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过了一日，茱萸的低落舒缓了不少，该上班了，周盈回来，两人在剥石榴吃，可巧数着日子，下周是教师节。茱萸心里一动，听说爸爸年轻时曾经在附近白露乡的白露中学教书，何不抽空去看看？暑假结束了，医院病人少了，她又不是正经上班，故而闲下来了。

　　她提前问了路，坐公交车去白露中学。这中学的名字很好听，她一听便记住了。她下了车，在手机上搜索，一路来到学校。绿化带和别处一样开满常见的黄菊花，校门却种的是紫色的菊花，香气馥郁。门卫也不阻拦，由她进入。

　　校园的建筑有新有旧，家属区还能看到没有粉刷的红砖黑瓦小楼。教学楼好些，看得出来最老的也只是千禧年手笔。楼下长长短短各色花圃里都是紫菊花，颜色很深，看来对其情有独钟。某日人少，氛围寂静清幽。茱萸走来，想着回去要问问爸当年是在楼房还是平房教书。他还记不记得这里。

　　路上时不时遇到游人，给菊花拍照，或是合照，想来是当地值得一看的独特风景线了。教学楼下有一个水池，假山峭立，隐隐看到自山顶抛出一线晶莹的泉水，山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朱红亭子，凿出台阶痕迹。底下几尾红白黑小鱼，或钻入山底，或穿过草叶下。茱萸头一次看到中学有这样的景致，虽然不够工巧，但也难得，一时驻足入迷。

　　楼梯上不防下来一行人，停在山后说话，惊得池底的鱼儿四散。茱萸只顾看景，没有走开，这假山和屏风似的遮住彼此的身影，不过声音还是能传来。她渐渐听到，大概是欢迎什么人来参观学校，给教师节添彩。又说到学校的紫菊花源自星星农场的专家育种，是当地有口皆碑的观赏花。茱萸听到星星农场，因为外婆家是那里的，不由得想要多听几句。

　　不觉那行人又走动起来，从山的这头走出来。茱萸又看到众星捧月的陈晏，心里纳闷，怎么又是他！陈晏这时顾着说话，不曾发现她。身旁介绍的学校领导留意四下，一下子便察觉了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以为是游客。楼上又下来一些人，围了上去，夸赞学校建设得好，比以前大了许多。

　　茱萸听了个大概，弄清楚这是学校举办的教师节活动，邀请以前的老师和家属来参观校园，她有心要代替父亲领这份情，于是三两步上前。旁人见她莫名其妙靠来，纷纷看去，又怕唐突了贵客，问：“你有什么事？”茱萸面上微热，硬撑道：“我——我爸爸也在这里教过书。”有人问她父亲的名字，她报上名，又说了教授的科目，诸人都愣了，彼此询问。

　　带队的领导也没印象，但毕竟是教师节，就认下来，客气地邀请她。茱萸有点不好意思地吃了餐饭，又拿了份纪念品，除了纪念册，还有当地的新茶。

　　她回去后，特地打了电话给妈妈，说去了爸爸任教的中学参观，妈妈在那头说：“什么？白露中学？不是，你爸当年去的是天清中学。”茱萸吓得从沙发上跳下地板，赤脚站着问：“什么？不是白露乡的白露中学吗？”
　　“哎呀，白露乡下面有好几个镇子，他毕业以后去的是白露乡的天清——”“来，我说，闺女，天清镇也是白露乡的，我去的是镇中，白露中学是乡中，算是重点，一般不轻易收新老师。”

　　茱萸感觉怪丢脸的：“爸，你怎么后来不调上去？”吴同舟听女儿抱怨，不禁莞尔：“嘿嘿，我也想，谁叫那年有机会调到市里。”她说：“我、我还白白吃了人家的饭。”“嗨，你去吃也说得过去，后来天清中学生源太少，解散了，大部分老师并到白露中学，也不算完全没关系。”

　　茱萸心想，话虽如此，这回想露脸，反而把屁股露出来了。好没意思。她和科室告假，拎着礼物，特地回到白露中学，门卫懒怠收，叫她去办公室退。茱萸巴望路上出现个人将她拦下，顺势交还东西，可惜她的装束和老师差不多，又是一个人，他们不很阻拦，顶多看一眼。她只能去了办公室。

　　她说了经过，接待的老师收回去，笑道：“难为你跑一趟了，都是一个地方，乡里乡亲的，说到底也不用分得太清。”又问她做什么工作，听她答话，惊喜道：“巧了，巧了，我正发愁一件事，也不知耽误不耽误你的时间。”取出一份报告递给她看，说：“家里老人在县医院刚做的，结果看着不好，我不敢说，想着去市里，今天有机会，能麻烦你看看吗？”

　　茱萸心中斟酌了一番，与她委婉说了病情，留了微信，提了张素菲的名儿。那老师发愁：“开学请假不容易，我怕挂不上号。”茱萸笑说：“这是我的师姐，我和她说了，挂不上号就加号给你看。只是别去得太晚，系统会限号，看不成了。”她欢喜谢过，又说：“我真想找你看门诊呢，你几时出诊？”茱萸便说自己现在急诊科，不对口。

　　她回去以后，老师找到负责人，退回了礼物，她们都已经发过了，又不值几个钱，没人多拿。负责人知道了原委，又抽空汇报了领导。那个领导改日参加县里教育会议，碰到了陈晏，绞尽脑汁去搭讪，搜肠刮肚，将这件阴差阳错的小事当作笑话三言两语讲出来。陈晏暗暗好笑，这人倒也老实，脸皮薄，没有昧下东西。他面上淡淡的，不好嘲笑女同志。

　　身边整理文件的工作人员有个名字叫做江潮，刚巧是天清镇的土著居民，亲妈原是天清中学的书记，听到这段故事，一阵阵脸热，记在了心头，她刚从乡里调上来，和上上下下不熟，不轻易开口，心里不免泛起涟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地这般踩高捧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