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亩玫瑰

　　贺闻沁不知道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看见颜枿向这个方向看过来时，他竟然第一反应是缩头侧身往下面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暗骂了自己一句。理了理衣领，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从车前窗望过去。

　　颜枿和身边比他矮一点的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挨得很近，两个人头碰头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后面站着两个个子更高的男生和他俩应该是一起的，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在等车。

　　贺闻沁觉得自己说不定被人下降头了，不然他最近怎么表现出诸多异常，甚至会兼职起滴滴司机来。

　　“大哥，大叔，司机师傅。”苏蕴接连换了几个称呼，前面的贺闻沁都没答应，他不放心地从驾驶座和副驾驶的空隙里伸手戳了戳贺闻沁，“大老板，你开车要专心点啊，我们还有四个人呢！”

　　贺闻沁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刚想了想公司的事，现在不会分心了。”

　　苏蕴从后视镜回了他一个“不在意”的微笑，他心大，随便上了陌生人的车也不多想，丝毫不觉得一个公司大老板给他们开车这件事有多奇怪。

　　但其他三个人就没有这么单纯了，表面淡然感谢，内心不免犯起嘀咕。

　　回到五分钟前。

　　苏蕴在手机上叫的车都过预定时间了还迟迟不来，手机定位显示司机行驶到距他们两公里外的一个丁字路口就不动了。苏蕴不停刷新着界面，在和司机的对话框中询问怎么回事，过了两分钟后，司机打电话给苏蕴说是半路出车祸了，让他取消一下订单，并连连道歉。苏蕴表示没关系，并关心了一下司机的身体，得知司机没大碍后就挂了电话。

　　随后将事情转述给颜枿他们，几人表示理解，并商讨是重新叫车还是搭地铁时，一辆灰蓝色宾利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贺闻沁猜测几人应该是同学一起约着出去玩，只是不知道情况发生可能是约的车出了什么问题，在那儿站了半天也没下一步动作。

　　他再次鬼使神差地干了件令人十分迷惑的事，直到车停下来了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此时这个状况不接着进行下去就有些尴尬了起来，容不得他继续细究自己的行为逻辑，只能硬着头皮想对策应付当下。

　　男生很少有不爱车的，几个人看着缓停的宾利，只以为是暂停一会儿要办事的，还默默往后退了退，悄悄分出余光礼貌观赏，只有苏蕴礼貌直视。

　　车上半天没人下来，苏蕴好奇探头朝车里面看了看，副驾驶的车窗突然降了下来，苏蕴立刻站直了。只是没想到，驾驶座上的人探身从副驾驶降下的车窗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贺闻沁见几人一脸茫然，便朝着颜枿问：“还记得我吗？”

　　苏蕴警惕地挡在颜枿身前，试探着问话：“你是谁啊？”

　　贺闻沁装作意外地说：“噢，我前两天和这位同学在面试的时候见过，没想到今天又碰到了，感觉很有缘分，就想来打个招呼。”

　　苏蕴：“颜颜你认识他吗？”

　　不怪苏蕴怀疑，主要是这打招呼的方式不仅老套还有些做作的生硬，毕竟他家颜颜年轻貌美的，谁知道会不会吸引到一些不怀好意的变态。

　　颜枿面对不熟悉的人，社交能力大幅下降，他寻求安全感似的往苏蕴后面贴了贴，附在苏蕴耳朵旁小声说：“嗯，面试见的，是个厉害的大老板，但不熟，就见了那一面。”

　　贺闻沁看到颜枿躲避的姿势，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儿，但是他理亏在先，现在满胸腔的歉疚，无论颜枿对他是什么态度他都接受。

　　晏清河对贺闻沁也有印象，他和颜枿不同，因为专业原因他对贺闻沁的公司是真的了解过的，所以他不觉得这种级别的老板会无缘无故记住一个普通的去面试的学生，除非是特意留意过的。

　　他也同样怀疑，不清楚这人到底是因为欣赏颜枿的能力而记住的，还是因为别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苏蕴和颜枿前面，还是一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贺总，那天的面试我也有幸参加，今天能再见确实是难得的有缘，不知您还有别的事吗，我们有些赶时间可能得先失陪了。”

　　贺闻沁审视了一下面前的男生，不卑不亢地下逐客令，不过还是嫩了点。

　　“噢，我没什么事，你们是要出去玩吗，我可以顺路捎上你们。”

　　晏清河：“不用了，那太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的，我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准备出去逛逛的。你们是准备去哪儿？”

　　静默了好几秒都没人应答，苏蕴见不得别人的话落地上，嘴比脑子快地接话：“我们去青龙寺。”

　　晏清河回头看了他一眼，苏蕴立马捂住了嘴。

　　“那正好啊，我本来也打算去那儿的，听说这几天樱花开得很好。”贺闻沁对着晏清河说：“只是搭个顺风车而已，我又不可能把你们几个大小伙儿卖了，别扭捏了，上车吧，趁这会儿过去人少些。”

　　话说到这份上了，几人也不好继续推辞，反正他们四个男生，还怕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整天坐在办公室的大老板吗，几人道谢后就陆续上车。

　　颜枿正准备跟着苏蕴往后座走，就被贺闻沁叫住了，“欸，手伤了的坐前面来吧，敞快点也不会不小心挤到手。”颜枿刚一直侧身站着，左侧身子被苏蕴挡着，这会儿两人分开了些，他一眼就瞧见了颜枿的手。

　　颜枿犹豫了一下，别人是好心的提醒，他不好拒绝但又想和苏蕴待一起。

　　苏蕴听到后，觉得确实有道理，搁平时他肯定不会放颜枿一个人和陌生人待着的，但现在颜枿手确实伤着，以防万一还是谨慎点好。

　　“那颜颜你坐前面吧，放心，我坐后面也能陪你聊天。”

　　就此车辆起步出发了，颜枿被安排在了副驾驶，剩下三个人就挤一挤坐后面，而苏蕴被挤在中间方便和颜枿说话。再者，他身量比另外两个人都瘦弱些，放中间能舒服点。

　　文昊全程有些状况之外，反正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其他人走，上车了才惊醒。

　　而贺闻沁也终于意识到苏蕴说的在后面也能陪颜枿聊天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苏蕴刚提醒完他开车集中注意力注意安全，扭头就跟着颜枿侃天侃地的，虽然大多时间是苏蕴一个人在说，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让车厢内的尴尬也缓和了许多。

　　贺闻沁余光瞟了眼颜枿，心里默言：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搞的，几天没见手就被包上了。性子比面试那天看起来要更安静内向，不过人缘还不错，打个招呼而已，一堆人护着。哎……那天的事要怎么提呢？这么腼腆一小孩儿，不知道还在不在意那天的事，我还是有点冲动了，万一他不接受道歉甚至我现在又重新提起，让他难堪怎么办？

　　烦，怎么就能搞出这种事。要是个为了钱的，给点钱就打发了。可颜枿只是一个没掺杂着坏心眼儿的普通人，被无辜牵扯进来的，甚至还有在相处中的恋人。

　　贺闻沁的内疚让他想要弥补颜枿，却又因为担心再次伤害颜枿而被掣肘，怀揣着亏欠却无从下手。而且心里缠绕的情愫混乱繁杂，他自己还没理清想急于补偿颜枿是因为歉疚还是别的说不清的感情。

　　苏蕴对贺闻沁还蛮好奇的，和颜枿聊着聊着就忍不住开始和贺闻沁搭话：“大老板，你姓贺？”

　　贺闻沁没理解他刚还让自己开车专心，这会儿又和自己说话是什么意思，敷衍地“嗯”了声。

　　“那我好像听我爸说过你。”苏蕴头靠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观察着贺闻沁。

　　“哦？是吗，怎么说的？”

　　“哼，无非是夸你，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的，然后贬低我，说我怎么那么蠢，苏家要完蛋了。”

　　颜枿本来在看着窗外，听到苏蕴说的，扭头看了眼他，认真地说：“苏苏你聪明的，只是不会做生意而已。”

　　贺闻沁听见颜枿说话，趁红灯间隙朝右边扫了他俩一眼，问：“姓苏？苏启运苏叔的独子？”

　　“你认识我爸？”

　　“你还真是不适合做生意，苏贺两家是有合作的，你居然不知道，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苏蕴被贺闻沁有些戏谑的语气点燃了，目光不遮掩地从贺闻沁身上扫过，“你看着也没多大年龄啊，还装老成，还想用什么小时候见过这种事给自己抬辈分。”

　　颜枿闻言也悄咪咪分出一缕余光打量着贺闻沁。他今天应该确实是不打算去公司，穿着休闲，水蓝色短款牛仔外套内搭一件在领口和下摆做旧的圆领薄毛衣，下身配套的休闲牛仔裤裤腿挽了两褶和一双黑色短靴。

　　贺闻沁整身的穿搭比那天见面穿正装多了些青春气，和他们几个站一起俨然同龄人而不会觉得有岁数差。但又和他们气质大相径庭，贺闻沁有家庭环境加持的矜贵淡然和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也有社会阅历打磨出的成熟稳重以及健谈得体。跟还没迈出校园的他们是不一样的青春感。

　　贺闻沁没察觉到颜枿对他的打量，只觉得苏蕴这小孩还挺有意思，说话好玩，性格直率的，被他这几句话逗笑了，笑声低沉，仿佛从胸腔共鸣。

　　苏蕴被他这种标准渣男笑，笑得莫名有些脸热，红着耳朵扭过脸，把脸贴在皮质靠背上降温。

　　晏清河看着苏蕴在阴影遮盖下的通红耳尖双手不觉握拳，眉头蹙起，但从后视镜一角看到自己失态的表情后，又很快收敛了情绪。他从中间的缝隙看向颜枿的侧脸，内心有些迷惘，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直到抵达了目的地才恍然回神。

　　苏蕴一下车就自动锁定到了颜枿身边，几人从停车的地方步行到门口，进入后，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

　　红花绿柳交相辉映，鸟啼嘤咛浅香缭绕，青石板铺垫成通行小路，几十米后豁然开朗。岔路分行各处，正前方是一池碧绿湖水，锦鲤游弋，鸳鸯戏水，波光潋滟，一架风蚀日晒的石桥跨越其上。

　　自进入起，颜枿拿着手机的手就开始蠢蠢欲动，但又因为昨天苏蕴的说辞加上旁边的贺闻沁而有些不好意思拍照。

　　贺闻沁看着旁边捏着手机一脸纠结的颜枿，双眼亮晶晶的，喜欢明显地挂在脸上，言语温和但控制不住地笑着对颜枿说：“这里景色很好，你们艺术生应该很喜欢这种自然美景吧。”

　　颜枿发觉贺闻沁是对着自己说的，有些紧张，但和熟悉的朋友待在一起会很有安全感，也有了社交底气，便回应说：“嗯，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和外面很不一样。”

　　“那你居然可以忍住不拍照留念，我以为现在的小孩儿走到哪儿都会拍照打卡的。”

　　颜枿呆呆地看着他，贺闻沁被他一眨不眨的大眼睛可爱到了，一时也没再开口。

　　“颜颜——”苏蕴站在桥头冲颜枿招手，“快帮我拍张照片，今天天气好，肯定很出图。”

　　一声呼喊打破了诡异的气氛，颜枿回神后转身向苏蕴走去，晏清河和文昊跟着苏蕴上桥了，没注意到这边的奇怪。

　　贺闻沁摩挲了下食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相机，聚焦到桥上的少年身上，摁下快门的瞬间，恰逢一阵风吹过，柳枝荡漾起来，正好飘到了镜头前。

　　画面定格时，少年的面庞被前景飞扬的柳枝遮挡住，贺闻沁正欲重新拍，苏蕴又开始喊他：“大老板，你还跟我们不了？”

　　贺闻沁收起手机，快步跟上去，有些慌乱地应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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