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综神话历史】心门

　　天冷渐寒，滴水成冰。
　　冬季本就少雨连旱，有了山脉河道图，加上各路地仙齐心协力，凡人以火烧石，开阔渠道，引水而入江河湖海，抑制泛滥。弱水总算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完全褪去，但也没有起初的泛滥无垠。

　　“好诶——”
　　姮娥不用扬鞭，胯下马儿配合纯熟，撒蹄扬长而去，将羿远远甩在后面。
　　“羿大哥——！你现在可追不上我啦！”

　　从小到大姮娥没一次跑得过羿，熟到羿一落后，她就晓得这人是故意让她。
　　水患得缓，隆冬将至，帝挚这才允了羿带她出来，她高兴，马儿也高兴，撒开欢在野奔跑，羿竟也追不上。

　　“羿大哥有心事吗？”
　　姮娥探寻般回头，眸子黑白分明，教人不舍得哄骗。

　　“没有，许久没这样无所顾忌地纵马，手生。”

　　“那就好，”姮娥放了缰绳，任马儿低头吃草，“二哥找你什么事呀？”

　　羿安静跟在她身后，答道：“询问何时能回稷山。”

　　“二哥果然嫌王廷拘束了。”
　　她不由想起另一位“二哥”：那位的哮天犬极为抗拒后稷和放勋，在她庭院才安静一二。
　　狗子闲不住，总是忍不住口吐人语，说的都是些杨戬在昆仑修道的旧事，还有主人劈山时特意支开它的抱怨。
　　姮娥有心避开，但哮天犬仿佛有意说给谁听。得知他身世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觉得这滋味跟平日里听闻流民遭遇不太一样。

　　“我新认识个朋友，偶然听他的狗嗯...他的下属说起他过往经历，我听着心里很不好受。”
　　阿兄不感兴趣，二哥絮絮叨叨，她能倾诉的年上就剩下羿。

　　羿拍拍她的头：“你太善良了，自小就是，你当初知道我...”

　　“哎停停停，羿大哥，我们说好不准提过去。”
　　姮娥眨眨眼睛，没空去想那感受到底是什么，忙道：“我只知道你是阿兄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东夷第一神勇的将军，我和放勋最信任的羿大哥。”

　　羿没接话，牵紧了马儿的缰绳，示意姮娥上去。
　　“那大哥考考小姮马术，是否能一日千里？”

　　他终于回到最初他们兄妹相待而非君臣之礼！
　　“好，谁先到龙山顶就算赢。”姮娥利落翻身上马，“不准让我，半个马身也不成！”

　　羿动作如常，思绪却回到射日那天——

　　他被天兵送回凡间时，竟是后稷在等他，并且等候多时。

　　“巫族后土部，深信万物有灵，能通过精神感召祖巫降临，召唤生灵助战。十五年前灭于我东夷之手。”
　　后稷一向温柔的眉眼凛冽起来，“若我猜得不错，将军本名后羿，正是后土部族大巫之子。”

　　羿的杀气陡然迸发，背上彤弓瞬间移到手中，但后稷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众人以为我居于稷山是因父母所弃不念东夷，实际上，稷山正是当年后土部族故地——我早对你起了疑窦。”

　　后羿在他意料之中控制住情绪，丢下弓箭坐在对面，说道：“二公子大慧，后羿佩服。”

　　荆楚巫族后土部。未截天命，魂归苍穹。

　　占卜挂名与谁谈，截天断意竟枉然。
　　这是大巫最后一次卜算的结果。

　　荆楚气数将尽，东夷帝主和其长子的铁骑踏破部族。纵然知晓天命如此，巫族却不想认命。
　　帝喾或许是明君，但长子挚一意孤行，不思己过，大兴战争，定会自取灭亡。于是荆楚背水之战，父亲派出年仅十岁却已是族中神弓手的儿子后羿，百里外一箭命中，帝挚从此落下难以愈合的旧伤。
　　以命偿命，合该如此。

　　可他后悔了。

　　帝喾不像他部首领攻城掠地屠灭败族，攻破后不伤民未屠城，怀柔并族，和平统一。
　　传闻中穷兵黩武的姬挚，拍着他的肩：“我观你那一箭百步穿杨，好生厉害，日后定要讨教一二。”
　　于是他被帝喾指派为帝子射师，那位年幼的公主却牵来宝驹，把缰绳递给他：“大哥哥，我知道你想家，我把我的白玉马借给你，你快走！”
　　质子，俘虏，王廷的流言蜚语和猜忌质疑没有停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天底下最晶莹明亮的一双眼睛。
　　自那日起，他就明白了，原来真心想爱护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时间证明了一切，帝室视如己出的抚养，沙场过命的交情，诛杀妖魔的默契，超越生死的信任，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成了东夷人。
　　所以四公子出事时他想也没想，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祁放勋早有贤名，天资不在炎黄之下，定会是个好帝王。
　　而四公子，还是她关系最好的四弟。她为此着急惊慌，失了魂般走失了半日，他定要救回她的阿弟。

　　下毒者是他爹，想解毒的是他。
　　是救弟弟一命的恩人，却是导致哥哥死亡的凶手。
　　他违了报仇的情义，遵了养恩的道义。

　　他不知当时箭镞上淬的毒有没有解。
　　但带着愧疚的爱，无解。

　　原来耽兮不可说也的是他自己，这样藏着秘密的竹马之谊，配不上皎洁纯善的青梅。
　　那就远离吧，疏远总比撕破脸强。至少他还能在她身边。

　　所以他的坦白一拖再拖，直至春日祭上，她身边出现了怀揣同样心思的旁人。

　　“用男女不同席的借口疏远小娥，你可真是……”
　　究竟是祸不及家眷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后羿没理他的感慨，铿然道:“二公子所说，后羿无言申辩。但二公子未上禀天听，想必也有话要讲。”

　　后稷面色微沉，长袖扫开案上茶具，缓缓将一陶罐端放中央——罐中不是美酒，而是鲜血。
　　“我要将军与我，歃血为盟。”

　　“我要将军真心辅我东夷，”后稷深吸一口气，“而条件……”
　　他食指沾向那碗牲血，下定决心般狠狠涂在唇上：
　　“我，会助你迎娶东夷公主——姬姮娥。”

　　出乎后稷意料，后羿竟然拒绝了。

　　可后稷显然不是说笑，在王廷，慈眉善目的面相迸发出与帝喾相仿的气场。
　　“我许将军考虑，此盟约随时有效。”

　　他神色复杂，眼神追随着前方白衣红马的身影。

　　若小姮真的心有他属……

　　杨天佑经过杨府书房，见杨戬愁眉不展，手边没有堆积的折子，关切问道：
　　“二郎这几日清闲，水患如何了？”

　　杨戬没有回答，那件事困扰他许久，始终没有答案。
　　若是旁人问，他多半敷衍过去，可父母总能感知到孩子的情绪。
　　“爹，凡人的寿数于神仙而言，真如流光转瞬，昙花一现么？”

　　救母成功后的这段时日，他很快乐。父母尚在，恩爱如初；三妹游历世间时不时归家，师父修行之余常来探望，治水初有成效，川蜀无妖魔作乱，还有……喜欢的人，想见便能见。

　　可前日姑射论辩，明晃晃的现实摆在他眼前。这一切将如过眼云烟，不久便会消散干净，飞鸿踏雪，白驹过隙，匆匆不留痕迹。
　　如何能放下。

　　“爹，娘也会…”

　　“都会走。”
　　瑶姬走进来，像小时候按住他的肩膀，问道：“还记得你大哥吗。”

　　稀薄的记忆被唤起，大哥生性爽朗，尤爱“吓唬”弟弟妹妹，但家变发生时，大哥却把他和三妹锁死在屋内，一人一剑只身对抗天兵天将。

　　“我们也想大郎，可更明白这世间圆满太少，红尘渡苦难，向来如此。”

　　“当年我自知一介凡人，配不上你母亲，但凡人不是有情皆苦，神仙也非长生无忧。”

　　修行多年，早得道号，可父母跟前他一直是没有长大的灌江口二郎，失意迷惘时，家人永远是坚强的后盾。

　　瑶姬似乎看出他在烦恼什么，语重心长道：
　　“所以，不要因为离别而拒绝相遇。”
　　“二郎，我们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
　　来者犹可追。

　　他如释重负，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寒那日川蜀下了雪，天地银装素裹。天庭无雨无雪，瑶姬从未见过，这是夫妻重逢以来第一次执手赏雪。
　　得空回家的三妹踩着雪地堆了个哮天犬，鼻尖冻得红彤彤，杨戬暗叹入世历经多久了还没长点心，给妹妹加了件青色外氅。
　　“我记得幼时母亲用火棘果与小树枝，给我们捏了个小小的雪人。当时大哥逗我，把雪人举得很高，多亏二哥替我讲公道话。”

　　“嗯。我记得，最后说好打雪仗，谁赢雪人归谁，结果我们二对一都没打过大哥。”
　　若大哥在侧，才算真正的一家团聚。

　　“我去寻过大哥的转世。”
　　“嗯…”杨婵没扛住二哥的眼刀，“偷偷回天查的……没人发现。”

　　“大哥在凡间过得很好，有妻有子，日子过得平静安宁。”
　　“我在暗处看了很久，真要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就变出个小雪人，送给了他孩子。”

　　“你做得对。”
　　转世后，早已不是最初的故人。三妹去看也不过是结个念想，

　　杨戬摸摸妹妹的头：“且顾当下吧。”

　　这夜杨家夫妇和三妹早已歇下，杨戬对着月亮遥遥一晃手中杯爵：“新岁喜乐。”
　　而距离川蜀千里之外的东夷王廷，姮娥支手望明月，举酒致意：“共欢同安。”

　　帝喾在位时订立二十四节气，立春阳气上升，万物更新，被东夷部族视作新一年的开始。

　　“主人——！！您终于来接我回家了嗷呜呜呜——”
　　哮天犬闻见主人气味，不知从何处扑过来，被杨戬揪住了命运的后颈。

　　“杨二哥，新年安康。”

　　“嗯？”杨戬侧首看去，放勋正踏步而来，“新年安康。”

　　“又长高了。”
　　他只长放勋一俩岁，却端得一副长辈语气。

　　“杨二哥来的正巧，”放勋眼底全是了然的狡黠，“我温书正有几处不懂，可否劳杨二哥解惑？”
　　杨戬口中虽是经世之道，任谁都能看出他心不在焉，直到他口干舌燥，放勋才幽幽地来了句：“你来迟了，阿姐跟羿大哥视察水况去了。”

　　杨戬一口气没上来，要不是记着这人是她弟，看他不治个好歹。

　　“最后一个问题，”放勋眸子晶亮，面上满是逼人的灵气，“您对我阿姐，果然不止君子之交？”

　　“嗯…？？！！！”
　　冷不丁听放勋这么一问，杨戬下意识紧了下手，捏得哮天犬嗷嗷叫。

　　类比，若他有个姐姐，面对觊觎之流，也同三妹一般心思：不肖说先揍一顿，为难为难，啊不对，考察考察，试他一试，不过分吧。
　　但放勋很骄傲的样子：“阿姐值得。”
　　“何况，阿姐对你又没意思。”

　　“……”
　　不是，这话他不爱听了。论样貌论品行，不消说跟凡夫俗子比，就算把他扔在神仙堆里都能排得上号。
　　现在没意思，不代表以后无意对吧。

　　放勋又伤春悲秋起来：“若不是突发水患，阿姐，本是要嫁人的。”

　　嫁人？
　　他正不知如何作答，便听得心心念念的女声唤他。

　　“杨戬？”
　　好几个月没见，冷不丁这时候来，姮娥好奇走近:“你怎么来了？”

　　杨戬握拳放在唇边轻咳：“我来看看…放勋。”

　　他甚至不愿说一句来看哮天犬。

　　放勋：呵，男人。

　　“既然你不欢迎，我还是告辞吧。”
　　说着摆出驾云的架势。

　　“诶？”
　　她不是这意思，姮娥一急，下意识拉了他小臂。

　　阿姐啊，杨二哥是男人又是神仙，除非他不想被你拉住，否则早挣脱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放勋再也看不下去，从杨戬手上接过哮天犬，说自己要去遛狗。

　　余下二人尴尬，好像时间回到了他来还白绫那日。

　　“放勋说，你赠的书，他从中获益匪浅，多谢你了。”

　　“令弟喜欢就好。”

　　“哮天犬说，你近来琐事繁多，我怕耽误你正事。”
　　姮娥声音小下去，“不是说你不该来。”

　　杨戬忙不迭解释：“三妹回家了，母亲盼着一家团圆，所以赶忙绘完图交给你，不是故意不来的。”

　　“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即使是立春这样的大日子，姮娥也只裹了件银白色的狐裘，羊羔皮的暖靴踩在未化的雪上发出轻微响声。
　　杨戬跟在她身后，没提议驾云也没骑马，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她的脚印。

　　终点在毫都最高的山上，其上能俯瞰王城全景。
　　“天灾当前，没有往年热闹，三弟进言，诸星下界，可燃千灯为百姓祭春。”
　　耳边是她清澈的嗓音，眼前是星星点点的的灯火与袅袅升起的炊烟，宁静而祥和。

　　“嗯，很美。”
　　他想起很多画面：幼时人间生活的吉光片羽，东夷春日祭的热闹光景，治水时凡人的感恩戴德，行宫治下欣欣向荣的复苏气象......

　　这凡间烟火气，终是动了神心。

　　“我想你镇佑西蜀，为的也是守这片人间烟火，护一方太平。”

　　“一开始倒也没有这么伟大。”
　　毕竟最初，是为了争权，保护所爱之人才做了地仙。
　　“但现在是了。”

　　天渐渐全暗下来，山上淡淡月光笼罩，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神仙在黑暗处也如白昼看得清楚，胧胧月色穿过疏浅枝桠，落在姮娥如画眉眼，浮光霭霭，清极淡极。

　　杨戬心弦微动，想起从前在玉泉山练夜功时，曾见过的萤火即照，恰与眼前万家灯火如出一辙。

　　“怎么了？”
　　姮娥听见衣袖摩擦声。

　　杨戬打开拳头，一捧照夜清展翅而飞，状若星火。
　　“摘星，与月下仙共赏此景。”

　　微光照亮眼前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柔泛着融融暖光，眼尾上挑，神色慧黠灵动，哪里还像高高在上的神仙。

　　“腐草为萤，堪做星辰。只是这月下仙...我嘛不敢当。”

　　杨戬心知再贫下去，又要引起二人仙凡之论，便说了心里话。
　　“我…我是夸你长得好看，可称月下仙。”

　　见姮娥愣愣地没反应，他急急补充道：“真的，比天上神仙都好看。”

　　“女子之美各有韵味，正如各花入各眼因人而异，你这样说我更不敢当了。”

　　“谁说的，我就觉得你庭中银桂最好看，跟广寒宫的不相上下。”
　　“就是天上月宫，我原在那附近练过飞天。里面桂树茂盛得探出墙来，我去给你摘一枝瞧瞧。”

　　“哎——”
　　她没拦住，眼瞅着人直往天上冲，比平常快了不知多少倍。
　　跑山绘图那会儿果然是在迁就她。

　　流萤未散，杨戬便已回来，手上一枝盈盈秋桂，月光下流淌着梦一般的缃黄色。
　　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流光溢彩，辉芒四溢，生生压过满天星河。
　　仿佛在说“没骗你吧”。

　　桂花不是这时开。
　　是天上花儿常年不谢还是某人用仙力催生就不得而知了。

　　说走就走，真孩子气，初见还嘴硬说自己不比她小几岁呢。
　　姮娥不由拈花一笑，倾国倾城。

　　杨戬瞬间屏住呼吸。
　　他带了十二分小心，轻轻靠近，将那枝银桂别在她耳畔。
　　“很衬你。”

　　芳花赠美人。

　　她脸颊迅速染霞，刚想伸手摘下，看见杨戬笑意吟吟盯着她，不自觉就停了手。

　　好吧，她自己也没稳重到哪去。

　　“仙子？”

　　“别乱喊。”

　　杨戬顺竿爬上，故作疑惑道：“那喊什么？阿姮可好？”
　　她不是没有化名，可他就想唤她，阿姮。
　　不是生疏守礼的姑娘，不是亲人专属的小娥。是他独一份的特别缱绻。
　　——毕竟那人都能唤她小姮。

　　姮娥耳廓发烫，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能念出如此缠绵的音节。
　　“随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