系，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除开故事元素，你会怎么选择？期待你的回复。
　　from：帝都附中准高三A班，何棠

　　说实话，何棠是没指望过收到越涉的回信的，毕竟他那么忙，博客也可能是他的助手在打理。
　　张爱玲曾说，出名要趁早。
　　看来是没错的，距离出第一本书2年后，越涉成名了，经常出现在各种杂志上，还曾荣登畅销榜首，他今年18岁。

　　【02】咦？即便如此你也不讨厌父亲吗？

　　林越涉走进家的时候，父亲正在跟出版社谈版税的事情。
　　林越涉只见父亲满脸骄傲，漫天要价，俨然儿子就是他赚钱的宝贝一样。
　　接下来，等到对方点头之后，父亲一拍桌子，说：“就这么定了。”

　　送走了客人，林越涉冷冷地问道：“一年内写3部长篇给琉璃出版社，你怎么不问我的意见？”
　　父亲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强硬地帮越涉放下书包，说：“咱这个家可全靠你的版税活下去啊，你妈跟人走了，我在工厂伤了腿，没啥文化又干不了体力活，能怪我吗？”
　　“所以你就把儿子卖了？我高三了，学习压力大。”
　　“我不跟你说了吗，干脆别念了，当个全职作家多好。”
　　父亲的态度，感情就是指望儿子养他一辈子一样。

　　反正跟父亲也说不明白，林越涉就索性就回自己的房间呆着。
　　打开电脑，弹出一封邮件。

　　看了大致内容，越涉只回复了两句：
　　可以见一面吗？
　　光华书店一楼的咖啡厅，这个周日，16:30。

　　林越涉点击了发送按钮，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唐突，甚至不会想到这么说有可能造成对方的误解，万一她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圈套呢？
　　随便跟陌生人见面好吗？
　　只是，两颗年龄相同的心，两个不同际遇的人，在那一天真的赴了约。

　　聊天进行的很愉快，并没有劫持人质的歹徒突然出现绑架了女主，然后男主英雄救美最终收获女主芳心的狗血剧情。
　　首先是拿各自的名字开了玩笑，然后就聊起了各自的兴趣爱好，接下来自然是吐露了各自烦恼，比如虚伪的母亲、废材的父亲之类的……
　　出乎意料的是，二人没有抱怨高三课业的压力，毕竟都是用心读书的好学生；也没有提起邮件的内容，大概是觉得这已经不是见面的重点了。

　　“我喜欢这样的盛夏光年。”
　　林越涉走到落地窗前，展开双手正要做个一个深呼吸、拥抱夏天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明明，应该是一幅以美少年为主角的画面。

　　“爸爸？”
　　林越涉看见了那个跟自己断不了血缘关系的男人，在提款机支出了一笔钱。
　　那个人，不修边幅，左手上是一张金融理财的传单，右手上抓着苹果最新款手机，感情就是土豪进城，刻意丢人现眼的。
　　所以，林越涉推测：
　　电话那头好像是什么基金经理，专骗人搞投资的那种。

　　等何棠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站在这对父子跟前了。
　　“你干什么？”
　　林越涉显得特别平静。
　　自然这句原本想说的话，也是没说出口的。
　　“小越，我跟你说啊，贾经理特别热情、人又好，我看他们公司的理财产品也确实不错……”
　　“噢。”
　　越涉看见了父亲手上提着的鼓鼓的皮包，约莫里面有个几十万。
　　“贾经理打包票了，稳赚不赔。”
　　“噢。”
　　为什么胡子拉渣的父亲的嘴脸，就这么可憎呢？
　　“那我就先走了啊！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噢。”
　　林越涉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反倒是何棠急得不行。
　　以前法制部也派专员去附中开过讲座，宣传一些诈骗手法，让同学们警醒父母注意。

　　“你爸爸肯定是遇见骗子了。法制专员说过，待业在家的中年男性最好骗，上当的几率仅仅次于独居老人。而且呀……人在上当受骗以后，打击是很大的，没法轻易走出来，你还是赶紧地劝劝你爸爸吧！”
　　她拽了拽林越涉的手臂，一脸严肃地提醒他。
　　“我知道。” 林越涉这样回答，“但我爸那种人，多说也没用。”

　　“任由他挥霍你的钱，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可是，那些钱是你写书赚来的，应该属于你，由你来支配才对。”
　　“我存钱的那张银行卡，我爸知道密码。”
　　“那你不会重新更换新密码吗？”
　　“都是一家人。”
　　林越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显得很悲凉。
　　何棠透过他的双眸，感触到了难以言表的无奈。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又或者说，她不知道他是否接受她的安慰。

　　——能够忍受父亲这么干这么多次的男生，一定是个很坚强的人吧？
　　——能够在这件事上不流露出任何情绪的男生，一定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吧？

　　所以。
　　何棠看着林越涉，在他身边选择了沉默。
　　她陪伴着他，站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一侧，就这么许久许久。

　　夜幕降临，夜市两侧的烧烤档在这个炙热的夏天显得格外油腻，令人生厌。

　　回去的路上，何棠竟然开始原谅起自己的母亲来。
　　就算母亲再怎么虚伪、多事、墙头草，但是——
　　至少她没有拿丈夫的钱，去做与那些官太太们攀比的开销啊！
　　她只是竭力融入各种团体，包括居委会、何大有公司副部长级以上的太太组成的丈夫后援会等等组织。
　　她也累，她也小心翼翼呀！
　　往大了说，维持这个家庭的运作缺了她还真不行。

　　*

　　往后的日子里，何棠时不时就会想起林越涉的双眸。
　　她不知道在那日以后，林越涉跟父亲相处的怎么样？

　　何棠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跟闺蜜聊起了这件事。
　　“欢婷，我觉得高中生能够出书好厉害呀！等于可以自己给自己赚学费，而且还可以存钱规划自己的未来。”
　　“小棠，你当有几个人是紫薇星呢？班主任老师不是天天强调：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吗？又不是人人都有本事靠写作赚钱的。”
　　“你说高中生赚到的稿费，该由父母保管或者支配吗？”
　　“诶？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没有发表过什么文章。”
　　“我不是说自己啦，也不是指短篇小说啦。而是指那些出了实体书的长篇小说的高中生，他们赚的钱应该被怎么对待呢？”
　　“这个嘛，肯定是归他们自己啦。父母不是都有工作吗？有工作就有工作呀，还盯着子女的稿费不放过的话，就是很没品的家长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的心情，无法预测未来。
　　此时的想法，不能诉说期盼。

　　很久很久之后。
　　或者准确地说是一个半月以后，林越涉那个有点无奈的、风轻云淡的笑容永远停留在了何棠18岁那年的夏天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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